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二 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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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道周向来是个敢想敢干的主儿,如今心中激荡着为国请命的情怀,更是一刻也等不得,当即起身,前往了南京城中的家中,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想要匡扶社稷,不能以一介儒生身份,必须成为当朝大员,话才有分量。

    然而,当他在南京书社的集会上表达了这个想法之后,没有像以往那样得到那些同年、好友或者后进书生的支持,反响者寥寥,黄道周不明所以,忙私下找到朋友了解其中真意,但是无论以前交情如何,那些为官的熟识之人全都拒绝了他的拜访,幸好老友刘宗周的弟子黄宗羲执掌国子监,听闻之后,前来拜访,否则黄道周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如今的国子监地位不如从前了,秦王开班陆军讲武堂算是掀起了各种学堂的新风尚,如今大明各种国办学堂如雨后春笋一般兴起,国子监已经变成了一个专门做学问的地方,打交道最多的衙门是图书馆和博物馆,若论文风鼎盛,天下谁能比得上江南,当黄宗羲提出把国子监迁移到南京的时候,立刻得到了天子和秦王的准许,其中天子最为支持,毕竟他早就厌烦了儒生在经筵之上的夸夸其谈。

    黄宗羲以私人身份拜访了黄道周,在黄道周表明有入朝为官,且要明确介入皇权之争的意图之后,黄宗羲第一个想法便是后悔,他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个,他以为黄道周是不甘寂寞,想要出山讲学论道,若是真有此意,自己这个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让出来也是可以的,但是不曾想,黄道周这个古稀老人,竟然还有如此宏图大志。

    震惊之余,黄宗羲私心却是想着明哲保身,万万不可卷入这个漩涡之中,对于皇权之争,黄宗羲根本不想参与,虽然他的老师刘宗周如今掌了督察院,但是如今朝廷的政治形势很微妙,所有人都知道,秦王想要皇位,那是唾可得,谁也挡不住,这种形势上,何必飞蛾扑火呢?保持如今这个局面,就很好了!

    “老先生,如今国朝新政,入朝为官,已有定制,并非以往那般随性了。”黄宗羲想了又想,他不准备和黄道周辩道,他自认为不是黄道周的对,索性让其当不成官,如今朝廷额局面,只要进不了京,最多也就在报纸上发发牢骚罢了。

    黄道周似有准备,轻咳一声:“老夫听,虽有新政,仍有论名望、才学选任官吏的呀。”

    黄宗羲微微一愣,若从江南,更精确的,从江南士林这方面来看,论名望和才学,没几个能超过黄道周的,若是按照旧制,凭借黄道周这些年的作为,直接入阁拜相也是等闲之事,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朝廷本就有意把当官和儒生分离开来,而所谓名望,得朝廷或者秦王承认的名望才是呀,就算你黄道周再有名望,秦王会把你弄进朝廷找自己的不自在吗?

    “老先生的没错,但却有些误解,论名望为官那是在乡里村社,如今国朝定下了循吏制度,莫要入阁,即便是主政一县,也需要拥有地方工作经验。”黄宗羲微笑道,惹的黄道周脸色有些难看。

    黄道周以前为官,就走科举入仕的路子,进士之后便直接在京城为官,根本没有地方工作经验,黄宗羲见黄道周不话,又:“若论才学,天下何人比得上石斋先生的,只是只凭才学,若得地方大员推举,可进国子监、翰林院等部门,如今这些部门都转移到了南京,修书论道,正是缺人的时候呀。”

    “仅仅是修书编撰?”黄道周又听黄宗羲解释了几句,问道。

    黄宗羲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做学问就是做学问,不论时政!”

    黄道周脸色更加难看了,如今两京制度早就取消,远离京城这个政治中心,会有什么作为呢,而且只是编撰书刊,不论时政,自己的心中大事该如何成行?

    “如此,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黄道周思索许久,不甘心的问道。

    黄宗羲直接摇头,办法自然不是没有,却有和没有一样,若从地方坐起,倒也有入朝为官的可能,但是黄道周已然古稀之年,能熬到那个时候吗,再者,如今京城传来消息,秦王有试行退休制度,便是军处重臣,超过七十五岁也得退休。

    至于另一个直入中枢的法子,便是成为秦王的顾问,虽无职衔权柄,却可近身建议,但一黄道周想要做的事,秦王万万不会把这么一个麻烦放在自己身边的。

    黄宗羲微微摇头,:“着实没有良策了,哦,老先生拳拳之心倒也并非无处施展,老先生创办的士林报,标新立异,在京城也是极为畅销的,听闻天子也是日日拜读的呀,报纸刊物虽然是秦王首创,却也为平民百姓抒发言论,影响中枢铺平了道路。”

    这些话本来只是劝慰之言,但是黄道周的神情却是呆立在了那里,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缘木求鱼了,若想影响中枢,何必入朝为官,报纸刊物也是一大利器呀。

    在黄宗羲走后,黄道周久久不能平静,他心中思索着士林报之事,心中渐渐有了计划,他急忙赶往了文社,找到了负责刊印士林报的管事,与以往多以文章相赠或者论道辩经不同,黄道周竟然询问士林报的售卖情况,特别是京城的售卖情况。

    管事有些吃惊,以为自己私下的动作被主家发觉了,但是回答了之后,才知道黄道周是在询问士林报在大明的影响力,管事自然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让黄道周有些不敢相信的是,士林报在大明的影响力还是极大的,仅次于朝廷办的几份报纸,原因很简单,士林报的内容标新立异,白就是胆子大,什么都敢,尤其敢于针砭时弊,与朝廷对立,总是报道一些朝廷不想让百姓知道的事情。

