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一 洪承畴降清
北府在辽西的安民政策得到了军处一致认可,在没有消耗一两纹银的情况下把三十万辽民安置妥当,可谓善政,但是御虏方略中,整编三万五千人规模的新军却让诸如周士奇、陈新甲这类内阁大员不满意。
孙伯纶已经给了徐麻子近卫军的编制,与余彦的不死军、赵琉璃的延绥军、郝允曜的平贼军和特穆尔的怯薛军一道并列为北府军团下辖的五军,按理,直面东虏,又要卫护京畿的近卫军应该以麾下三万余老兵为骨干扩充兵马才是,但是周士奇等人不理解的是,近卫军的提交的御虏方略只有三万五千人的规模。
在御虏方略中,六州河与宁远河之间的地带已经完全划为战区,却仅仅建立四个堡垒守卫,安排六千兵力,以夜不收和四个堡垒固定布置的热气球监控周围区域,步卒守卫堡垒,精骑出击。而一万两千人的重兵集团则安置在六州河以东,随时可以前出支援,也可固守河边阵地,包围河东的核心地带。
至于整条蓟镇长城,仅仅布置两千人马,多为前沿堡垒的哨位,编列四个五百人的骑兵大队,随时迎击东虏寇边的规模部队,整条蓟镇长城防御上关隘、堡垒几乎全部放弃,而由五千精骑和四个动步营、炮营组成的主力则由升任玉田总兵的也先率领,屯兵蓟州、玉田一带,随时准备支援大规模的战斗。
陈新甲听完御虏方略,问道:“广宁侯,京师沦陷前,蓟镇、辽镇加上京营,保卫京师的兵马超过了二十万,如今东虏虽然受挫,但关宁军投降,算起来其倾巢而出,可有十万精兵,近卫军三万之众,岂能保边墙安宁?”
徐麻子正要解释,孙伯纶微微抬,示意他坐下,孙伯纶站起来,打开了地图:“陈大人,大明与东虏之间的战事不在于辽西一隅之地,而是一条从大兴安岭一直延伸到辽西走廊的防线,如果按照以往边军的战力,莫要三万,便是三十万也未必守得住。”
“两军对垒,比拼的不只是军力,更是军心士气,本王与东虏打了八年,东虏的胆气早就被北府打没了,如今苟且于辽东之地,不过是苟延残喘,便是积蓄力量入寇,也得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广宁侯此方略,是只在前沿布设警戒部队,主力布设在后,东虏一旦入寇,深入京畿腹地,便会遭到近卫军和怯薛军的夹击。要知道东虏入寇乃是抢掠丁口、财货,消耗大明实力,他们自己经不起折损的,以往东虏寇边,吃定的是边军将帅怯懦,朝廷掣肘,不敢野战,如今北府军团麾下诸军个个敢战,个个能战,焉能让东虏全身而退,只要杀其三五千人,东虏得不偿失,再难入寇!”孙伯纶正声道。
陈新甲问:“殿下这是以京师为饵,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法子?”
孙伯纶微微点头,并未否认,陈新甲却道:“殿下,京畿左近数百万百姓皆仰仗于朝廷庇护,百姓历遭闯逆与东虏劫掠,已是水深火热,如何让其再陷战火?”
孙伯纶哈哈一笑,:“事无万全之策,大明京师处于险地,又如何敢放言承平?”
徐麻子这些文臣以大义道德施压,当即道:“诸位大人,此御虏方略外松内紧,不过是因兵力不足罢了,待新军编练大成,京畿亦无需冒险,再者,有近卫军在,东虏兵力低于两万必然不敢入寇,若是超出了,北府军团自当竭尽全力把东虏大军留下,如今东虏之势,若是再丢两三万人马,辽东收复在望,真正担心的应该是东虏,而不是咱们大明。”
孙伯纶拍了拍桌子,用不可违逆的语气道:“两军对垒,野地攻防,谁人是北府之对!诸位大人,这不是九边时代了,东虏肆无忌惮劫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陈新甲看了一眼周士奇,希望他能帮着施压,拿出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案来,周士奇微微一笑,:“若是东虏不来,辽东的仗兴许还得打了四五年,若是东虏入寇,两年即可平辽,如此看来,这御虏方略可行。”
“可行!”其余几个阁臣和军处的要员皆是点头。
孙伯纶见方略通过,拍了拍陈新甲的肩膀,:“陈大人放心便是,东虏,不敢来的。”
御虏方略最终被通过,接下来主要议论编练新军细则和此次开科取士,经过考核的官吏任职的问题,一直坐在帷幔后的皇帝听了一会,便铁青着脸离开了。
王承恩偷瞧着自己家族的脸色,问:“皇爷,午膳时间要到了,您在哪里用膳?”
