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阿虞和宁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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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之中, 一道泛着血光的人影,似乎极为引人瞩目, 只是此地除了那道血光人影,并无其他活物, 所以没人注意。

    可是, 鬼面极其注意。

    钟彩只觉自己胳膊大腿, 宛如千金重,每行走一下, 不只是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 更是宛如行走在刀尖火焰之上。

    她的身躯,早已被魂体鬼面咬得千疮百孔,包括原本倾城的容貌。

    而今, 五官依旧,却破损不堪,除了没有恶臭味,同腐尸的模样也差不了太多。

    甚至那些大大的伤口处, 全都飘散出一丝丝灰气, 这灰气不断渗透于钟彩的体内,让她在行动越发迟缓, 眉目间更是透露出一丝死气。

    钟彩原本坚韧的眉眼, 此时已经开始有点涣散,但下一刻, 她又咬了咬下唇, 力图让自己保持清明, 血珠子顺着唇角流下。

    久违的体力透支之感。让钟彩意识到她也许在这漆黑之地已经奔跑了很久很久了。

    可也许,也很短很短。

    直至最后一块膝盖骨被撕扯掉,钟彩“啪嗒”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疼痛不已,但不及心里渗透出的一丝绝望。

    可这丝绝望方一闪过,又被面目痛苦的钟彩狠狠压制。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走到这里。

    如何…如何能轻易放弃?!

    即使,她现在像个凡人。

    况且,阿虞…阿虞还等着她去救他。

    她如果倒下了,阿虞…阿虞该怎么办?!

    想到久寻未果的阿虞和她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甚至,她内心萌生了一个从未想过的畏惧念头。

    阿虞,他会不会……

    念头一闪,钟彩瞬时心神失守了一下,无助,无望瞬间侵袭住了依靠身体惯性保持爬行姿势的钟彩。

    她现在连逃跑的能力都丧失了,似乎被斩断了所有羽翼的钟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活下去了。

    真的,她不知道了。

    无法与鬼面搏击的情况下,难道只能任其蚕食吗?

    钟彩,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她一次次地想去变强,可终究占不到顶端,因为她不够强,所以才会逃不出这魂体鬼面,任其蚕食。

    如果她再强一点,她就能救自己,救阿虞。

    可就在钟彩纷杂思绪之际,她身旁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阵空间扭曲。

    一双泛着金光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只是一勾一拉,就将钟彩扯了过来。

    ……

    方才还追逐着正欢的贪婪鬼面,脸上莫名出现了一丝迷茫。

    它们的猎物呢?

    事实上,钟彩本人意识已经开始偏于消沉,接连的击,饶她如何坚韧,身体和意志都濒临崩溃,只是她不甘心啊。

    好不甘心。

    浓浓的不甘和自怨,在听到少年清冽的声音时,钟彩明显恍惚了一下,显然根本没反应过来,回头又是不可思议的回神。

    “阿彩,不怕,我在。”

    一边着话,阿虞还一边安抚的轻拍钟彩的背,他脸上也是难得后怕的表情,方才,他要再来晚一点,也许他就见不着钟彩了。

    想到这个可能,阿虞不由紧了紧在钟彩身后安抚的手,想到来时的路上的决断,他眼底终究闪过一抹坚定。

    完好无损的阿虞同伤痕累累的钟彩对比极大,钟彩也不顾会扯着自己的伤口,一双眼眨巴眨巴就是离不开阿虞脸上,在他脸上来回捏了几下,仿佛确定眼前之人,是真阿虞一般。

    在此般境地见到阿虞,若不是同阿虞相处了这么些年的熟悉,他的好些习惯都能一一对上,恐怕钟彩也不会相信。

    样子是难得犯傻,可却是经过这么多磨难,差点死掉的钟彩最本心的回应。

    等真正确定眼前之人就是真的阿虞时,钟彩难得慌张着急道——

    “阿虞,你去哪了?”

    “这又是哪里?”

