章四五 宣大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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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仪封。

    杨嗣昌在左良玉的搀扶下从船上下来,踏上了黄河南岸的土地之后,才稍稍止住脑袋里的天旋地转,他坐在胡床上喝了一碗绿豆汤,难掩心中激动的拍了拍左良玉的右:“左将军,左将军,你立下大功了!”

    左良玉满脸欣喜,跪在地上:“末将是戴罪之身,何功之有呢。”

    “以前的事儿就不要提了,本官可以告诉你,你旧罪已免,日后在本官麾下要为朝廷尽心效力,天子那边,自有本官去分的。”杨嗣昌脸色严正,劝道。

    左良玉连连叩谢,感动的热泪盈眶。

    也无怪杨嗣昌激动,自宣大新军南下,在汜水一段渡河截断开封与洛阳之间流贼联络的计划因为流贼大股骑兵在黄河以南游动,被迫取消,他无奈让新军东进,且让秦军进入河南境内分担压力,却不曾想秦军连战连捷,已经解围洛阳,而宣大新军却受困黄河天险无法前进一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开封附近的闯军大股后撤,开始与从苏北来的献贼换防,两军本就没什么联系,一时无比混乱,杨嗣昌立刻抓住会,准备渡河,他的办法很简单,把宣大新军分成几股,在黄河以北来回调动,吸引贼人注意,在派遣精锐渡河,最终好运眷顾了左良玉,戴罪立功的渡河没有受阻,两千余人建立了桥头堡,挡住了献贼的二轮反扑,顺利掩护了两个新军步营六千人渡河,彻底稳固了这片地盘。

    “左将军虽几番失败,却冲劲十足,勤于王事,曹将军,你要多多学习呀。”杨嗣昌冷着脸对曹文诏诫勉道,左良玉一听这话,神色傲然。

    曹文诏连忙称是,他落得这般结局便是因为反对宣大军渡河,在他看来,既然秦军解围洛阳,索性大军向西,在控制的河段渡河,既安全,又可与秦军合兵一处,共进退,但这犯了杨嗣昌的忌讳,这位以首辅之尊总督大军的督师大人无法接受弱的秦军解围洛阳,而正统的宣大新军却无寸功的局面。

    “闯贼、献贼如何了?”杨嗣昌问道。

    左良玉连忙道:“启禀督师大人,闯贼退的快,大队人马向郑州方向去了,似要前往汝州与贼人大军汇合,而献贼则退往汝宁府。”

    杨嗣昌略作沉吟,:“很好,左将军,你速速点齐本部兵马,本官再予你一个步营一个骑营,速速向西追击闯军,曹将军,你带两个骑营和本部兵马,追击献贼吧,莫要进入南直隶,收复失地为上!”

    “末将遵命!”曹文诏和左良玉均是躬身领命,二人神色却迥然不同,左良玉欣喜万分,而曹文诏脸上则满是苦涩。

    曹文诏心里清楚,闯军既然退了,应该直接退往汝州,左良玉一路追去多半没有战事,而自己追击还在觊觎开封的献贼,多半要有恶战,曹文诏心道:这或许是督师在敲打自己吧。

    “传令下去,各营迅速渡河,直奔开封府。”杨嗣昌高声下令。

    两日后,杨嗣昌进了开封府的周王府,红色的宫墙把王府和开封分隔了两个世界,巍峨的琉璃瓦在余晖之下反射着奢靡的华光,周王此时坐在锦榻上,一个衣着华彩的女人轻抚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安抚他过于激动的心情,杨嗣昌就在一旁站着。

    周王大声:“开封府的大官员都该死,还有山东来的兵马,特别是那个刘泽清,应该乱棍杖毙,都都该死,都该死。”

    着,他把面前的汤碗一巴掌甩了出去,里面的汤汁溅了杨嗣昌一身,杨嗣昌满脸含笑,未曾发作,要洛阳能守住这半年,靠的是仅剩的河南精兵与充足的粮食、饷银,但开封都守住完全靠的就是眼前这位嚣张跋扈的周王。

    半年来,这位周王从拿出了五十万两,在刘宗敏进攻开封最猛的时候,他更是让王府的仆人在街上大喊:有破贼守城之法者,赏银十万!

