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郑伟槐靠在椅上,阿珠熟练的给准备给他脱去上衣上药。
他摆摆手:“等会再上药。”
阿珠有些急:“将军,您的伤耽搁不得,若是再不上药恐怕又严重了,这……”
郑沅知道郑伟槐是觉得她大了,女大避爹,自不好当着她的面上药,忙道:“父亲,寻常人家,若是爹爹有个什么伤痛的,没有娘亲的,自也是女儿亲自服侍。父亲便不要拘泥于俗礼,我与阿珠一道给您上药。”
郑伟槐本就是个随意的人,当下也不再拒绝,让阿珠动手,又道:“行了,沅儿坐着吧,今日父亲有话要问你。”
郑沅心中一禀,忙端正着坐好,将手交叠在膝上。
郑伟槐问道:“你与谢玄,什么时候开始的。”
郑沅诧异的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心内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到底还是答道:“不曾开始。”
郑伟槐微微松了口气,只又听郑沅道。
“若非要问个时辰,大约是……听闻他随周叔叔去往西山的时候吧。”
郑伟槐瞪大了眼睛,不住的咳嗽起来,阿珠忙不迭帮他抚背。
郑沅低着头道:“父亲,女儿想过了,他心中有女儿,女儿心中也有他。女儿不在乎外面的传言,也不在乎身份是否匹配,将来的日子,女儿想用心去过。”
郑伟槐怔了半晌,长叹一口气:“今日,皇上要给你赐婚,我以你年幼而推拒了。沅儿,若是旁人,势必无事,若是谢玄,却当真会有千般艰难啊。你可知,这次造反的人里头,还有谢世子谢叙。”
郑沅并不意外,从谢叙与赵素素定亲开始,她就已经考虑过了,前世的谢叙恐怕早就与赵家还有大伯父勾结。
郑伟槐又认真的看了眼郑沅,发现这个女儿果真心思玲珑,好似什么东西,她都能提前想好一般。
“父亲……造反的那群人里面,也有大伯父。”
郑伟槐哑然失笑,点头道:“不错,不错,可是恐怕依着谢玄的心性,是决计不会奏请赦免谢叙死罪。”
郑沅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道:“父亲,您做的决定,女儿自是支持。但女儿觉得恶有恶报,从一开始心思不正,压根没有必要姑息。”
郑伟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没有必要姑息,沅儿,到底是你变了,还是你爱上他之后,处处为他想?”
郑沅低着头道:“女儿也曾经想过,人都是会变的,但是女儿不觉得女儿变了,勿忘初心才是最要紧的,女儿从前的软弱,才是忘了初心。爹爹,如今女儿一步一步,把原来的我,找回来了。如果心软良善才是世人的期许,那女儿宁愿恣意快活。”
郑伟槐凝视她许久,才道:“也好,也好。”
郑沅依旧端正着坐着,许久都无人出声,只有阿珠忙忙碌碌的身影,等她抱了脏衣出去,郑伟槐才又开口。
“你娘就是不够恣意,她那短暂的一世,活得并不好。”
郑沅微微错愕,抬头看了看父亲,抿唇不语。
郑伟槐仿佛在怀念从前:“你娘……从你二伯父过世之后,心就死了,可她是吴家独女,她肩负的责任,不比你大舅父少。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没过,她待我,根本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姐弟。”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捂着左胸,不知是扯了伤口疼痛,还是心内太伤。
“我有时候想,若是她嫁给二哥的话,即便生不出孩儿,也必不肯忍辱负重,替她纳妾生子的吧?她那样胆大嚣张,从见惯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能忍?可是她嫁的是我,她嫁的是使命……”
郑沅从没想过,娘亲先前许了二伯父,又嫁给了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现下却是能明白,若是谢玄有个弟弟,若是谢玄出了什么事情,她哪怕想要活着,也不愿嫁给他弟弟,日日装作无事的吧?
郑伟槐道:“沅儿,我只有一句话,无论将来如何,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郑沅重重的点点头:“父亲放心,女儿……省得。”
第二日一早,郑沅驱车来到政府,匾额早就被扔在地上,碎成几半。早有侍卫将里面的主人驱赶出来,而周围的百姓则不住的往赵氏等人身上扔烂菜叶子。
郑沅并没有出声阻拦,只下了马车,对几位官爷道:“官爷,请问他们该怎么去呢?”