    “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连珠炮问题,钟彩急于解惑,在漆黑地界,看不到希望的奔跑,让钟彩忽然意识到,未知简直是世上最恐怖的事之一。

    只是,这些问题,在对上阿虞漂亮星目里自己的投影,钟彩的话语戛然而止。

    钟彩虽然美了很多年,但从未在意过容貌长相。

    可能也是因为看自己看久了,并不觉得拥有漂亮的皮囊会占据多大的优势。

    但如今……

    看到阿虞眼底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比她在药王谷是的黑鬼模样,不知丑上了多少倍,钟彩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尤其在她发现,她手上的伤口的血,沾染了阿虞如玉的面庞和掌心,她下意识地像抽回自己的手。

    可她刚一动作,却被阿虞紧紧抓住。

    钟彩有些躲闪的眉眼,却对上了阿虞始终不变温柔且坚定的目光。

    “阿彩,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在我这里……”

    阿虞指了指自己的胸脯,那跳动的韵律,似乎比往常更快了些。

    “你永远是那个让我一见倾心的阿彩。”

    彼时,阿虞目光灼灼,两人似乎是回到了那年归无岛上的初遇。

    无措的倾城少女和淡然的星目少年。

    有些人,一旦遇上,便是注定。

    阿虞灼热的光线似乎想照进钟彩的内心,在钟彩诧异又掺着一丝动容的眼神里,他眉眼弯了一下,一片温软,瞬时覆盖住了她满是血痕的唇。

    阿虞的吻,同阿虞的人一般,温柔缱绻。

    只是那会大脑空白的钟彩,并未有品出这一吻的决绝。

    初吻,钟彩偶尔也会像其他少女一般,幻想过会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发生。

    却没想到,竟是在这般境地。

    虽不算美好,却奇异地安抚住了钟彩慌乱的内心。

    仿佛只要同阿虞在一起,即使面临死亡,她也有勇气。

    好半晌,钟彩才回过神来,羞涩地微有后退,等到一后退,表情又是有些懊恼,怕阿虞误会,赶紧补充道——

    “我不是……我是怕我这伤口上有什么毒,到时候会传染你。”

    钟彩不出那个词,只好呜咽呜咽过去。

    倒是阿虞,没见多少羞涩,反而一脸淡然捧着钟彩的面庞,唇角绽放出一丝笑意道——

    “我的阿彩,世上第一的好看,尤其是害羞的时候。”

    阿虞很少情话,今日倒是毫不吝啬,但不得不,钟彩先前那丝卑微,被阿虞抚平了。

    阿虞见钟彩状态略好转了些,才开始同钟彩解释来龙去脉。

    可越,钟彩越发诧异。

    此地竟是——

    无边鬼域。

    钟彩先前只听过一回这个地方,但却是再也忘不了。

    无边鬼域,可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传闻,世间除了四大修真域和中枢岛外,还存在一处神秘之地,即是“无边鬼域”,没人能寻得“无边鬼域”的入口,它只会被天地规则之力开,进去的人大多也是穷凶极恶的修士,而且,一旦进去,再不能出来。

    算是天道在修真域放置的囚牢。

    也是当年云书诬陷钟彩,没有得逞后,被自己所立的“道心誓”所带去的地方,想来应该是早已命陨此地了。

    阿虞猜测可能是先前雨画生的法术,引起了墨绿结界的空间动荡,以至于他们被传送到了此地。

    钟彩震惊的同时,也暗道难怪修士进去后,再也无法出来。

    谁曾想在在无边鬼域里,不管再修真域多有能耐的修士,在这里都会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能任由此地先前死去修士转化的被困在这里永远无**回转世的恶灵,撕扯皮骨,最后沦为他们的食物。

    而阿虞之所以能完好无损,全赖钟彩师尊那块玉镯的庇佑,到这,阿虞眉间闪过浓浓内疚,若不是先前,钟彩把玉镯给了他,她自己也不会差点死掉。

    至于,阿虞如何寻到钟彩,还多亏了阿虞当年送给钟彩,助其使用归无岛灵气修炼的“灵无相项链”。

    当年阿虞提及“灵无相项链”的上一任主人是位女修,却未那项链其实是阿虞母亲的遗物,也是留给阿虞唯一的东西,他当年认定钟彩后,没多加思索就给了她。

    灵无相项链其实还有一颗耀眼的红宝石坠子的配套,用来能感应灵无相项链的位置,在钟彩受于“寒滞”时,阿虞便是根据灵无相项链的定位寻得了钟彩的位置,让竹鼠给钟彩送了解药。

    但无边鬼域实在太大,而阿虞在此地,虽不受“鬼面”攻击,但到底也如同凡人一般,所以,他寻得钟彩还是费了一些时间。

    一番详尽的解释,算是解了钟彩的疑惑,但即使阿虞解释的很全面细致,可钟彩还是觉得哪哪有些不对。

    比如,阿虞是怎么知道此地是无边鬼域?