    “王爷无恙,臣心大安,只是诸官将守土有功,得请天子定下章程,才可治罪。要起来,真正有罪的是闯、献二贼。”杨嗣昌提醒道。

    周王站起身,大叫:“对对对,正是这样,杨大人的极是,寡人在城内日夜忐忑不安,都是那二贼缘故,你不是带来宣大精兵来嘛,快快出兵剿贼吧!”

    周王如此兴奋不光是因为对闯、献二贼的痛恨,亦害怕客兵骄纵,当初他拿五十万两银子出来可是不情不愿的,那山东总兵刘泽清纵容士兵哗变,连王府的宫女都抢走了几十个,宣大兵马近十万,若是也这般,怕是大灾祸。

    “是是是,二贼自然是要剿的,只是宣大兵马一路南来,粮饷不足,士气低迷,纵使微臣有剿贼之心,怕是也驾驭不得呀。”杨嗣昌低声道。

    周王听了这话,哇哇大叫起来,他大叫道:“杨嗣昌,你也威胁寡人,想要寡人出钱粮!”

    不等杨嗣昌解释,周王大叫:“寡人没钱,没有粮食,而且杨嗣昌你给寡人听着,当初开封官将好的,五十万粮饷是支借,如今开封解围,这些钱粮寡人要你一个月内还清!”

    杨嗣昌可没想到周王倒打一耙,连忙劝:“大明一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都是以国为家,周王既受封于开封,就要有。”

    他正着,忽然感觉地面颤抖了一下,大殿上积攒多年的灰尘震落下来,杨嗣昌的声音戛然而止,周王也是一脸茫然,问:“地面缘何震动,莫非大地动了?”

    杨嗣昌微微摇头,细细感知,地面似乎不动了,若是大地动决不能如此,正此时,惶惶之声从北面传来,如同万钟齐鸣,这时一个黄门忽然瘫软在地上,:“王爷,王爷,黄河溃坝了!”

    “你怎么知道,若是敢欺瞒,定要定要。”杨嗣昌顾不得利益,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大声斥问,他知道黄河溃坝的后果,此时宣大近五万人马和大量粮草辎重都在开封城外,若是溃坝,后果不堪设想!

    “奴婢本是兰阳人,幼年时,黄河溃坝便是如此啊。”那黄门哭着叫喊。

    “这这可怎么办?”周王脸色大骇,问道。

    杨嗣昌抓住周王的,就要离开,周王甩开:“杨大人,你这是作甚?”

    “王爷,开封府城居于釜底之地,黄河泄流,怒涛万丈,水面盖过房垣,如何能活,请王爷速随本官离开!”杨嗣昌连声道,他知道,开封距离黄河不过十里,大水顷刻便至。

    周王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寡人的王府,寡人的财货,寡人的美人儿都在这里,寡人不走啊。寡人不走啊。”

    开封北门,眼见大水弥漫而来,守门的参将命令士卒和百姓担土堵门,但水流强劲,势不可遏,冲破城门,水高丈许,进门辄南下,隆隆之声,宛若惊雷。

    杨嗣昌把打晕的周王从王府带出来,登上城中最高的钟鼓楼,躲避洪水,但见开封陷入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待第二日天亮,城中露出水面的仅仅是一些高大的建筑,包括钟鼓楼、各郡王府的屋脊、相国寺的寺庙顶,而唯一高于水面的不过是夷山顶的土街,也是挤满了逃难之人。