官爷立刻哈腰行礼笑道:“哪里用麻烦县主您呢,咱们几个送就行了。”
郑沅微微一笑:“到底也是亲人,我爹爹都求皇上赦免了他们的死罪,自然也希望最后能进一进亲人的关心,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官爷忙又哈腰应了:“是是是,下官这便去准备……”
马车到了长汀,却不能进去。这里人来人往,采买的屋舍又在菜市场里头,实在是脏乱差得很,郑沅倒是不嫌弃,拎着裙子便下了马车,走到赵氏的马车身边。
“大伯母,这里不好过去,还请大伯母下车走过去。”
赵氏咬着牙下了车,只看了一眼前面的状况,就恨不能掩住口鼻作呕起来。她自幼金尊玉贵,进退有据,何曾见过这般场景?偏生如今不得不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左看右看,怒道:“郑沅,你根本是故意折腾我们!”
郑沅挑了挑眉:“故意折腾?皇上下令只需你们住在这样的地方,这已经是父亲能寻到最好的宅子了。当然,若是我的话,可舍不得采买这样好的屋舍给你们这群人住呢。”
赵氏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道:“郑沅,你就不怕我们哪一日东山再起?”
“当然是怕的,不过大伯母放心,即便你再如何激怒沅儿,沅儿也绝不会让你死的。”
赵氏又惊又怒:“你……你胡什么?”
郑沅“啧啧”数声:“可怜我那三个侄子,还这样就要吃这样的苦。赵琳琅,你从前怎么对我的,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是如何对我娘的?”
赵氏不敢看她,只摆手道:“你胡什么,我对你娘……我不曾对你娘做过什么,她是自个儿不争气!当时你祖母还在呢,若是我动手,她岂会不知?”
郑沅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动的手,但我也不想知道。只是赵琳琅,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不止你,还有他们没一个人!只要我郑沅活着一天,就会看着你们的日子,是何等的难捱!”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郑峰带着一脸灰败的郑伟柏走过来,又冷笑一声:“由奢入俭难啊,只不知往后一家人挤在拥挤的屋舍,没有仆妇伺候的日子,你们是要怎么做呢?”
郑峰走过来道:“沅儿,这里太脏乱了,我送他们去便可,你且去马车上等我吧。”
郑沅摇摇头:“不,哥哥,我总得……送佛送到西吧。”
这词用得实在是不好,郑峰皱皱眉,却没做声,只心翼翼扶着郑沅,一路忍着各种难闻的气味,走到最里面一个狭的宅子。
三舍两层的屋舍,还有间院子。郑沅轻叹一口气,果然父亲还是心疼的,虽则狭,但该有的都有,一共五间卧房,够住了,不过是将来孩子长大,就有些不方便罢了。
灶房在院子里头,灶具倒是一应俱全。
郑峰走出去,与左邻右舍了招呼,是招呼他们多多看顾些郑伟柏的意思。
郑沅倒是不曾反对,只饶有兴致的四下量着。
二堂嫂见到这里的样子,当下便哭出了声。赵氏暴怒一巴掌吼道:“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了?”
郑沅抬起头,却见一路上不曾发生的郑婉,此刻正拄着拐杖,眼神阴郁的盯着郑沅。
郑峰回来,便看到乱作一团的屋舍,忙将郑沅往后拉,道:“沅儿,该走了。咱们也仁至义尽了……”
皇上甚至发了话,不允许帅府私下帮扶,往后的一切,端看郑伟柏一家的造化了……不是郑伟柏,他们被去了郑姓,如今姓豕了。
郑沅默默点了点头,不再去看。她虽与赵氏,这辈子都要看着他们受怎样的苦。但到底只是,她并没有真的算如此,前尘往事,只当是了结了,既已了结了,又何必时时记挂着?伤感的只是自己罢了。
郑峰牵着郑沅往外走,路过腌臜的,满是烂菜叶子和着污水的地方,郑峰都不自觉屏住呼吸,看向郑沅,却见她认认真真量着周围,似一点都不嫌弃的模样。
“沅儿不嫌脏么?”
郑沅微微一笑:“其实这里很好,哥哥你看,这里才有真正的烟火气,他们每个人,从来不曾觉得这里脏污,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郑峰不自觉的点点头。
郑沅又道:“他们都在很用心很用心的生活,有时候我倒是羡慕他们,平凡朴实,连烦恼,也没有那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