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出, 众人哗然。

    林老太太怒斥道：“我有什么东西欠着你不还？”

    老赵从钟斯灼的身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林三叔接了过来，从上看到下, 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

    “斯灼, 我真没想到, 你也会因为这些事跟我们起冲突。”他勉强笑道。

    “家丑不外扬，大家都散散吧。”

    林老太太咳嗽一声，开始赶人了。

    “没有必要。”

    钟斯灼淡淡道：“我只是个外人，尽责任通知。”

    “哪家的外人能分林家财产？”林三太太表情讥诮, “婉茹，你教的好儿子。”

    林婉茹虽然性子软, 但不代表她好赖不分。她紧抿着唇，低眉顺眼，却是站在了钟斯灼的身边：“这不是他的意愿，这是父亲的意愿。”

    林老太太自觉丢人, 冷了脸。

    “林家的风气就是这么被你们败坏的。”

    听到她的话，白粲嗤笑一声。谁家的家业不大，不就是钱嘛，一个老宅的根几辈子都啃不完，何必这么家子气呢, 连他都快看不下眼了。林老太太抠门，连带着子女都一副刻薄样子，真不知道是谁丢脸。

    林二叔走了一步, 低声：“有事，我们后面解决，但斯灼的东西也不是别人能动的。跟辈抢东西始终不好。”

    “今天是一个大好的日子，不谈这些，不谈这些。斯灼，要不你先和白粲他们好好聊聊？剩下的事，我们等会解决。”

    大好的日子？

    他平静地：“明天就是家父忌日，这么一算，的确是个好日子。”

    最后一句，肃杀气十足，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赵把东西收起来，神态沉稳，跟在钟斯灼身后。

    钟斯灼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隔着几米的距离，他面无表情，一手抄在口袋，神似八年前走出家门的那一幕。

    “就算我不想要的东西，也不会随便扔给给一条咬人的疯狗。”

    “你！”

    好好的订婚宴被搅了一通，更生气的是，他们竟然拿钟斯灼没有办法。老爷子的东西写得明明白白，法律生效，谁也拿不到。

    钟斯灼做得最狠的一点便是，八年前的他不争不抢，任由他们私底下瓜分，到现在，用都用完了，该吞的也咽下去了，又要他们吐出来？

    还怎么吐出来？

    一场订婚宴到后面，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上面了。钟斯灼一出门，其他几人也跟着到了门外，在后面调侃了一路。

    “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好像又看到当初的你。”

    “挺好挺好，有点活人气。”

    钟斯灼走到车面前，卢子文眼睛一亮，：“哟，这车不错，改装过吧。”

    白粲不耐烦地：“别见到车就跟鬼子见到花姑娘一样。”

    他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望向几人。

    “跟着我干什么。”

    几人一愣。

    “这么长时间了，不聚一聚吗。”

    “我有事。”他坐到驾驶座上，啪地合上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引擎声轰鸣，黑色的车唰地朝前飞奔而去。

    “……”

    几人沉默片刻，忽然有些哀怨。

    “妈的，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被摔车门了。怎么时隔多年，还是这德行。”

    白粲耸肩：“我以为你们已经习惯了。”

    从一个地方长大的，他们都算是一个团体，唯有钟斯灼走哪儿都不带他们，也不跟他们交道。一群人又是好奇又是不忿，嘴又贱又贫，三天两头撩拨一下，被揍着揍着，莫名其妙关系就好了。

    白粲回忆起自己当初为什么铁了心要跟着钟斯灼，满脑子的童年回忆只有自己嘴欠挨揍的马赛克记录。

    嗯，果然很贱……

    *

    下午放学。

    到周五，高一高二的学生们就像撒欢的野驴，飞快朝着校门外奔去，空气中都是自由的气息，唯有高三的学生们死气沉沉，默默走到食堂吃饭，准备继续晚自习。

    放了假，傅瓷也没能消停。她抱着两个班的作文，塞到大包里，挎着走出校门。

    吴老师在身后跑着跟过来：“傅老师，我要相亲了。”

    “嗯，恭喜你早日找到真命天女。”

    傅瓷表示很感动，还想向他发来贺电。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不去了。”

    “不不，我一点都不介意，恭喜你！”傅瓷表情认真，“真的，我这棵歪脖子树一点儿都不好。”