    还有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明显虽还是漆黑,但却没有鬼面了。

    这…这又是为何?

    好些疑问压在了钟彩心头,让她面目有些凝重。

    而阿虞这时,则左右手各从身后掏了一物出来,攒在手心里,先是将右手递向钟彩面前,缓缓摊开道——

    “喏,这家伙许久没见你了,想你的紧,你且跟它玩玩。”

    粉红鼻头微微耸动,灰亮的皮毛即使是在一片漆黑地界,也熠熠生辉。

    正是好久不见的竹鼠。

    此时两颗瓜子眼高高扬起,粉红鼻头喘着粗重的鼻息。

    显然称不上高兴,还有点生气。

    竹鼠搞笑的模样让钟彩有一瞬间似乎忘记了紧张,有些哭笑不得回道——

    “你确定它对我很想念?”

    阿虞一边点头,一边戳了一下竹鼠的脑门——

    “嗯,家伙只是别扭而已。”

    竹鼠听完,瓜子眼拧的更紧了,腿一抬,就是拿屁股对着两人,暗自不知生着什么闷气。

    钟彩虽想摸摸竹鼠,但她身体微动,就扯着伤口,疼的她直抽气,看得阿虞又是一阵心疼。

    只是可惜的是,时空跳跃,两人的储物袋被扯得支离破碎,灵药灵植早已不知去向何处,即使钟彩是个厉害的炼丹师,可没有材料,她也无处施展。

    心疼快速闪过,阿虞左手就伸得有些急了,脸色正经了些——

    “阿彩,我有出去的办法,你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

    话毕,阿虞将左手摊开,一个泛着金光的“日晷”静静躺在他手里,精巧别致。

    钟彩惊疑——

    “什么方法?这又是……”

    钟彩想指指阿虞手里的“日晷”,却因为浑身疼得抽气,只能眼神示意。

    见状,阿虞连忙把“日晷”往钟彩松送了送,以此减少钟彩的动作。

    “这便是我在认宝会上得到的宝物,须弥日晷,它能开启时空道,届时,就可以出去了。”

    阿虞言语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多么不值一提的物件。

    但听在钟彩耳里,却宛如高山轰塌。

    被震得有些发晕。

    须弥日晷,她听过,在熟读修真域历史的阿雪那里。

    传须弥日晷乃是上古飞升之神,偶然游历某一界修真域时,忽得感悟时空碎片之灵,随手融于一方日晷,留给有缘人感悟道念。

    阿雪当时的那位不知名的神,只是随手起兴,但听在钟彩耳里,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即使只是随手一念,也是因果沾身,到了神的地位,比之他们这些普通修士,更重视因果一。

    所以,那位不知名的神,竟然愿意担下这份因果,显然不只随手一念这么简单。

    钟彩当时思索而得的结论是——

    寻找子民。

    专属于某一位神的子民。

    恰好这时,阿虞道,日晷能选择他,是因为他有时空道的道基,所以,只要他同能好好体悟日晷里的道意,他们就能出去。

    钟彩眼里闪过一丝果然,果然如她所想。

    道法三千,虽个个不同,但却有道别之分,有些道弱道是归属于强道之下。

    钟彩虽不知那个不知名的神分管于哪个道别,但有一点可以推测到,时空道应该是属于他所管辖的道别范围。

    而所谓的留给有缘人感悟道念,只是为了更好的帮助他的子民飞升。

    再得深一些,是吸取各界资质厉害的修士,待其飞升后,壮大自己的势力。

    不过,现在钟彩资历尚浅,还未想到如此深层次,只约莫猜测是那位不知名神的故意为之,如此一来,这日晷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宝贝。

