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大五的时候还在给冯成章炒更。因着冯成章这层关系,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一毕业就进成章设计这件事。

    因为知道很多公司都人员饱和，找工作难，找好工作更难，理工大学对待即将毕业的应届生也是非常给予优待的。

    其他学校都是毕业论文、毕业设计要被负责专业考核的老师反复审查、反复审核，直至论文和设计都修正到老师觉得可以通过的程度。理工大学只要负责毕业考核的老师中的任一一人确定应届生在外实习，或者是有相关的工作，那就可以直接跳过前面的一查、二查、三/四/五~六七/八的周审查。只用参加最后几次的审查和最终答辩。

    乔乔从成章设计那里接了理工大学云城新校区的图书馆的设计，忙得是焦头烂额，也确实没工夫去学校里参加每周一次的周审查。

    要知道对于一个即将毕业的应届生而言, 恐怕没有比亲手设计母校新校区标志性建筑物之一更大的荣誉了。

    被冯成章托付了图书馆项目的乔乔热血沸腾，既感谢冯成章对于自己的信任和提拔，更感谢于母校居然肯给自己这么一个学生大大露脸的机会。

    ——一旦乔乔能做出令校方满意的图书馆设计, 她就再也不是什么“夏莉的跟班”、“利用夏莉提高分数的人”。她会是乔乔，是像冯成章一样在学弟、学妹们口中成为传的学姐乔乔。

    乔乔废寝忘食, 一个学期的时间几乎都扎进了成章设计里。她生病咳嗽，咳到喉咙里的血管破裂, 开始咳血。她月~经紊乱，在身体疼到像是肚子中间被人砍了一刀的时候，她是吃着止痛药熬过来的。

    乔乔从来没有像这样投入过，从来没有像这样集中过。

    她不向任何人诉苦，不告诉任何人自己有多拼命。她连觉都不睡地熬着, 像是只要能完成这一个作品，她一生的任务就全部完成了。

    乔乔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在她千赶万赶的努力之后，在她毕业前夕, 设计图、效果图，乃至施工图都全套做完。

    认为这是自己最高杰作的乔乔壮志满怀地带上自己的作品去学校参加毕业论文、毕业设计的审查。

    以为自己的毕业设计、也算是给母校的毕业赠礼会惊艳在场所有人的乔乔还没能具体地讲解完自己的设计就被赶下了台。老师们严肃地把她找去单独谈话，谈话里冲她发火的老师有之，讽刺鄙夷她的老师有之，直接骂她无耻的老师也有之。

    ——乔乔的毕业审查在周一。而上周六，在周五深夜收到乔乔图纸的房东拿着设计的图纸向校方汇报：图书馆的设计已经完成了。

    当然，冯成章告诉校方的是，这设计是他主导团队倾力合作完成的。

    乔乔没有去和校方领导开过会，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冯成章从一开始就是以他个人团队的~名义接下的图书馆设计。她做的设计从初稿到最终的施工图全部都是以冯成章和冯成章团队的~名义完成的。她个人在这其中毫无荣誉可言。

    校方周日审核了冯成章拿来的图纸，觉得非常满意。不但请了冯成章吃饭喝酒，双方还达成了进一步合作的共识——自己教育出来的建筑设计师越出色，校方的教育能力越得到肯定。校方把冯成章的地位捧得越高，冯成章作为学校的活广告就能为学校带来更多的生源和更多的政府教育资源的分配

    冯成章多了母校做后盾，自然更容易平步青云。这种对双方都有利的好事，他怎么会错过？

    可惜乔乔什么都不知道，还傻乎乎以为自己把母校云城新校区的图书馆设计出来了，校方是知情的。施工图是自己画的，施工图上的~名字就是自己的。

    拿着城新校区的图书馆去做毕业答辩的乔乔在老师们的眼中就成了个投机取巧、自以为聪明实际上没有任何真才实学，偷了学校偶像的东西还声称这是自己做的设计的坏学生。

    乔乔不明白，乔乔不理解，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了别人的？怎么就变成了冯成章的，怎么就成了“团队”的？

    她想辩解，越辩解却越是火上浇油。没有任何老师相信她的话，她每多一个字，老师们对她的轻视、鄙夷与不屑就越重一份——谁能相信这样一份完成度极高的设计，这样一卷看不出问题的施工图会出自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之手？