“哼,秦王不恤百姓,以孤军列于边墙,予东虏可趁之,京畿又要遭难,成为腥膻之地,朕哪能吃的下。”皇帝冷言道。
王承恩低下头,没有答话,他知道自家主子是言不由衷,嘴上是担心百姓,实际上是军处议论御虏方略没有给他留下面子,起来,秦王执政,三万精兵可震慑东虏不敢犯边,而之前的大明朝,九边与京营数十万人,东虏视若无物,进出边墙如入无人之境,前后对比之大,是在讥讽崇祯皇帝是昏君吗?
“陛下留步。”孙伯纶不知何时挡在了前面。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秦王有何要事?”
孙伯纶并不在乎皇帝的冷对,只是问:“陛下,请问是否在准备为蓟辽总督洪承畴建立祀庙?”
皇帝昂首道:“正是,洪先生忠贞不屈,殉难于辽西,朕属意旌表,不仅要建立祀庙还要亲临致祭,赐其哀荣。”到这里,皇帝瞥了孙伯纶一眼,冷冷问:“莫非朕已经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吗?还是秦王对当年洪先生诘难你之事无法释怀?”
孙伯纶微微摇头,王承恩生怕二人闹僵,失了皇帝仅剩的威仪,连忙:“皇爷误会了,秦王心胸宽广,洪先生又是忠臣义士,秦王是断然不会拒绝的,是吧,秦王殿下?”
“微臣的意思是再等几日,不知陛下是否应允?”孙伯纶微笑问道。
皇帝脸色变了:“为何?”
孙伯纶道:“辽东尚未有准确的消息传来,不过以目前的情况判断,洪承畴可能没有死?”
“当当真?”皇帝诧异问道,内心已经激动起来。
然而孙伯纶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如坠深渊,孙伯纶:“微臣以为洪承畴八成受不住东虏的威逼利诱,怕是降了。”
“这不可能!”皇帝大声斥责道,差点从轿辇上掉下来。
王承恩连忙命抬轿辇的太监放下,轻抚皇帝的后背,孙伯纶拉开了一点距离,避开了皇帝的唾沫横飞,不等他发作便:“陛下,您知道的,微臣无需造谣生事,更没有必要进谗言,再等个三五日,也该出结果了。”
“秦王殿下,这种事可是乱不得的,可有确实的消息呢?”王承恩见皇帝怒火中烧,不出话来,他立刻问道。
孙伯纶道:“昨日在蓟州,抓到了一支东虏奸细伪装的商队,其中有几个操着福建口音的妇人,审问才知那老妇人是洪承畴的母亲,还有两个南京京营的把总护送,是南京与东虏一道护送洪母去沈阳的。”
“许是许是东虏以其母要挟洪先生。”皇帝大声道,着着,声音却自己就低了下来。
孙伯纶并不与其辩论,躬身施礼,:“微臣已经命人放行,把几个东虏扣下,其余人送到宁远去了。”
罢,孙伯纶转身离去。
皇帝的胸膛起伏不定,忽然泪流满面,:“朕朕怎生如此德薄,便是洪承畴都叛朕而去了。”
皇帝心里明白,若只是东虏押送,还有可能是要挟的阴毒法子,但南京那边让人参与了,洪承畴多半是降了。
盛京城。
原本多尔衮的府邸如今被皇太极赐给了洪承畴,千金买马骨,不过如此,洪承畴站在门前,身形瘦削,神情枯槁,当初得知吴三桂降清之后,他写下血书,绝食以示决心,然而被人从宁远抬到了盛京城,绝食五日的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往自己嘴里灌了参汤,一直也就没有真的死去,后来才知道,那个把从鬼门关徘徊的他拉回来的是大清皇帝的妻子,庄妃。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洪承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节烈,对大明王朝也没有那么忠心,当范文程等历数大明的腐败堕落,当南京朝廷派来的人建议忍辱负重之后,洪承畴也觉的头皮痒了起来,剃发、易服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立刻改头换面,成了清国的秘书院大学士,皇太极眼前的红人。
当接下了安置辽民的任务之后,洪承畴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洪母下了轿子,已经古稀之年的她拄着拐棍佝偻着身子眯眼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她还记得洪承畴时候帮自己做豆干并且沿街贩卖的往事,继而儿子中式、登科,入朝为官,几十年不曾回来,洪母看了许久,才看清这个头皮发青只留着半截猪尾巴的人是自己的那个孝顺、懂事的儿子。
“承畴吗?”洪母皱眉问道。
洪承畴当即跪下,泣不成声:“儿子不孝。”
洪母退了两步,没有让洪承畴抱住,淡淡的问:“一应物什准备妥当了吗?”