    如果真的能感悟须弥日晷里的道意,也称得上是另一种程度的“神之认可”。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只是阿虞感悟到浅层道意后撕裂的一个隔绝空间。

    阿虞这厢还在同钟彩解释——

    “时空道修到高阶,可穿梭时空而行,但前提是要飞升成仙,不过我们现在只要能撕开无边鬼域的空间缝隙,逃离出去即可,这倒是费不了多大力气,约莫再让我体悟一段时日即可。”

    钟彩听完阿虞信誓旦旦的话,总觉得刚刚让她差点陷入死地的困境,就这么被阿虞轻轻松松的两三句就能解决,她明显有些不可置信。

    钟彩眼神有些直愣,真有这么简单吗?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阿虞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底是笃定安心,手微微摸了摸钟彩带有血污的头发,但他眼底不见嫌弃,反而是在抚摸什么心爱之物道——

    “当然不会,阿彩放心。”

    钟彩这才微微舒了一下眉头,阿虞不会骗她的。

    但,阿虞背在身后的手掌,却紧紧攒了一下。

    之后,在阿虞以浅层道意撕裂出的一方不大的空间里,钟彩和阿虞也算暂时有了避难所,得以稍作喘息。

    钟彩因为先前不知日夜的奔跑,没有灵力供给的身体,差不多达到了极限,在得了阿虞的回答后,很快就昏睡过去,以此也能减少她身体的疼痛。

    而阿虞,也终于举起了那一方泛着金光的“须弥日晷”,眼神陡变锋利。

    利得“须弥日晷”的光芒似乎弱了一些。

    其后的日子,钟彩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都在昏睡中储存体力。

    而阿虞比之钟彩清醒的时间更短,基本钟彩每次醒过来之时,阿虞都在一旁双手交叠,手捧日晷,盘腿坐感悟。

    凝重皱眉的模样,让钟彩决定出去后,一定要更加发奋努力修炼。

    她要变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阿虞。

    是夜。

    阿虞微微睁眼,眼里清明异常,半点迷蒙不现,完全不像是入定感悟之相。

    只他眉眼落在了昏睡的钟彩身上,再无移开,那凝视的目光即使海枯石烂,似乎也不想移动分毫。

    直至日晷里的金光人提醒道——

    “大人,时辰将至。”

    阿虞眼底的深情最终化为了一抹复杂。

    这夜,阿虞再没闭过眼,保持着盘腿的姿势,目光停留在钟彩身上,久久不散。

    等到钟彩醒来之时,对上了的就是阿虞依旧明朗璀璨的漂亮星目。

    在漆黑的空间里,似是唯一能安抚钟彩的光芒。

    此时,却见阿虞星目一弯,显露一个开心的情绪——

    “阿彩,成了。”

    钟彩本来还有些迷蒙,一听这个喜讯,立马来了精神,就连身体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真的?那我们现在出去吧。”

    压抑的漆黑,即使暂时没什么危险,也让身受重伤的钟彩有些喘不上气,况且,现在的无力模样,她很不喜欢。

    只待出去后,她一定不会放过将她和阿虞陷入此境之人。

    不论,他们究竟图谋什么!

    钟彩眼里难得划过一抹狠厉。

    阿虞又同钟彩仔细交代了一番一会该如何行动,在得了钟彩点头后,阿虞才手持着日晷准备准备施展时空道的道念,撕开无边鬼域的空间边界。

    阿虞十指轻微闪动,双手不断结出繁复印记,手上的日晷本来还处于他掌心,却因为道念波动,已然浮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虞面上开始浮现细细密密的汗滴,而日晷的金光也越发增亮,很快就蔓延开来,遍及整个隔绝空间的每一寸,看着眼前的金灿灿,钟彩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所在的这个隔绝空间,不过立锥之地。

    也是金光大盛,刺的钟彩不自觉眯了下眼。

    等她再一次睁眼后,嘴不自觉地张了张。

    因为…因为……

    真的,成了!