    老师们宁肯相信这是多人通力合作的结果，这是冯成章这个老手不眠不休的工作结晶，也不相信这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女生做出来的成绩。

    要不是夏莉力保乔乔，四处去求老师再给乔乔一次机会，让她重新做一次毕业设计，乔乔连毕业的机会都会被直接划掉。

    从学校里出来的乔乔给冯成章了电话。冯成章却是让她去查查自己的账户。

    乔乔一查发现自己的账户里多了两万五千块。

    那时候南云市四十平米的房子房价才二十五万。五万就已经能付首付了。两万五千块对于乔乔这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来确实是一笔巨款。

    然而也就是这两万五千块，强行买断了她的设计，也买断了她的尊严、她的荣耀，以及她对于设计行业的热情。

    “这钱你要就拿着，不要就扔河里吧。木已成舟，学校那边是什么态度你也明白。”

    早已通过学校里的老师听了乔乔闹得这一出的冯成章语气自然，身后还有莺莺燕燕们娇~声的笑闹。

    ——他是早就想到会有今天的这一幕了。

    “师妹，我劝你一句，早些跟老师们服个软。你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和你同寝室的那姑娘叫什么来着？shirley？对，shirley在到处为你跟老师求情。你可别让她的辛苦水漂了。”

    “哦，对了，师妹。”

    “成章设计的大门永远都朝着你开。要是你没有别的地方想去，就来成章设计吧。”

    挂了公用电话，乔乔苦笑着潸然泪下。冯成章什么“要是你没有别的地方想去”，事实上他的潜台词是“要是你没有别的地方能去”。

    是啊，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有了毕业设计“偷”学长设计当自己东西的前科，哪家大公司会要她？恐怕就是和成章设计差不多规模的设计公司，只要是和冯成章有联系的，一听她犯的事情都不会要她。

    乔乔绝望极了。

    绝望的乔乔在城市里乱晃。她上高中时外婆就去了。高三那年她告诉重病的外公自己考上了理工大学，让老爷子别担心自己，老爷子居然就像放下了重担那样真的撒手人寰。乔乔就是想像别的受了委屈的女孩儿那样跑回家里抱着亲人的胳膊哭诉都不行。

    她一路晃到了深夜。晃到了河边。

    夜里的河边只有凄凉的几盏路灯，路灯的黄光要死不活的明明灭灭。乔乔看着黑暗里翻滚的河水，突然就想往下一跳、一了百了。

    有人比乔乔更快。

    那应该是一个乞丐，双手被人砍了，没有十指，只有两个光秃秃的手腕儿。双脚也同样是光秃秃只有脚踝。一身衣服在地上都搓成了布条，乌漆嘛黑的脸脏得要命，脑袋上光溜溜的，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看来是被人扯掉了些头皮。

    乔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看见乞丐跨出护栏的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前去把人拽了回来。

    她自己都想轻生，拦着这么个一看就知道活不了多久，继续活着也是活得无比凄惨的孩子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倒是不知道是人道还是不人道了。

    只是对上那个乞丐的眼睛，那双单纯的、干净的，有些懵懂又仿佛什么都不执着、什么都不在意的眼睛，乔乔有种莫名的泪意。

    “——先吃点东西吧。”

    “吃了东西就有精神了。有精神就不难过了。”

    乔乔熬夜画图，经常画上一天不吃饭。低血糖是会出人命的，所以乔乔身上常备巧克力。巧克力比起一般的糖来更能让人恢复精神，从营养学角度上来也比普通的糖丰富。加上可可能提神，哪怕贵一点儿，乔乔也愿意带在身上。

    就是乔乔身上的巧克力也不是什么高级货，就是那种散装的、像实心瓶盖儿一样的玩意儿。

    乔乔把巧克力塞乞丐嘴里，乞丐的眼睛很快就亮了。看着他乔乔感觉自己不想跳河了。

    等乞丐吃完了她问乞丐：“现在想笑一笑了吧？”

    乞丐一动不动。

    “……笑不出来？行，那我给你笑一个！”

    乔乔咧开嘴，露出了大白牙齿。她这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也就旁边这乞丐不嫌弃她笑得比鬼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