    校门外。

    一辆车停在路边。车内的男人应该等了一段时间，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在上面点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节奏，一双乌黑的眼眸不带丝毫情绪，看着校门口两人。

    另一边，傅瓷看了一眼时间，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吴老师还在后面跟着，这让她心里烦得要命。

    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傅瓷一愣，接起电话。

    “喂？”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忽然聚焦在一处地方。傍晚，一辆黑色的车旁，钟斯灼站在那儿，身材颀长，黑发如墨，好看得要命。他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

    傅瓷忽然停在原地。

    话筒虽然是沉默无声，她却仿佛从中听到了沉稳的呼吸，就萦绕在耳旁。

    清冷的声音响起：“过来。”

    身旁的吴老师察觉到傅瓷的不对劲，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顿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那是谁？”

    “男朋友。”傅瓷眨眨眼睛，双眼弯成了甜甜的月牙，“抱歉，有事先行一步。”

    着，她迎着对方的目光，跑过去，停在钟斯灼的面前。

    傅瓷因为真心实意，笑得很甜：“你来啦。”

    正好救她于水火之中。

    钟斯灼冷峻的面容微微缓和几分：“走吧。”

    “咦？”

    “带你见个人。”

    坐在副驾驶座上，傅瓷系好安全带，车辆缓缓启动，钟斯灼默默开车，到了红绿灯停下，开始沉默地等待。

    “那个男人在纠缠你？”

    “啊，你是吴老师吗。”傅瓷一愣，“还好吧，他应该彻底看清楚了。”

    完，傅瓷又补上一句：“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教学认真，也有才华，只是不合适。”

    绿灯亮起，车辆继续行驶，钟斯灼淡淡的声音又响起。

    “你欣赏他。”这一次用的是不容置喙的肯定句。

    “还可以吧。”傅瓷老老实实交代，“其实早些时间还想过，如果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话，这样的类型也蛮适合的。不过没办法，没有感情还是很难维持。”

    所以果断拒绝了。

    然而，钟医生选择性忽略，只记住她前半段的话。

    他突然沉默不语。

    两人安静了许久，傅瓷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她偷瞄钟斯灼一眼，后者开车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傅瓷：“……”

    怎么感觉……气氛有点凝重啊……

    她用极的声音询问：“你……吃醋啦？”

    “没有。”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一副“我怎么会为了这种可笑的事情而生气”的样子，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傅瓷：“噗。”

    车停下来，到了目的地。钟斯灼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看起来比平常更冷了一些，仿佛自带零下的空调。

    她拉住他的胳膊，顿时乐了：“哎呀，生气啦，真可爱。”

    “……”

    “钟斯灼？”

    “……”

    “钟哥？”

    “……”

    “男朋友？”

    傅瓷的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手撑在她的靠背上，眼睛近距离盯着她，一瞬间，压迫感十足，傅瓷顿时笑不出来了，开始习惯性装傻。

    “不是到了吗，我们下去吧。”

    他冷不丁地吻了一下她的唇。

    傅瓷的脸唰地红透。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顶，无奈而纵容地低声道：“听话。”

    至于听什么话，红成番茄的傅瓷表示她不想知道。

    他们到了一处型医院。

    这儿地处郊区，环境优美，建设完备，看起来费用不少。钟斯灼轻车熟路地跟里面的护工了个招呼，带着她到了一间病房。

    门被推开。

    偌大的地方安静无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白发苍苍，脸上沟壑纵横，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是……”傅瓷有了预感。

    “外公，我带她过来了。”

    从钟斯灼的口中难得吐出关于亲人的称呼，让傅瓷有些意外。能经常过来看望的亲人，想必关系很好吧。

    她看了钟斯灼一眼，乖巧地叫了一声外公。

    钟斯灼的眼神温柔了许多，牵着她的手，走到林老爷子的面前。他平静地：“你给我的东西，我本来没算要，现在又要收回来，估计会很吵闹，就不给你听了。”

    傅瓷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话。

    “林宸要订婚，是程家的。如果你的妻子没有那么娇惯，不定他还没烂得那么快。”

    老人静静躺在床上，像是认同了他的法。

    “你要我帮你做的事情，我会做到，但这个家始终不属于我，所以还是快点醒来，不要再让我为这些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

