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77章 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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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竞之回来的时间十分赶巧, 第二天北京城便迎来了初雪。

    初雪这个词, 听着很是诗意有情调, 现代人脑海里瞬间想起的可能是炸鸡和啤酒,可北京的初雪却伴随着凛冽的寒气和嘶嚎的北风,只能使人叫苦不迭。

    自这天起, 冬秀算是长在炕上了。

    看着每日天还昏暗难明的时候便准时起床去上班的胡竞之,冬秀都不由得对他报以万分同情和敬佩。

    幸而再过几个星期, 学校也要放假了,到时候他们便可以一起赖床了。

    哎,她真是堕落了, 居然连区区严寒都抵抗不了。

    到底还是从炕上爬起来, 裹着她的大棉袄二棉裤到书桌前继续找灵感。

    自屋里烧起了炕,燃起了火盆子,她和胡竞之就不约而同把各自的书桌都搬到卧室里来了,各自占据着窗前一端,倒也分外和谐。

    这天, 她正起草大纲,试图把自己前段时候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灵感给串联起来,形成主人公在新世纪的生活轨迹, 正写得起劲入迷呢,王妈撩开厚重的门帘进来了。

    “太太, 周太太来了。”

    因冬秀特意嘱咐过了, 平日里这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扰她的, 更不会随便进出他们这间屋子, 动他们的东西。

    她还没从自己那脑中的世界里出来,因此迷糊的随口问道:“哦,周老太太来做什么?”

    “不是周老太太,是大太太!”王妈有些疑惑,又有些兴奋的重复道。

    这大太太居然会一个人过来串门,真是稀哉奇哉,怎么想也不像是她会干的事啊。

    冬秀闻言也有些惊奇,实话实,这大太太跟她也就是个面儿情,虽见过几次面,却连话也没讲过两句的,只是比陌生人稍强一点而已。

    现在她居然独自过来找她,不是陪着周老太太一起?

    冬秀便是想破脑子也实在不知道她过来是有什么事,便是有事,这种天气也可以派家里雇佣过来啊,还犯得着亲自过来?

    “现在在哪呢?”

    “客厅呢,我刚给沏了碗八宝热茶,又搬了个火盆过去。”

    冬秀本想把人请到这间暖烘烘的屋子里来的,可想到两人毕竟不太熟,那大太太看着又是有些死板守规矩的,倒不好叫她来这私人的地方,免得人家以为她不尊重呢。

    只得又把头发挽起来,换了家常衣裳出去见客。

    一出房门,便被凛冽的寒气扑了满身满脸,瞬间从仪态端庄的当家太太,变成了缩脖袖手的村头刘老根。

    幸而客房就在隔壁,紧走两步也就到了,要不然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向这严冬低头,立马又折返回去。

    周大太太一如既往,气质和衣着十分统一,看了就让人觉得灰扑扑、阴沉沉的,眼神却似乎有种别样的激切,配上这有些阴暗的室内环境,瞬间就让她联想到了丧父失子后热衷于求神拜佛的祥林嫂,回光返照一般,于死灰枯木中迸发出一两点鬼火,叫人心惊。

    冬秀强自寒暄了几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便有些尴尬,索性直接问明来意:“您今儿过来是?”

    ……

    沉默,能叫人窒息的沉默在房内蔓延开来,冬秀和王妈面面相觑,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反观对面的周大太太,却是稳如泰山,一片淡定的品着那杯八宝茶,活像在做什么美食鉴赏,一点也没有造成这种境况的始作俑者的自觉。

    最后还是王妈机灵了一把,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果然,待室内只剩她们两人了,周大太太这才悠然的搁下手中的茶碗,酝酿了一番,终于开口道:“前几个月,我家大先生和你家胡先生一道南下出差了。”

    “对啊,前几天才回来。”冬秀迫不及待的接口,憋了半天总算能正常交流了,她可要做好捧哏,务必不使场面再度尬起来。

    “其中有个关于胡先生的故事,不知道你晓不晓得。”

    冬秀愣了愣,关于胡竞之的故事?难道是他给她买了许多礼物,而且频繁通信,因而被同事趣笑话的故事?这个胡竞之倒是十分得意的与她讲过。

    “听胡先生在那边看上了个女学生,两人都已同行同卧共处一室了!”