洪承畴微微一愣,他原本以为自己母亲会训斥自己,为此他早就准备两套辞,一套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作为南京朝廷的忠臣忍辱负重在清国,另一套便是大明朝廷腐败无能,名存实亡,大清如日中天,皇太极为天下英主的良禽择木而栖的论调。只想着摸准母亲的脾性之后,看哪种可以服她了,也好在盛京享受天伦之乐。
洪母又问了一遍,洪承畴立马:“母亲随我来,家中已经是预备妥当了。”
着,洪承畴引着洪母进了宅院,让进大堂坐定,才行了礼,洪母的眼圈通红,看着地上的脑袋光秃秃的儿子,第三遍问:“一应物什可是准备妥当了,若妥当了,快快安排吧。”
洪承畴抬起头,看了看随母同来的仆人,那老仆摇摇头,也是不知道老夫人什么。
“母亲的准备是什么?”洪承畴心的问。
洪母笑了笑:“还是什么,当然是教利益的鞑子嬷嬷和旗人的命妇妆扮,我打扮打扮也好进宫当老妈子,伺候你家女主子去啊。”
洪承畴这才明白过来,如今他已经被皇太极抬入了镶黄旗,按照清国的规矩,类似他这类旗人家的命妇应该入宫伺候的,洪承畴连忙:“儿子哪敢让母亲进宫。”
洪母站起来,大声斥责:“你不敢?你连叛国投降都敢,你连无君无父都敢,你连不忠不孝都敢,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不敢做的事儿?”
着抬起中的拐棍冲着洪承畴光秃秃脑袋砸去,她已经是古稀之年,身上没有力气,但是花梨木的拐棍砸在脑袋上,还是砸的洪承畴血流如注,洪承畴不敢挡也不敢多,只能硬挺着,洪母一直打到没了力气,才扑倒在地,失声痛哭:“我翁山洪氏世代忠烈,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忘了祖宗的狗东西啊,早知如此,我为何生你啊,作孽啊,作孽啊!”
洪母性子刚烈,旁人都是不敢劝,一直等她哭的没了力气,才有人搀扶进了房间休息,洪承畴拉过跟随来的仆人问:“洪安,老太爷与三老爷怎么没有一同来?”
那老仆擦了擦眼泪,:“大老爷,老太爷听你的事儿一病不起,没过三日便去了,三老爷三老爷你降清侍虏,便造了一艘乌篷船,泛水而去,有愧于天地,有愧于百姓,此生不敢戴天履地。”
“竟然竟如此。”洪承畴听了父亲和胞弟的讯息,再次泣不成声。
过了半个时辰,侍女老夫人醒了,要见洪承畴,洪承畴连忙去了,却见母亲躺在床上,洪母问道:“听人你曾绝食拒降,是真的假的?”
洪承畴微微点头,洪母厉声问道:“既已绝食保节,为何不践行到底?”
洪承畴满脸愁苦,道:“母亲,儿子心中之苦楚,绝食之艰辛,旁人又如何知晓呢?”
洪母微微点头,闭上眼睛,道:“子不教父之过,今日我便为你垂范,看看我这个妇人能不能饿死也不失节!莫要让旁人以为我洪氏一门没有为国死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