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九 各怀鬼胎
南京。
索尼从榻上醒来,喝了一口水,洗脸的时候,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他诧异的瞪大了眼珠,他发现自己脸色红润,而且胖了,看了一眼墙壁上用匕首留下来的记号,索尼踏步走向门口,在门外站着两个体壮持兵的守卫。
“告诉钱谦益,我要见他!”索尼大吼道。
“不可能,只有当钱大人想要见你的时候,你才能见他,等着吧,饭菜一刻钟后就会来的!”守卫四个守卫中的一个堵在门口,毫不客气的道。
索尼指了指外面正在飘落叶子的榆树,大声叫到:“看到没有,已经是秋天了,我离开盛京已经足足九个月了,我必须见到钱谦益!”
咣当!房门被关上了,守卫一句话也不再。
索尼一拳砸在了房门上,大叫:“我是大清皇帝的使者,你们不能这么软禁我!”
事实上,两个月之前,在到了南京的第三天,他便见到了南京朝廷的首辅钱谦益,二人密谈了一个下午,秉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谈判原则,索尼提出了一些比较苛刻的条件,准备用自己睿智的头脑和能言善辩的口舌为大清尽量争取利益和尊严,但是他高估了两件事。
一是南京朝廷对辽东的了解,事实上,自从登莱水师封锁之后,出入的商船极少能抵达辽东的,过于稀少的情报让南京朝廷认为清国与北府还在僵持之中,虽然北府占据优势,但这个拉锯战还要持续许久,至少不会像索尼的那样,在崇祯十六年就要分出胜负。
第二个则是高估了钱谦益对于权力的控制,钱谦益是首辅没错,但他的地位不像是孙伯纶在北府或者皇太极在清国,钱谦益只是站在权力的顶峰,却无法做到大权独揽,湖广的侯恂、苏北的史可法这类握有兵权的督师都可以参与到军国大事的决断之中,而且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东林内部也是倾轧、党争不断,而清流的势力也在上升,虽然东林党人和复社都是自诩清流,而且平日的做派也能迷惑世人,但那是在尚未尝到权力滋味的前提下,如今他们已经大权在握,就与平日标榜的样子完全不同了,贪腐、受贿、党争,丑闻不断传来,然而东林党或者士大夫之中不乏德行高洁且富有名望的人,其中便以刘宗周和黄道周为首,联合学子、士大夫,抨击南京朝廷的丑恶嘴脸,当然,清流之后也不乏女人,柳如是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要么占据这道德的制高点,要么在督察院之中拥有官职,渐渐掌握了舆论的主导,南京朝廷加派剿饷、练饷、与献贼眉来眼去,与东虏藕断丝连都成为了他们批驳的对象,当初和辽镇、东虏媾和,参与走私,这些黑账也被翻出来。
这些都是限制了钱谦益的权柄,让这件事拖延下来,而在钱谦益看来,拖延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索尼在一步步降低条件,钱谦益晾着他,就是要这个家伙把底牌亮出来,彻底把东虏这条恶狼变成一只听话的猛犬。
咚咚咚!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索尼坐在地上,骂道:“滚,我不吃,除非见到钱谦益,否则不吃饭!”