    大太太利落的对冬秀放出终极大招,倒真把冬秀给炸得愣怔住了。

    “我并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您是从哪听的?”冬秀很快反应过来,继而恢复了平静,别的不,她对胡竞之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现今社会,男人和女人一块儿工作、交谈、出游都是很正常的,并不是什么大事。”

    周大太太却十分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是在自欺欺人,不肯面对现实,继而肯定的对她道:“昨儿我们大先生在家里请客,都是当时同去的先生们,他们都知道这件事,还胡先生已然做好了要回来同你离婚的算了。”

    冬秀真有些哭笑不得了,不提其他,就凭她女人的第六感,她便能确认这是子虚乌有的事。

    不过,现在的重点倒不是胡竞之到底出轨了没有,而是大太太来告知她这件事的用意。

    就她们这几近于无的交情,和这位大太太本身的性格,怎么想也不会是她圣母心和正义感发作了,想要帮她一把吧。

    “真是没有的事儿,不过还是感谢您特地过来告诉我一声。”

    “如果是真的呢,那你算怎么办?”

    哎,她有这功夫跟她在这里探讨丈夫出轨的问题,还不如回去研究大纲呢,好容易今儿思绪清晰,灵感不断。

    “那就如他所愿,离婚呗!”冬秀敷衍着回答。

    却不料她突然激动起来:“那怎么行,咱们女人怎么能离婚呢,丈夫就是咱们的天,天塌了还能活吗?”

    这还是冬秀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大声音话呢,搞得她都有些紧张起来。

    实话,这位大太太长相有些抱歉,脸长而干瘦,眉眼又狭细长,有失女子的柔和圆润,她的额头又生得极大,发际线也极高,偏还把不多的头发一股脑服服帖帖梳向脑后,远处一瞧,倒活似个中年谢顶的干瘪老头。

    这可不是冬秀刻薄,实在这位大太太的扮太过会暴露自己的缺点,又一直沉默抑郁跟个幽灵一般,这会儿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就好似颗万年古树,突然成了精张牙舞爪起来,很有几分狰狞怕人。

    “那,那要怎么办?”冬秀无奈,只得顺着她。

    大太太见她脸上闪过凄惶之色(雾,那是被你吓得),果然满意了,教导她:“自然是要主动帮他把那位姑娘纳进门来啊,这样你才能保住自己正室的地位。”

    冬秀简直黑人问号脸,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跳到宅斗争宠那一挂去了?

    “名分就是咱们女人这辈子最大的依靠,要是落得个被休弃的下场,那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便是死了也给娘家人脸上抹黑了,你主动把她纳进来,那是你贤惠,胡先生也要感激你的,将来那姑娘生了孩子也能叫你一声娘,多好呢!”

    冬秀继续蒙逼,实在不知道些什么好了,索性这时候也不需要她开口,那大太太好似平日里憋得狠了,这会儿很有长篇大论给她灌输女德经的架势。

    我是谁,我在那,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你还年轻,不知道没有孩子的苦楚,”大太太想到自己,突然就落下泪来,“我们大先生如今都已是不惑之龄了,却膝下空虚,没个一儿半女,这都是我的罪过,将来我死了也没脸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我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不贤德之人,也想过要给他纳一房妾室回来好传宗接代,可他就是不同意,非现今社会已经不准纳妾了,这于他名声有碍!”

    大太太擦擦自己的眼泪,和蔼的拉起冬秀的手:“好妹妹,我们大先生与你家先生一样,都是在学堂教书的,等你把那位姑娘纳进门,想必我们先生也就没有顾虑了,我也就能再给他寻摸一个可心会生养的姑娘回来,这对咱们来可都是大喜事啊?”

    冬秀听到这里,才算知道这女人破天荒的过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了,只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这种女人真可怕啊,不是她耍的那些心机可怕,而是她那被封建礼教浸染了个透,随时都会沁出毒液的思想。

    记得以前胡竞之与她聊到那位大周先生的婚姻时,她还出于对女性和弱者的怜悯,对这位被丈夫冷落的大太太感到同情呢,现在想来,她真是大错特错啊,这个女人固然值得同情,可在这桩婚姻中,最痛苦的却是那位大先生,假如她是这位大先生,恐怕一天都无法忍受这位大太太带给他的窒息和憋屈。

