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人者天敌
把赭衣塞进去之后,枝自己也过了禁制。
“对了。”赭衣拉了她一把,“你不是要问食骨大乌的去向吗?怎么没问?”
“已经知道了。”枝。
她沿着宫墙走,这一带地处偏僻,都没什么人。
赭衣不解:“怎么就知道了?”
“跟你了你也不懂。”枝四下张望,赭衣气得想打人。
枝跟随荆夜完成过几次任务,对他稍有些了解。
荆夜深受阎狱道器重,阎狱道长老经常委派他做些暗地里的活儿。
比如处死通敌的熊大仙。
斩杀熊大仙后,阎狱道根据砸死世子的金像,查到洞灵宗头上,荆夜随后也受命去了洞灵宗。
洞灵宗委托结束,荆夜带回洞灵师祖的大金像,阎狱道又顺藤摸瓜查到了在金像上动脚的双生子。
接下来,荆夜的任务应该就是追查双子了。
眼下他出现在禁宫,不准就是循着双子踪影来的。
“我们现在去哪儿?”赭衣有些茫然。这片宫殿大得很,又不能用逆聚灵阵探查妖兽,因为会惊动却邪使。等一间间找过去,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枝略一思索,道:“先去看看荆夜师兄的‘贵人’吧。”
双胞胎被魔主救走,枝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但总归他们是在给魔主做事。
食骨大乌也在给魔主做事。
先得搞明白他们在禁宫中做什么事,才能知道怎么除妖。
要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就得先看看禁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贵人’?”赭衣嘲讽道,“搞了半天你就是来宫里看这个的。”
枝也不恼,边走边认真问:“你,什么样的人能被蜀山却邪使称作‘贵人’?这号人物来皇宫里干什么?”
赭衣答不上来,正好这时候墙下走过两个宫女,他连忙把枝的嘴一捂,给自己解了围:“嘘,别话,有人来了。”
枝:“?”
枝传声:“你是修道者吗?”
两个宫女走过,里提着些纸墨器具,口中叽叽喳喳地道:“书圣大人可真是俊俏,那风采,那气度,再没见过更好看的人了。”
“是呀,字如其人嘛。”
“真羡慕长阳殿的姐妹们。”
“哎,书圣大人是为皇子百日诞辰而来,等诞辰过去,可就看不见他了。我们就趁着送纸墨的当儿,多看两眼吧。”
宫女渐渐走远,枝将赭衣的拉开,得意道:“你看,得来全不费工夫。”
宫女们三言两语就把人物地点事件全了。
书圣,长阳殿,皇子百日诞辰。
“书圣”赭衣愣了半天,“是当世次圣吗?”
若是当代次圣,那还真当得起蜀山却邪使的一声“贵人”。
上古先圣遍地,中古百圣争鸣,而当代却没几个有资格称“圣”的。
据枝所知,自百年前诗圣自缢在白马台后,就再也没出过一位次圣了。
他们怀着好奇,暗中跟随两个宫女,从僻静处往禁宫另一侧走。
金阶玉柱,瑞兽飞檐,四周气氛愈发庄重肃穆。
蜀山也给人差不多的感觉,但终究还是不同的。宫廷里的压迫感来自万民载舟,来自逐鹿争鼎,更来自苍生对“圣君明主”诉求。
远远看去,长阳殿立在阳光下,飞檐镀上金光,门庭略嫌冷清,但更远些的地方却防守极为严密。
看来这位“书圣”不喜被人打扰。
赭衣与枝藏匿身形,立在阶下,谁都没敢贸然进去。
赭衣不想露怯,便嘲道:“我可不信当世还有圣人,多半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凡人自封的。”
枝思索道:“荆夜师兄是‘贵人’,那应该就是真圣人吧。”
赭衣撇了撇嘴,不太高兴。
他道:“进去一看便知!”
两人悄悄入殿,正殿无人,往侧殿绕了段路,看见前头两个宫女从一间静室里出来。
枝紧贴着墙,往静室里瞅了一眼。
窗户大开,室内一片敞亮。有一人青丝束发,布衣长衫。他面朝桌案,侧对着门,俯身蘸墨落笔。
笔尖堪堪与白纸相触,指节上的收发之势便已毕露无疑。
枝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了剑术的收发势,一时间看得入神,几乎忘了要怎样呼吸。
那支笔仿佛就成了剑,起落的章法,连缀的大势,种种妙意进入枝的脑海,悄无声息地沉淀在纷繁记忆之中。
“别挡着,也让我看看!”赭衣推了推她。
枝一动不动,所有视线都被那支笔吸引过去。
窗外照进的阳光仿佛都被笔尖吸引,凝入墨中,在那双的牵引之下,幻化为跃然纸上的篇章。
赭衣也探头看了一眼:“不就是写字吗?这有什么好看”
枝无视他,目光定定地落在纸上,跟随笔尖,从容游走。
一撇一捺,落笔为“人”。
“人”这字可以是简单至极,若放在以往,看个千遍万遍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特殊。
可墨色从此人笔尖淌出来,却是枝前所未见的样子。
一点按下,一撇擎天;一点提起,一捺立地。
腕朝远处推出锋,最尖锐的地方凝铸了最惊艳的光。
这是“人”。
或者,这才是人。
明明只是一个字,却让枝看见了造字台一般的深意。
她久久不能回神。
一字写完,那人抬搁笔,将垂落的长发撩至耳后。
他面庞如玉,眼梢微垂,显得谦逊内敛。若单论五官,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但整体看上去,偏让人觉得风骨秀丽,难以忘怀。
枝对赭衣惊叹道:“他一定是真正的书圣!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字!”
“你这辈子才十一年呢。”赭衣冷笑。
他一句话就把震撼佩服的氛围打碎了。
枝怒气冲冲,正要怼回去,这时候却听见窗外传来少年少女的嬉闹声。
静室内窗与门对开,枝站在门口,正好能看见窗外。窗户对着殿外,开得很高,远非常人所能够到。
此时,竟有两道人影飘过窗前。人影一闪而逝,是飞鸟也有可能。
但枝看得很清楚,那两道人影,正是被魔主带走的双生子。
她连忙拍了拍赭衣,两人飞速离开长阳殿,朝着孪生兄妹消失的地方追去。
长阳殿内,布衫青年看了看窗外,提笔将剩下几字写完。
“人者”
春阳刺骨,细碎金芒洒入屋内。
“天之敌也。”
布衫青年收起笔,微微含笑,似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