“哟,索尼大人还耍孩儿性子,不吃就罢了,反正是钱大人邀请您去吃早餐!”外面传来一个仆人尖细的声音。
索尼一下子跃起,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灰尘,却发现自己未曾梳洗穿衣,连忙收拾了一下,跟着那个嚣张的仆人去了,二人坐上马车,去了城外钱谦益的私宅,那宅子据是某位豪客营造的,钱谦益坐稳首辅之后,便献给了他。
进了府门,朱漆大门甚是敞亮,进了二进院落便是一个西洋式样的高楼,索尼随着仆人进去,见堂内,钱谦益正在与一个戴着礼帽,穿着马裤的西洋男人相谈正欢,而那个年轻男人身边还有一个点头哈腰的通事。
“钱大人,这位是?”索尼问道。
钱谦益微笑道:“索尼大人,这位是荷兰在台湾的总督楚尼斯的使者,德扬先生。”
德扬微微躬身,眉眼之间确实倨傲的神色,他看到了索尼的辫子,笑着了句什么,通事连忙翻译:“索尼大人,德扬先生,有的秀发非常美丽,好像一条精致的精致的尾巴。”
索尼脸色微变,钱谦益却:“好了,索尼大人,有什么话一会再吧,德扬先生代表着这片海域最强大的海上力量,即便是明国的那支水师也不是他们的对,如果因为你的傲慢和失礼让我们失去了这么一个强大盟友的话,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索尼咬咬牙,坐在那里,心中的怒火没有发出,他很清楚,此次逊位求和,大清与南京朝廷联合,绝对只是让南京派遣兵马北上那么简单,大清需要粮食、军械和兵力的支持,而不打倒明国的那支登莱水师,一切都是送不到辽东的。
“为什么不找郑芝龙,而是和这个郑芝龙的下败将合作?”索尼问道。
索尼对海上的情况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除了登莱水师之外,明国最强大的舰队在郑芝龙中,听有数千条船和几万兵马,荷兰人万里之外来到,又有多少力量呢。
“郑一官不过是借助了沿海的地利,他的胜利只建立在防守之上,如果进攻,能对付夹板船的只有夹板船!”通事把德扬的话翻译过来,显然非常的强硬。
钱谦益轻咳一声:“郑芝龙阳奉阴违,与之合作,万里远征,实乃不智,内阁已有决断,此次海上借助荷兰盟友!”
实际上,钱谦益并未实话,南京朝廷已经几次试探郑芝龙的态度,发现这个家伙就是个墙头草,两边都不下注,逼的急了,郑芝龙索性把自己的条件和盘托出,要福建、广东和浙江三省封王,听调不听宣,世镇东南!其他也就罢了,浙江可是江浙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区,是无法割舍的,福建和广东倒是考虑,至于第三省,钱谦益提出广西或者贵州,都是被拒绝了。
而荷兰的要求除了在崇明、舟山要一岛筑城开港,其余都是商贸之利,白了就是两点,贸易特许状和货物专营权,荷兰要垄断前往日本、朝鲜的贸易,还有丝绸、瓷器和茶叶的专营权,这对江浙利益集团来也是损失,但一切兑现都要等灭掉孙伯纶之后,到时候兑现不兑现就要看双方力量对比了。
“好了,索尼大人,我们与你们清国、荷兰的条件谈妥了,最后就是你们与荷兰的条件了,这是本官帮你拟定的条件,你且先看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表态吧。”钱谦益道。
索尼拿起那文书看了起来,也都是贸易特许状和货物专营,把大清利润最高的毛皮、参茸、东珠这几样垄断在里,唯一比南京苛刻的是定价权,荷兰人要自己为那些货物定价。
短短一页纸,索尼看了很久,他心里盘算着,实际上这些条件皇太极不可能答应,但索尼也知道,大不了事成之后不认账就是,索尼盘算了一下,自己不能答应的太快,否则就会引起双方的怀疑,毕竟不认账可不止针对红毛夷,对南京同样如此。
“这份合约什么时候开始实施呢?”索尼煞有其事的问道。
钱谦益微笑:“击败孙贼之后。”
德扬也跟着点点头,索尼追问:“如何算击败孙贼,杀了孙贼还是把孙贼赶出边墙亦或者绝灭整个北府?”
“当然是击败登莱水师之后!”德扬率先道,这样对荷兰更有利,只要击败了登莱水师,荷兰独霸海上,就可以立刻获得利润。
钱谦益微微摇头:“不妥不妥,德扬先生,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一致了吗,荷兰不仅派遣水师,还要派遣一支一万人的火器营伍参战陆地上的战斗。”
“这个自然是的。”德扬的脸色变换了一下,实际上这是他的自作主张,为了让钱谦益答应贸易特许状和货物专卖的事情,实际上,整个大员只有不到两千人的派遣军,加上巴达维亚及帝国在远东的所有陆战力量,也不会超过两万人,但要知道,荷兰在各地的堡垒、港口都与当地的土人、势力处于战争状态,能抽调的士卒顶多不过五千,而且这还需要整个东印度公司的支持,不是德扬或者楚尼斯可以决断的。
“本官的意思,至少把孙贼驱逐出边墙之外!”钱谦益道。
德扬听了通事的翻译,站了起来,对钱谦益道:“不可以,尊敬的首相先生,这不可以,您的国度鞑靼人、野蛮人的战斗可能会持续几十年,难道让伟大的荷兰在这几十年内都看不到收益吗?”