    这位大先生却既没有不管不顾的离婚,也没有另找红颜知己,宁愿自己孑然一身,血脉断绝,也依然坚守着俗世的道德规范和自己心中的坚持与信念,实在值得人敬佩和尊敬。

    只是太委屈了。

    这位大太太果然就是勒住他咽喉的一条枷锁,使他不得自由,关键这枷锁还没法取下,势必一生都要束缚住他,怎能不叫人绝望。

    那些被抛弃的妻子们固然可怜,可那些被婚姻禁锢的丈夫们也未必比她们好过。

    冬秀强忍着自己翻腾的情绪,冷着脸喊王妈进来送客。

    王妈一进门便瞧见那周大太太期期艾艾脸上尚有泪痕,而自家太太一身冷肃,紧板着张脸。

    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太太这个样子呢,也不知这周大太太怎么惹了她们家太太,叫这样好性儿的人都发火了。

    当下也不敢多问,半扶半拉的把还想些什么的周大太太给送了出去。

    冬秀实在气闷不过,看见桌上那碗剩下的八宝茶,气更不顺了,一把抓起来狠狠往地上摔去。

    “哗啦~”一声脆响,把刚出门的王妈和周大太太都吓了一跳。

    王妈心里叫苦不迭,主家的心情那就是她们下人的晴雨表,老爷太太高兴了,下面的人才好过。

    这周大太太怕不是个瘟神吧,自己整天苦着张脸,叫人看了不舒服,现在还惹得她们家都不平静起来,也不知她到底了什么,惹得太太这般,只希望不要波及到她们。

    相比王妈的忧心忡忡,周大太太心里倒有种隐秘的快乐。

    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胡太太就不喜欢她,长得太过漂亮了,偏还扮得那样鲜活,一点没有贤妻良母的样子,这样不就勾得男人沉迷美色不思进取了吗,何况那么大的年纪了,不寻思着早点给夫家传宗接代,倒把心思花在吃喝玩乐上,,还勾得她婆婆都连连去那等享乐不正经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很得她丈夫的喜爱,有一次,大先生宴客,她进去送茶,便听见他们在谈论胡先生和胡太太是如何的恩爱,胡先生对胡太太有多好。

    有人:“胡太太才入京,竞之便把全部家当上缴了,自己每月从太太手里领零花钱呢!”

    女人掌家不掌财,可她居然把家里的钱财全握在自己手中,何其霸道不贤惠。

    又有人:“这算什么,竞之为了叫胡太太高兴,还专为她在家里建了个西式洗手间呢,花的那几百大洋倒是事,关键是这份心思呀!”

    哄着男人乱花钱,不知勤俭不会掌家。

    总之,那个胡太太方方面面都叫她瞧不上,尤其是在她知道对方居然把自己婆婆撇在乡下独自进京与丈夫团聚时,就更瞧不上她了,这样子不孝顺婆婆的女人,居然没被休掉,而且还颇受丈夫喜爱,定是狐媚子无疑。

    而她,从早到晚伺候婆婆,事事以丈夫为天,每日兢兢业业只为使他们高兴,却反而被丈夫厌弃,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能感动他,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她身边,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她从碧玉之年的新妇,等到背曲腰弯、鬓生白发的老妪,他却始终不肯多看她一眼,甚至不肯碰她给她个孩子,叫她一日日在等待中绝望枯萎。

    这是何等的不公。

    她却还不能不满、不能怨恨,只能更加用心巴结侍奉婆婆,战战兢兢生怕被休弃。

    现在却好了,等胡先生纳了妾,她必定也做主给大先生也纳一房进门,到时候生儿育女,给大先生传递了香火,她就抱来自己养着,那时谁不攒她一声贤惠呢,她也算保住了自己的名分地位,再不用担心被休了……

    冬秀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那种憋闷感中解脱出来,重又坐在书桌前,仔细思量了会儿,决定在这篇正在创建的中加上很重的关于婚姻和爱情的章节。

    婚恋本身就是一个经久不衰的千古话题,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它自然是以名正言顺、门户相当为准则的,有很重的道德约束,可在近代,在东西方文化交融冲撞,在社会急剧变革的影响下,它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封建社会的婚姻受世俗和道德的约束,现代的婚姻也受完善的法律保护。

    而恰是在这个过渡的时候,约束力逐渐失效,相关法律又不健全,人们的婚恋观是极其混乱的。

    政府一边出台一夫一妻的规定,官员们一边照常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年轻人想要学习西方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可结果总是造成抛弃妻子、离家私奔、插足婚姻的各类丑闻,最典型最出名的案列便是未来的徐志摩、郭沫若这两位文豪了。

    冬秀希望将后世健康的婚恋观传递给他们。

    也许他们无法像后世人那样的潇洒自由,可至少能正确的审视自己的婚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工作量就又要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