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眼中的戒备让沈母心惊肉跳的同时也感到心中一凉。

    她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可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是能辩解的。

    以前她利用儿子赚钱，吃着儿子的血肉过日子是事实。后来她放弃保护和教育儿子，把儿子扔进人间炼狱里也是事实。再之后她不顾儿子的感受，强迫儿子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去走自己认为对的路，把儿子害得精神几近崩溃，这还是事实。

    她没有资格自称人母，也没有资格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辩解一二。

    “……乔乔那个年纪的姑娘，没这么点儿东西怎么能行呢？”

    沈母不敢去看儿子的脸, 只能一字一句地着自己事先就想好要的话。

    “她也是有立场的。”

    沈母叹息一声。

    “你可以不在意别人你是她的白脸，也可以不在乎别人她养着你。你觉得你可以不在乎名声，可是你不要名声, 乔乔还是要的啊。”

    “你什么都不给乔乔，什么都不能给乔乔, 你外面那些人得怎么乔乔呀？”

    同为女人，沈母真是再清楚不过女人的难处。你嫁得好, 别人要嫉妒，你狐媚，你会勾引男人。你要嫁得不好，旁人会嗤笑你，看这女人真没大脑, 运气也不好，竟然嫁了这么个没出息的，日子过得那么惨。

    ……要是当初老沈工伤后厂里没那么多流言蜚语, 指不定自己也不会压抑得无数次想带着襁褓里的沈苍往村子后面的那条河里一跳。后来沈苍拍了奶宝广告，自己也不至于沦陷在周围人的恭维里被名利糊住了眼睛。

    “别给了外面的人攻击乔乔的机会。”

    沈母用力一按沈苍要把钻戒递回来的手，郑重地对沈苍道：“既然你们结婚了，你就更应当保护好自家的媳妇儿。”

    沈父在一旁臊红了一张老脸。

    如果当初他在工伤后能护着点儿媳妇儿，能看着点儿孩子，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成了废人的悲痛之中，媳妇儿也不会被人的口水给淹到头顶，后来也不会因为他靠不住而走上歧途。

    到底，他没有保护好媳妇儿是导~火~索。沈苍后来的诸多痛苦都是他一手造就。要是他从最开始就没愧对媳妇儿，后来也不会因为想要补偿媳妇儿而对媳妇儿言听计从。他这是在该挺身而出的时候没挺身而出，该制止媳妇儿犯错的时候放弃了思考啊。

    “是啊。你~妈得对。”

    沈父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儿子刺向他~妈妈的冷锐目光。

    “乔乔她接触的人那都是白领、精英……中、中产？对，中产。”

    “这些人呀，要看不起人太容易了。”

    “你们关着门过日子是简单，可乔乔的事业毕竟在门外面。光是你对乔乔好还不够，你还得给人长脸啊。”

    沈父的这些话其实也是给自己听的。他想明白了。年轻时候亏欠了孩子他~妈多少，今后他就要加多少倍地补回来。不仅如此，自己还不能再让媳妇儿走了歪门邪道，这才是真的对媳妇儿好。

    沈苍的眸光变了一变。

    沈父和沈母得都有道理。单就理论而言，自己也认为他们的言行并不不妥。可他心里属于贾斯廷的那一部分就是有所抗拒，连带着他也不想听沈父和沈母的劝。

    “还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同你。”

    “玉兰——”

    沈苍的脸色已经很不善了。这让沈父很怕下一刻沈苍就对着他们老俩口翻脸。

    要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种能坐下来大家一起个话的地步。孩子他~妈要是再多几句，他真怕这种玻璃一样脆弱的亲子关系再次结束，沈苍又一次将他们这两个做父母的拒之门外。

    ——沈苍要是再一次不把他们这老俩口当父母看待了，那恐怕就是有乔乔在旁边劝着，沈苍也是听不进去的。

    沈母没听沈父的制止。她也是豁出去了。

    前边儿二十年她就放弃了对沈苍的教育，这会儿再因为怕被孩子讨厌就不实话，那到了孩子因此行差踏错的时候，她是不是还要再看孩子痛苦抑郁的脸？

    人生都是一步错步步错。正是因为她从儿子的眼中看到了对乔乔的万千喜爱，也看到了在乔乔身边的儿子有多么的充实美满，所以她得丑话前头。

    “沈苍，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结不结婚，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

    “你现在已经是成了家的大人了，所以立业对你更加重要。”

    “只靠着乔乔养你，迟早你年老色衰，色衰而爱弛。你不会是一辈子的鲜肉，可乔乔能是一辈子的女强人。”