    这大概是傅瓷认识钟斯灼以来，听他过的最多的话了。

    他的语气相当平淡，却让她有些心疼。

    傅瓷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

    话完了，房间里又恢复沉静。

    钟斯灼凝视着躺在床上的老人许久，低垂眼睑，：“走吧。”

    “啊好的。”

    傅瓷望了老人一眼，向前走了一步，在钟斯灼的目光中，她把手心轻轻覆在林老爷子的手背上，声：“我们还会来看您的。”

    他们的生命已经够苦了，所以，还是快点儿变好吧。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傅瓷回想起白天的一幕，不由发呆。

    不知为何，总感觉钟斯灼看她的眼神，仿佛决定了什么事情。第六感告诉她，可能不一定是好事。

    傅瓷躺倒在床上，看到傅母给她发来消息。

    “瓷哟，多跟我姑爷相处相处。”

    “……叫姑爷有点快了。”

    在家里翻黄历的傅母立即翻了个白眼。快什么快，今年就这么几个好日子，能不抓紧时间嘛。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轻装上阵的傅钰已经从窗子翻出去，偷偷溜走了。

    傅母还没有察觉。

    两人聊天结束，傅瓷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渐渐进入了梦乡。

    ……

    这里是——

    她又进入了别人的梦境，不过，这一次的梦境的主人公竟然是……

    傅瓷一惊。

    不是林老爷子吗！

    “过来坐坐吧。”他坐在山顶上，眺望着即将澎涌而出的红日，神态宁静祥和。

    “您……”

    “叫我外公就好了。”

    “外公。”

    傅瓷坐在他身边，还有些紧张。老人笑了笑，：“钟斯灼这个子，十年前就要带你回来，结果到现在才做到。这个办事效率真是。”

    “咦咦？”

    “瓷，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女孩子就应该像瓷器一样珍贵，需要好好呵护，可惜……婉茹受委屈了。”

    他细微地叹息一声：“当年，她母亲生她的时候差点难产没挺过来，生老二老三的时候却很顺畅，真是造化弄人，谁家的母亲会这样讨厌自己的女儿呢。”

    傅瓷愣了愣，不知道该点儿什么。

    “斯灼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要害怕他，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的父亲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只是可惜了。

    “您一直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吗？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呢？”

    听到傅瓷的话，他沉默片刻：“没有人希望我醒过来。”包括他的结发妻，也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亲密的存在了。

    “可是……”

    傅瓷认真地道：“钟斯灼每年都会去看望您，林阿姨的日子也过得不算好，如果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还是请您坚强一点。因为还有我们在等着您醒过来。”

    天边的一轮红日升起，金橘色的光洒满了每一个角落，耀眼，却不刺目。

    林老爷子怔忪了一下，望向她，忽然笑了。

    “你是个好孩子。”

    语毕，一阵天旋地转，傅瓷从梦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梦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里一动。

    不定……可以用做梦的方式唤醒林老爷子？！

    一想到这里，傅瓷顿时激动了一下，她翻坐起身，开手机，突然发现沙玉给她发了许多条消息。

    “林家有变动，你最近少掺和。”

    “注意安全，但应该有人保护你，总之，还是注意一点儿。”

    “我也是刚听到的消息。”

    ……

    傅瓷看到她发来的一条接一条的消息，有些心慌，给钟斯灼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她的动作僵了僵，连忙翻出白粲的手机号，还没过去，对方像是心有灵犀，给她了过来。

    “嫂子。”

    “钟斯灼呢？”

    话筒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失踪了，还没找到。”

    傅瓷心底一沉，脑袋立即懵了半截，心慌得要命。她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粲放软了声音，尽管声线有些嘶哑：“你别担心，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找了，他不会出事的。”

    “好的……”

    被白粲安慰几句，傅瓷依然没缓过劲来。她一直坚信钟斯灼这样的存在是绝对不会被倒的，但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慌乱，仿佛心跳都跟着被抽走了。

    她六神无主，一直恍恍惚惚，差点还摔了一跤。

    早起床，习惯性地穿上大衣，准备出去超市买点儿东西。手摸到口袋，突然摸出一张纸条。

    奇怪，哪里的纸条？

    傅瓷展开一看，上面是一行笔迹锋利的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谁的手笔。

    【不必担心，配合就好。】

    作者有话要：　　傅瓷：妈耶，吓死我。

    钟斯灼：……其实担心一些也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