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漂浮之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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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甜的问题。

    这一点他曾经有想过, 就在那晚他要接饼回去时,阮甜突然崩溃情绪爆发,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但后来与她的相处中, 她的各种反应都显示她很正常, 这也让他渐渐放下了心,以为她那晚不过是因为过于孤单而表现出的应激反应。

    直到李老师昨晚出事, 阮甜看到母亲躺在手术台上时没有哭闹,甚至她冷静得像一台运行良好的机器。他的心这才又提了起来。

    周穆开始和李老师讲起昨晚他同阮甜到医院之后阮甜的行为反应。在讲到他强迫她去睡了会儿后, 李老师的眼睛突然又亮了亮。

    “她还真去睡了?”李老师腹部中刀, 插着胃管, 这会儿还带着氧气面罩,话无比艰难。

    “是的,她熬了整夜, 睡了挺久,一直睡到您醒来前一个时才醒。”周穆点点头。李老师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手上还着补液。周穆明白她有话要对他讲,但李老师毕竟才刚醒来, 他总担心她撑不住。

    “您要不先休息?”见识过前几天阮甜在母亲窗前失控大哭后,他很怕李老师的体征数据等等又要出什么波动。

    李老师摇头,她开始同周穆讲起了阮甜。

    “她一直不愿结婚, 甚至不愿恋爱。这个想法她是当真的,可当我察觉到时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并不是,我非要逼着她同别人恋爱结婚。”李老师着,又喘了口气。

    “不过她现在总算是恋爱了。”周穆宽慰道, 语气难免地有些骄傲。李老师自然是听了出来,她弯唇笑了笑,接着讲阮甜。

    “独立单身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尊敬且认同她们。但是阮甜不行。”

    周穆没有接话。他不知李老师提起这点是什么意思。

    “我总赶她住出去,她不去。她一直是为了要照顾我,认为我离不开她。但实际上,离不开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她。”

    李老师长叹一声,看向房间另一侧的窗户。已是五月,仲春即将结束。病房层数不算高,楼下就是住院部的花园,从窗户向外望去,甚至还可以住院部那几棵颇有些年月的法国梧桐的树顶。

    绿色的五指叶子张开迎着阳光舒展着,放肆的宣告着自己的生命力。李妙怡多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像那几株大树一样,旺盛地活着。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母亲。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一个疗程的阿米替林了。”看到周穆有些疑惑的神情,李妙怡自嘲一笑,接着对他解释。“三环类抗抑郁药。”

    抗抑郁药。

    周穆紧了紧虚握成拳的手。他不知道她当时遇到什么,竟需要靠药物来坚持。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吃的,只是有一天在家中找东西时发现了药盒。那会儿大概是在她刚上研究生时候。”

    周穆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后来倒是没见到她有在吃什么药,然后大概不久之后她就在网上开了个直播间,直播做菜做饭。”李妙怡开始起那段时间里的阮甜。“那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我顾着医院的事情,根本管不上她。而她的朋友也被我抓着天天忙,也没什么时间和她交流。”

    “这件事之后不久,我和她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了一架,她第一次告诉我她的一些婚姻观。我感觉很不安,但想到之前她还在吃阿米替林,就没有再逼问下去。毕竟那药的副作用一大堆,其中之一就是阻碍多巴胺的分泌。”

    关于多巴胺是什么的科普这些年已经足够多,周穆知道这种化学物质与爱情和其他情感产生有关。当人体内多巴胺这种化学物质变少,相应的他对感情的需求也变会降得很低。

    “我当初以为这只是药物作用,等时间过去了就会恢复正轨。但哪知,我长久以来对家庭的忽略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到这里李妙怡终于哽咽了起来。

    “她父亲离开的早,她从又那么懂事。我一心扑在医院,已经忽略了她的成长。后来又收了她最好的朋友当学生,每天和琳琳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和她在一起多。

    是我抢走了她的朋友,让她连最后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我不知道她的抑郁症到底有多严重,但是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对不起她。”李妙怡情绪激动,即便带着氧气面罩也不由得有些呼吸困难。她开始咳嗽起来,周穆连忙扶着她帮她顺气。

    他想对她让她休息一下再,可是他根本不出口。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他一方面明白,这些事李妙怡必须要告诉她,这是她的恳求与告解,可这会儿她的情绪这般激动,等会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又昏睡过去,阮甜会不会又要陷入恐慌与自责之中——恐慌好不容易苏醒的母亲又昏迷过去,自责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最后则是将这一切迁怒于他。

    如果她真能做得到迁怒的话。

    另一方面,他希望她别。仅仅是李妙怡此时的只言片语,他就对这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恨了起来。她对他倾诉了这些,想要将女儿托付与他他自是欣然接受。而这同时也减轻了她心理上的不少罪恶感。但听了这些事后,他并不想让面前的女人太过好受。

    在外人眼里,李妙怡是三甲医院妇产科大主任,是妇科圣手,手下救过来的生命数不胜数;她还是X医大最负盛名的教授之一,是全国所有算学妇产科的研究生和博士生想要跟的金牌导师。

    但她之于阮甜,是个糟糕到极点的母亲。

    爱屋及乌他能够做得到,但此时他只是一个深爱着阮甜的自私的男人。

    “......那孩子,独来独往惯了,和大多数人的社交也流于表面。”缓了一阵的李妙怡重新躺下,她抓住周穆扶着她的手,像是抓着块浮木一般又接着之前的继续。“而我是她无法分割开来的血缘相连之人。她对我有不满,抗拒这样的母女关系,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又深深的依赖于我。

    她对我依赖太深,但有朝一日我也会离开人世。虽然我目前身体状况尚且算得上是健康,不出意外还有不少年可以活。可,出了意外呢?