    大水冲没开封,合城百姓哀嚎,幸存者登房顶、攀树头,号而望济,杨嗣昌目光所及,浮尸如鱼,举目四望尽是汪洋一片,百万生灵,尽付东流一道。

    “宣大宣大新军啊,本官的数万精兵啊!”杨嗣昌极目所望,驻扎在东门以外的新军营地已经尽没于大水之中了,多数已经葬身鱼腹,犹可见旗帜帐篷在水中漂浮。

    杨嗣昌看到凄惨的一幕,忽然撞向钟楼上的梁柱,顿时头破血流,好在被身边的幕僚扯了一下,卸立三分,没有伤及性命。

    开封府,太康。

    曹文诏领着的近万人马已经在太康停留了两日了,南下追击献贼以来,接敌三阵,杀敌近两千,收复了七八座县城,但城中都是无粮,他之所以等在这里,就是等待开封来的粮食,但是除了第一批粮食运到辎重营,再也没有见过一斗军粮,更让曹文诏担心的是,他已经三天没有接到督师杨嗣昌的命令了。

    曹文诏一直等着,终于等来的是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

    传信的骑兵明显不是传骑,而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兵,他的脸色惨白,:“总兵大人,献贼炸开堤坝,水淹开封府,宣大军躲水不及,只有不到五千人逃出来。”

    “杨督师呢?”曹文诏问。

    “督师大人救了周王,乘船返回了北岸了,派的传令于您和左将军,想方设法返回北岸,或与秦军汇合,保存实力。”那卒咬牙道。

    “新军尽没了?”曹文诏又问了一句。

    “多半多半是葬身洪水了。”卒悲戚答道。

    曹文诏的忽然从马上坠落,几个亲兵上前,扶起曹文诏,却发现曹文诏脸色煞白,剧烈的咳嗽之后,满嘴是血,他兀自无法相信,喃喃:“我我宣大军尽没了,那五六万兄弟啊,朝廷靡费千万编练的新军啊。”

    “大明大明怕是完了。”曹文诏吐出悲戚一语,昏了过去。

    待曹文诏醒来的时候,面前满是大官将,众人皆是殷切的看着曹文诏,其中有他正兵营的游击,也有新军各营的主官,待曹文诏坐起身,一个新军将军:“曹将军您还是拿个主意吧。”

    “本官昏迷多久?”曹文诏问。

    “两日。”那将军道。

    “这两日有什么消息传来?”曹文诏见众将脸色难看,当即问。

    “杨督师来人催了两次,我们也联系不上左将军,另外闯贼和献贼在许州一带打起来了,都对方是掘堤纵洪的凶,献贼打败,向南逃了,闯军已经向北而去了开封开封怕是没了。”

    曹文诏点点头,:“命令大军开拔,向南行进。”

    “还追献贼?”亲将当即问道。

    曹文诏摆摆:“献贼追不得了,督师那里也是自身难保,你们觉得我们有会与秦军汇合吗?”

    众人皆是摇头,只要得知宣大军的结局,秦军肯定是返回陕西的,曹文诏:“如今只有一条活路了。”

    几个新军将领拉开与曹文诏的距离,一个将官:“曹将军,无论如何,我等是不降贼的,末将深受朝廷大恩,领新军剿贼,家中血亲也多有丧命流贼之的,若是将军降贼,请先诛杀末将吧。”

    曹文诏见他跪在地上,:“蠢货,本官何曾降贼,本官的所的活路是去扬州!”

    “扬州?”众人不解。

    曹文诏道:“扬州的卢象升卢大人忠直勇略,不亚于杨、孙二位督师,其麾下总兵郝允曜,拥兵二万,是云中侯妻弟,与本官有交情在,若我军投奔,定然不会亏待我等的。”

    “可是杨督师命我们北上的啊。”一个新军将领道。

    曹文诏未曾话,一个亲将:“他杨嗣昌不听我家将主的,执意渡河,才有今日之败,让王师无功尽没,中原局势大坏,便是当朝首辅,天子宠臣也是担不起责任来,哼,难道我们要跟着他去陪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