    正如阿虞所言,时空道的道念,真能撕裂无边鬼域的空间边界。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出去了。

    看着眼前不过一人高的金边口,钟彩终于释放出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

    阿虞这会已经将日晷抓在了右手上,只是源源不断的金光输出,证明阿虞还在输送道念。

    另一边,阿虞用空闲的那只手,搀起一旁的激动诧异的钟彩,面色笑容不变——

    “阿彩,我先送你进去。”

    钟彩先是兴奋,走了两步,眼神触及阿虞掺着她的手,忽地一下顿住了,笑意僵在脸上。

    阿虞见钟彩忽然不动,以为她是哪里难受,问了一声道——

    “阿彩,怎么了?”

    好一会,钟彩转身,对上了阿虞没有杂质的星目,只是钟彩的眼神,让阿虞心下一跳。

    恍惚又有些了然,但最后又融了一丝不确切的痛苦。

    下一句,钟彩有些发干的声音响起——

    “阿虞…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进去?”

    阿虞心里慌了一拍,声音像卡在喉间,发出的很艰难,但还是故作镇定道——

    “我一会收尾好,就进去。”

    钟彩“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心下一沉,嘴里泛开苦涩,抬眼看向阿虞——

    “你当我是傻子吗?”

    “阿虞,为何要骗我?”

    “我们两人,只有一人可以出去,是吗?”

    一声比一声更冷静的质问,在阿虞越发维持不住的笑意里,得到了印证。

    好半晌,他语气里才带有一丝微颤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

    钟彩眼里的兴奋也彻底熄灭,得了确切的结果,她反而还有了一丝明悟。

    阿虞骗了她,但阿虞是想救她,她不怪他。

    而且,两人已到生命的尽头,又何谓怪不怪。

    钟彩眼里的波涛最终流于平静,反手怀抱阿虞,只眼神落在了方才被阿虞搀扶过的手腕上的huangse泥土紧了紧。

    那是“息壤”。

    她早该想到,无边鬼域不同于墨绿结界,在无法动用灵力使用阵法的情况下,阿虞又是怎么维持师尊那块白玉镯的运转。

    唯有一个可能,息壤里的龙灵之气。

    包括之后,感悟日晷里的道念,开启时空道,阿虞也动用了龙灵之气。

    换言之,阿虞是在用他的性命交换钟彩的性命。

    而且再有阿虞先前让她先行的动作,这不免让钟彩猜想,会否,息壤里的龙灵之气只够让她一人通过时空撕裂缝隙。

    没想到,不幸如她所料。

    想到必死的命运,钟彩反而没有先前慌乱了,她紧紧抱着阿虞不松手,生怕他留她一人在世上独活,语气难得亲昵气弱道——

    “这些不重要,阿虞,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又是一会,阿虞没有回应,星目看着已经大开的缝隙,空落落地不知在想什么,但下一刻,他轻轻拍了拍钟彩的后背,温柔地似情人呢喃——

    “阿彩,我不会丢下你的。”

    钟彩一喜,以为阿虞答应她了,抬眼就想看他。

    可当她真正触及阿虞眼神时,才觉不对。

    因为……

    阿虞,眼里,有了诀别之意。

    钟彩诧异地张了张嘴,想再什么。

    却在忽然之间,被阿虞重重往后一推,一根金光锁链,从阿虞右手的日晷弹出,瞬间缠绕住了挣扎着的钟彩。

    意识到自己会被阿虞强制送入缝隙,钟彩哑着嗓子,奋力挣扎,眼神慌忙地看向跟前星目幽暗的阿虞。

    里面的爱意不减分毫,但里面的坚定也不减分毫。

    阿虞,要她活着。

    “不…不…阿虞……”

    身后的缝隙已经开始流转了吸力,钟彩的身子已经半往后退,但她一个前扑地,伸手抓住了阿虞的衣角。

    钟彩张大了瞳孔,死死抓住阿虞的衣角,因为她知道她一松,她就会失去阿虞。

    想到这个可能性,强烈的钝痛感,瞬间侵袭钟彩的内心。

    泪水不自觉从她眼角流下,一下子模糊了钟彩的眼。

    “阿虞…不要这么对我…不要……”