    就如同这次事故,若是我没有被救回来怎么办?我的甜甜,她没了我要怎么继续走下去?”李妙怡到这里,凄凄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来得更快,我只想让甜甜能够找到一个深爱她且她也爱的人。在我离开后,还能有别的人拉着她走下去。”

    李妙怡期待着能够出现这样的一个人,她希望面前的这位周穆就是女儿的命定之人。虽然他现在还不能让阮甜在自己出事后哭出声发泄,但他却已能让她去睡觉休息而不用时时刻刻都绷着。

    周穆垂眸,看着李妙怡抓着他的那只手。外科医生的手实际上很糙。因为连年上手术台要用各种药水冲洗消毒的原因,他们的手大多粗糙甚至还有口子。这些粗糙的触感周穆现在能够分明的感受得到。

    若在平时他或许会感性地想,就在这样的一双手中挽救了多少产妇性命,又迎接了多少属于新生儿的希望。

    但此时他脑子里中的只有为阮甜的抱不平。

    这双手抱过多少次新生婴儿,又抱过多少次阮甜?

    如今李妙怡把他当作是海上的浮木,而就在前几天阮甜迷茫时甚至连方向都无法寻找,更何谈去抓住一块浮木。

    “阮甜有我。”他静了许久后,终于出了声。

    “我会走进她心里。如果她愿意去根治她的心病,我会陪着她一起,直到永远;但若她不愿去面对这些,那我会让自己成为她病的一部分,永久的陪伴着她。”

    他对李妙怡,也是对自己,做出了如是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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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甜在楼下的花园坐了好久。久到有三四岁的孩扑着过来要找她玩。她一向对这个年龄段的孩没什么耐心,却又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太过柔软脆弱,且孩的家长也在身边,让她没办法用对工作中学生又唬又吓的方式应对。

    偏偏孩子家长觉得她这人还挺面善,一听她也是学医便同她听起医院里他们家人所在科室的情况。

    她面善?要不要听一听她在学校是怎么用考试和平时分以及作业折0磨本科生的?!

    周穆这时候出现,就像是一阵及时雨。阮甜看到花园径出现他的身影后,宛若看到了什么金光大佛救世主,那脸上期盼着他赶紧过来救场的表情明显又夸张。

    周穆看着阮甜这般活力,不由得又想起前两天她守在手术室上方观摩室时的毫无生机。他这样一个无神论者,在此时竟然有了那么一份对神明的感激。

    “我男朋友来找我了!”阮甜对孩父母抱歉的点点头,急着脱身。周穆在此时已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揽过阮甜的肩膀,对着那对孩父母点点头。

    “姑娘,你和男朋友看上去特别登对呢,什么时候结婚呀?到时候要个孩,生出来一定特别好看。”

    阮甜对这样的话一向是能逃就逃。她对着这对年轻父母假笑了下,迅速拉着周穆跑路。左绕右绕走出花园后,周穆笑着曲起食指刮她的鼻梁。

    “我妈找你都了些什么?”她问。

    “......啊,也没什么,就是问了问我的情况,又问了问我的家庭状况。”周穆笑着骗她。“都了这是对我的考察,我觉得我表现得还算不错。”

    “啊?查户口啊!”阮甜脸上显出了嫌恶之色。“我和你我妈现在就和广场上跳广场舞、与年轻们抢篮球场的中老年大妈一样,强势且无理,你不用理她。”

    周穆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确实领教了一下X医大灭绝师太的威风。”

    “不许那么我妈!”阮甜佯怒,要追着他。

    以后都有我陪着你。

    他看着她的笑,在心里如是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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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在确认李老师各项体征都正常后,阮甜和周穆终于被杜琳琳赶了回家。这几天这对情侣一直没日没夜的守着李老师,连家都没回。

    今晚轮到杜琳琳来守夜。

    “真没事?”阮甜有些不放心的又问。

    “我自认我大外的专业知识比你丰富得多,牙医姐。”杜琳琳推着阮甜往外走。“而且我还有护工帮忙。”

    “那行,如果要帮助就给我电话,多晚都没事。”阮甜被推到电梯门口,周穆已经等在那里,按下了电梯下行按钮。

    “甜甜,谢谢你没怪我。那天晚上还安慰我。”阮甜临走前,杜琳琳又上前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道谢。

    “怪你作什么啊......”阮甜有些无奈的笑笑。“难不成还怪你没替我妈挡刀?我妈这些年把你当半个女儿,我敢怪你她非抄刀看了我不可。”阮甜开玩笑道。

    而杜琳琳听了后却没笑。

    “而且我有安慰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站在一旁的周穆叹口气,把这位基本上只记得那天晚上手术过程、剩下的都忘光光的人拉回怀中。

    “那我们就先走了。”周穆搂着阮甜,对着杜琳琳点头。

    当晚,两人一起回了周穆的家。饼这两天没人管,被周穆送回了周家大宅,暂时由穆女士代养。当时他造谣穆女士对猫毛过敏的借口不攻自破。

    阮甜倒是没用这个和他找事。这两天她过度劳累,洗了澡后头一沾枕头就要睡着。而到了半夜,睡在她身边的周穆突然被身边的动静吵到,从睡梦中醒来。

    侧头一看,果然是身边的阮甜被噩梦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