    沈苍的眼神又冷了一层。沈母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催着他回娱乐圈里继续赚钱，试图再次把他哄向娱乐圈那个大染缸。

    沈母才不管这些，叽叽呱呱继续道：“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想着今后能靠你爸一辈子，你爸能养我。可你爸呢？”

    一旁的沈父更窘迫了。

    “我跟着你爸的时候没有自己的事业，工厂是顺其自然地去的，从来没想过要往上走，要晋个主任啊什么的。这种可不算什么事业。”

    “所以到了家里有难的时候，你看看咋们家都成了什么样儿？”

    “你不觉得向乔乔伸手要钱可耻，乔乔也不觉得给你钱有什么不对，这是你们俩口的默契，也是你的幸运。”

    “你啊，不能靠这种幸运过一辈子。”

    “你不是对乔乔过不想她吃亏吗？那就有出息些。成成器器地赚点钱，让乔乔不用一个人在外拼得那么辛苦。”

    沈母得真挚，却也得沈父垂了眼，眼中有点儿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媳妇儿的话就像一个个的巴掌往他脸上招呼。他想比起有主见的儿子来，自己才真是最该听听这些话的人。

    “你~妈得对。苍苍啊，爸爸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活得太不懂事。只想着自己，没想到你~妈妈和你。”

    “爸爸是个粗人，不像你~妈妈，多得道理不出来。你恨我们那是情有可原。所以我和你~妈妈呢，希望你别变成我们这样的人，让媳妇儿还有孩子恨你。”

    “回去给你媳妇儿带个信，告诉她这钻戒是你一个人贷款买的。”

    挤出个沧桑的笑，沈父拍了拍儿子肩头。沈母亦是点点头，曾经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尖刻的脸上泛出一丝母性的柔光。

    沈苍想了一想，还是把钻戒连同锦盒塞进了自己前胸的口袋里：“……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他告诉自己自己不了解碳基文明，也不太懂碳基生物婚姻家庭里的一些礼仪。既然贾斯廷的父母钻戒是有必要的，那么他接受也没什么问题。

    沈母晒然一笑：“还什么还呀。这本来就是你的钱。”

    当年贾斯廷的出场费和广告费等等的钱到了沈母的手里，沈母立刻就决定搬家进城，一来方便贾斯廷开展演艺活动，二来她也是想远离厂里那些口舌是非。

    沈母在城里买了好几套房子。这些房子要么是离片场近，要么是离经纪公司近，要么是离训练唱歌跳舞的地方近。总之后来沈父和沈母能维持生活，全靠了这些房子。

    现在最后一套房子也被沈母卖了，房款的大头就成了这枚戒指。这枚戒指是沈苍自己出得钱并不为过。

    “行了行了。快些拿着戒指回去给媳妇儿带上吧。”

    “我和你爸可不知道你媳妇儿要戴几号的戒指，这戒指你拿回去指不定还要拿出来改。”

    沈母推着沈苍就往外走，神情里还一片不耐烦。

    “早去早了。早让媳妇儿戴上了戒指，她出去人家才知道她名花有主，碰不得。”

    当妈的就是话多，哪怕是推着儿子往外走，嘴巴里也免不了絮絮叨叨。沈苍被推出了沈家夫妻租住的老区，看着防盗门在自己面前关起，站在黑压压的走廊里沉吟了好半天才迈开了长腿。

    黑暗中沈苍看不到自己的脸，也意识不到自己的表情。

    当他走出那老旧的单元楼，继续向着外面走的时候，却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他嘴角上噙着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屋子里沈母又淌了会儿眼泪。沈父拿着手帕给她擦擦脸还被她像炸毛的猫一样挠了几爪子。

    “孩子他~妈啊……”

    “有话快有屁快放！”

    沈父“嘿嘿”笑着，一点儿也没被老婆吓退。

    “不如我也给你买个新戒指吧。我还有点儿私房钱，你看你想要金的还是钻的……”

    “好呀你这个老子！居然还敢在老娘的眼皮子底下存私房钱了！”

    沈母“嗷”一声站了起来，追着沈父就。

    沈父被媳妇儿老拳一顿乱揍，却还笑得像个傻子。老俩口一个累了，一个就牵着另一个坐下。

    两人坐在一起，慢慢地看向对方。怔然间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拍结婚照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们两人也是这么凝视着对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然后都害羞地低下了头。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一度放开了的手又牵在了一起，沈父沈母相视而笑，笑着笑着眼中又有了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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