    悲恸的口吻,是知道阿虞决绝之后的挣扎,她不要……

    她不要失去阿虞。

    即使失去性命,也不要失去阿虞。

    她不要…她不要。

    阿虞看着拽着他衣角的钟彩,是他第一回 见到陷入极端茫然无措的钟彩。

    他眉眼闪过一丝痛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听了钟彩的话。

    可马上,他眼里就闪过一丝清明,他不能。

    他绝不能让钟彩死掉,即使…即使……

    似是想到什么,阿虞的神情是被痛苦包裹后的坚决,半蹲了下声,轻轻把着钟彩拽着他衣角的手。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温柔,两种矛盾的情绪,却诡异地达到了统一。

    “阿彩,曾经我以为你是天边遥不可及的云彩。”

    “却没想到……”

    阿虞失笑了一声,听在钟彩耳里,宛如哭声,阿虞在疼,她也在疼。

    “却没想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彩头。”

    彼时,阿虞冷静温柔的眉眼,直直射入了钟彩的惊诧了的婆娑泪眼,那是钟彩第二次品尝到极致的剜心之痛。

    仿佛有另一个身影,同现在的阿虞重叠在了一起。

    “彩儿,你就是爹爹这辈子最大的彩头。”

    钟彩的眼泪,终于崩离绝堤。

    下一刻,阿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了钟彩把着他衣角的手,将惊惧的钟彩推入了身后的时空缝隙。

    “不——”

    钟彩被推入空间缝隙之时,泪水再也止不住,同她的撕裂的伤口血液一丝滑下,血与泪的交织,成了无言的痛,潜藏在她身体里的压抑悲痛,一下子爆棚开来。

    同时,浑身银芒迸射,是灵力炸开的迹象,同金光锁链死死咬在了一起。

    只可惜,还是晚了。

    缝隙一点点的合上,直至钟彩终于通过情绪爆棚的灵力压制住金光锁链时,缝隙彻底关闭。

    而阿虞……

    最后一眼里。

    阿虞手里的金光消失,鬼面咬上了他的脖颈。

    不…不……

    阿虞不能死!

    那个在归无岛光看一眼,似乎便融入了万点星光少年。

    那个时刻为她着想,帮她做“专属分析册”的阿虞。

    那个在她生死关头,一次次以羸弱之躯护住她的阿虞。

    那个她承诺他会带他出去,看遍修真域大好河山的阿虞。

    那个会,“阿彩,是最棒的”的阿虞。

    那个让她心疼的阿虞。

    那个她以为,她会带给她幸福的阿虞。

    她甚至还没有带阿虞去看漂亮的星河,跟阿虞的星目一样漂亮的星河。

    他怎么可以死掉?

    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人?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骗她……

    因为哭泣已经快踹不上气的钟彩疯了一般朝着合上的缝隙位置,拼了命地撕开破,也不用灵力,全靠一腔蛮力,胡搅乱,手指外露的关节骨,基本全被钟彩碎,可……

    全都无济于事。

    就这么不知痛苦,不知疲倦地捶了不知多久,钟彩已从先时的疯狂,到中期的麻木,到后期的空洞。

    空洞洞的眼,无意识拿着已经半残疾的手指继续垂着。

    这一幕,这样的心痛,为何有些熟悉?

    一股难言的钝痛瞬间在已经快没多少生气的钟彩心里诞开。

    在玄微宫秘境里,那等待了万年的少年,为她挡下的致命一击。

    为她,为宓君。

    强烈的心痛之感,让钟彩狠狠锤了几下胸口,似乎身体疼了,心就不疼。

    然后,她的眼泪流干了,却忽然仰头,空荡荡的嘶吼爆发,宛如一个疯狂的困兽。

    钟彩,情绪彻底崩离开来。

    好半晌,钟彩的手轻飘飘落下了。

    她的眼神开始一点点染上了赤红,即使她身体内已然清醒的霆战和阿雪和紫金离火,不断提醒,依旧不断赤红侵染的速度。

    是入魔之相。

    这一回,是钟彩自愿的。

    不断仰天嘶吼的钟彩,呜咽咽的声音,像个怪兽。

    她有罪……

    她不是阿虞的彩头,不是父亲的彩头。

    她只会给大家带来不幸。

    给父亲。

    给宁胤。

    给阿虞。

    所以,他们都丢下她了。

    她是原罪。

    她是祸害啊。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