    在了解了士林报的影响力和受众人群之中,黄道周回到家中,十余日不见客,整日在书房之中,终于写出了一片宏论,编造了一个笔名,刊登在了士林报上,这篇宏论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最终点燃了覆灭大明的导火索。

    黄道周的写的宏论非常标新立异,大谈天子禅位之事,并且从各类蛛丝马迹之中分析出,秦王已经有了登基称帝的想法,而最好办法就是让天子禅位,让位于秦王,完成皇权的和平交接。在最后,黄道周还写明了天子禅位的整个过程,描写的极为详细,整篇文章堪称以秦代明,受禅登基的计划书。

    显然这是黄道周以退为进的谋略,先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展现在世人面前,若秦王真的如此,便是早有预谋,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若秦王没有如此,接下来就是逼迫秦王自证清白,最后还政天子。

    显然这是黄道周的阳谋,只是剧情并未向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

    京城,军处。

    “气煞我也,东林逆党败坏朝纲,本王饶过了他们,清流们整日夸夸其谈,不知政事,本王也容忍了他们,没想到却背后捅了本王一刀,当真是目无法纪,真当本王是软柿子吗?”孙伯纶当着在场所有重臣的面,把士林报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上面四字标题极为显眼:天命归秦!

    当值的军处重臣全都没有敢话,躲避着秦王冷峻的面容,孙伯纶环视一周,他当然知道这是黄道周这个迂腐酸儒的勾当,即便是署了个笔名,也逃脱不了东厂的监察,他担心的是,朝中这些从自己执政之前留下的老臣参与其中。

    “看来江南之变,本王杀的人是少了一些!”孙伯纶淡淡道。

    此话一出,军处中所有的重臣都抬起头来,如果以杀伐处置此事,那可是要天下大乱的,虽然秦王很重名声,但是若权力保不住了,名声又有何用呢,所有重臣都不敢再置身事外了。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该怎么,他们也是今早得到的消息,消息来源也是来自这士林报,虽然已经预感到一场巨大的政治漩涡已经开启,但如今尚且处于形势未明的阶段,想要发声,却又不好表态,几个重臣相互看看,眼睛落在了吴甡身上,吴甡端着茶杯,貌似不经意的微微摇头,算是表明了态度。

    虽然吴甡一向敢于谏言,堪称当朝魏征,但是此时表态,除非支持秦王,甚至提出比秦王更激进的法子,否则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

    众人都不敢表态,吴甡放下茶杯,冲着百无聊赖的周士奇微微一笑,周士奇站了起来,这下众人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因为秦王强势,吴甡忠直,其余内阁重臣也多有功勋,周士奇这个大明首辅重臣早就成了花架子,其虽然执掌吏部,但是选人用人的权力向来是被秦王总揽的,周士奇倒是也乐得当甩掌柜,平日倒也落得宽厚的名声,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内阁诸大臣之中,他周士奇才是秦王的心腹。

    周士奇站起身,端起茶杯,递到孙伯纶面前,轻声道:“殿下何必动怒呢,如今形势不明,倒也不好决策如何处置呀。”

    “周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任由酸儒悖逆妄言吗?”孙伯纶正在气头上,神色不悦的问道。

    皇权之事,他只和自己的儿子摊牌了,到底,孙伯纶如今只想着让儿子开朝定鼎,创立基业,这样既能延续权柄,又可以不背负篡位的恶名,实际上,鉴于孙东符在里斯本的优秀表现,孙伯纶早有准备,准备等孙东符回来,便让他以大都督府长史身份参与朝政,先抓住兵权,过几年在入阁,十年之内,把秦王之位传给他,这样一切便由孙东符掌握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黄道周横生枝节出来,竟然玩起了以退为进的把戏,把自己心中计划猜了个七七八八,而且广而告之,即便是安然渡过今日的危,日后行事也是多有不便了!这让孙伯纶如何不暴怒呢,若是东厂早得到这个消息,孙伯纶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处决了他黄道周。

    周士奇见孙伯纶暴怒,:“情况也不一定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坏嘛,殿下的担心有些多虑了。”

    孙伯纶狐疑的看向周士奇,对于自己一扶持起来的首辅大臣,孙伯纶了解极深,知道周士奇能力一般,但看他今日的表现,似乎颇有想法,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回思了事件发生之后获得的一切消息,想了许久,却也没有什么头绪,心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论谁人最能称之为旁观者,自然是他周士奇了。

    周士奇笑了笑,:“殿下,下官倒是觉得,引发变乱的可能性倒是不大,如今国泰民安,殿下又多行仁政善政,且对天子礼敬有加,从未有忤逆之事,除了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谁愿意参与到变乱中去呢。”

    “那你认为,会有什么结果呢?”孙伯纶听得周士奇的头头是道,心道也是,顶多也就是一个书生酸儒附和一下,只要处置得当,不可能有大的变乱,于是认真的请教到。

    周士奇脸色严正了许多,环视一周,轻咳一声:“无关人等退下吧,书记官也退下!”

    军处的吏员全都退下之后,周士奇:“殿下,下官担心他黄道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顺势而为!”孙伯纶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而且这种可能在逐渐的放大,到了最后,甚至有些庆幸,幸好这个当口,孙东符尚且在海外。

    起来若有人顺势力推,那才是大事,旁的不,军中将领对于那从龙之功,可是垂涎许久了,而豪商大贾也早就对皇室在贸易中的特权多有不满了。

    “周大人的是,此事不得不防!”孙伯纶缓缓道,看了看那些已经呆立的六部重臣,孙伯纶道:“今日先议到这里,待局势明朗,再行讨论吧。”

    重臣们知道孙伯纶要私下安排一些军中之事,自然都起身告退,不多时,军处里一片死寂,孙伯纶靠在椅背,全身似乎没了力气。

    “黄道周,好一个黄道周,杀人诛心!”孙伯纶无奈的长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