索尼坐在那里喝着茶,看着由他挑起的这番内斗,他早就看出来,钱谦益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在玩漫天要价的把戏,而那个德扬明显上当了。
两人争吵了一会,索尼微笑道:“既然是三方结盟,那么由我做一个中间人,我们都各自退一步,这样吧,以攻下京城为准,可以吗?”
钱谦益微微点头,如果能攻打下京城,北府的力量十去七八,倒也不算什么了,德扬也表现能接受,毕竟明国的京城距离海边也就两百里,这个距离并不是特别远。
索尼见双方同意了,便道:“好了,首辅大人,德扬先生,既然我们达成一致了,那么讨论一下出兵的问题吧,两位要知道,我们大清正在与孙贼进行着艰苦的战斗,他们距离我们的盛京越来越近了,而粮食、军械乃至士兵都是不足了,我们需要支援,来稳住局面!”
“第一步是先击败登莱水师!”索尼非常肯定的道。
钱谦益和德扬都是没有意见,索尼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我们大清费尽心血搜集的关于登莱水师的情报,愿意与两位分享。”
钱谦益一招,仆人递来一个盒子,同样是关于登莱水师的情报,二人就在桌子上摊开,相互对照,相互印证,德扬也加入了进来,相对来他更为规范。
半个时辰之后,索尼神色忧伤的道:“如今登莱水师拥有六艘到八艘的夹板大船,大快船三十艘左右,快船超过了七十艘,德扬先生,荷兰是否具备一支与之匹敌的水师?”
德扬的脸色大变,东印度公司虽然很强大,但是也只不过拥有一百多艘武装商船和四十艘左右的战舰,这些战舰分布在各个港口之中,德扬简单考量了一下可以投入这场战争的舰船,道:“两位大人,海战并不是像两位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不是他们拥有多少舰船就可以出动多少舰船,舰船需要修补轮替,水需要休息,航道需要巡逻,港口需要保护,当然敌人还需要封锁你们的海岸,我认为,他们能抽调出来的力量不是很多,盖伦船或许有四艘,双桅纵帆船也有十到十二艘,单桅纵帆船不会超过三十!”
“好吧,即便按照你的规模,荷兰舰队可以消灭他们吗?”索尼问道,钱谦益也是疑惑的看着德扬,如果不能击败登莱水师,一切都没有意义。
德扬挥舞着拳头,:“当然可以,不,一定可以,我们必须做到!”
在了解了登莱水师的实力之后,德扬越发庆幸荷兰与鞑靼人、南京朝廷联合在一起了,这才三年时间,登莱水师的实力就膨胀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给他们十年,不,五年的时间,那个庞然大物就不是远东的力量可以遏制的了。
一个拥有强大海上力量的势力,必将对荷兰人建立的海商秩序发动挑战,而应对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们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是德扬写给楚尼斯信件中的一句话,同样的话,楚尼斯也抄写给了巴达维亚的总督,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服了两个大人物,并且确定了出兵计划!
对于德扬的保证,钱谦益和索尼只能选择相信,钱谦益问:“那么,德扬先生,荷兰舰队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呢?你要知道,现在已经八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北面就要下雪,海面也会结冰的!”
“明年五月就可以出兵了!”德扬道。
“明年?不可以,必须今年出兵,北府正在全力猛攻,我们或许支撑不到明年的五月!”索尼被这个时间吓了一条,大声咆哮道,虽然他自己知道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但索尼很清楚,如今大清在倾尽所有在抵抗,晚一个月,八旗的实力就会损折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