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台建于南灵时期，位于贤王都元京。它曾是名噪一时的名胜古迹，有无数文人骚客留墨于此。

    先帝迁都洛城后，此处终于稍归平静。

    元京阴雨绵绵，寒风刮骨。路上行人踽踽，被夹着冰渣的雨点吹进千家万户，不再现身街头。

    河道上游，白马台溯流可望。

    白马台有半百丈高，四面矗立着栩栩如生的白马石像，木栏杆在风雨侵蚀下有些腐朽。檐角挂的铜铃也全部锈蚀，大风吹来，听不见一丝声响。

    檐下瑟缩着几只麻雀。

    密集的脚步声忽然响起，雀鸟惊飞，落入风吹雨打之间。

    一群人从雨中走来，进入白马台内。

    他们身着黑灰色布衫，负琴系萧，被雨淋得一身湿，却没有将水气带进白马台。

    他们拾级而上，至白马台顶层，撬开用木板钉住的门——自从诗圣在顶层身歿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开启过。

    门被打开，几十载烟尘扑面而来。

    地上是斑驳的干涸血迹，四面窗户也被钉死，道道划痕表明此处曾有过争斗。

    黑衣人取出一个琉璃瓶，然后将它放在地面中央。

    如果枝在这儿，就能认出这是“功德净瓶”。瓶中荡漾的金色表明，功德已经攒满了。

    黑衣人伏身下跪，以额触地，金色从瓶中流出来又涌回去。

    他们在行“崇信者”之事。

    当金色激荡着布满整座白马台，便有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包中是几片残破的骨骸。

    此为诗圣遗骨。

    元京之人渐渐发现了白马台的异状，他们纷纷远眺高台。只见白马被青烟白云缭绕，楼台为金光薄雾笼罩，河畔恍如人间仙境，无人可以接近。

    台上，隐隐有诵诗声响起，整齐又沉重。

    “珠馆冯夷灵鲛潜，钩刀一一牵柔弦。动龙梭跃云天，凝冰淬雪笑越缣。织成一尺无一两，献与天子五月衣。”

    朗朗书声中，骨骸生肉，起死回生。

    *

    “离式，行玺！”

    见奉明帝被制，枝迅速抽身。一剑方向调转，径直朝着鲛人公主飞去。

    剑尖锋锐，一往无前，但未能摄中五月衣，而是稍稍偏离方向，落在了帝座靠背上。

    枝咬了咬下唇，紫微离合诀不会落空，肯定是受到了干扰。她聚精会神，振作起被圣意压制的真气，然后将其运于眼神。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阻拦之物是什么。

    是线。

    整个天听殿，就像被薄丝覆盖的茧。

    数不尽的、散发出白光的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织缠为，阻碍了剑诀的行进。这些线细得无法用眼睛看见，也正因为细，所以锋利异常，只要行走速度稍快，就会被拦腰斩断。

    阻拦之物竟是“鲛绡”。

    五月衣慈和微笑，然后用鲛绡缠住奉明帝，将他往后方拖去。

    鲛绡结阵，她背后出现了一扇漆黑的门。

    枝又起一式剑诀：“离式，摄政！”

    剑光变得更为密集，有稀疏几道从鲛绡的缝隙间穿过去，但是正好都避开了五月衣的要害。

    “你好。”五月衣冲枝挥道别，声音微涩，语调含笑，“再见。”

    她和奉明帝一起消失在门里。

    门上光芒大放，枝没有眨眼，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光芒闪烁的一瞬间，她看见门另一端的白马石像。

    五月衣把奉明帝带去了白马台。

    枝直接御剑而起，想往元京飞去。

    她御剑速度不快，从这里到元京大概要一天，希望那时候奉明帝还没凉。不然她就要面对护驾失职和在洛城御剑飞行两项重罪。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隐圣的声音伴随一道音浪而来。

    枝没有回头，御剑速度越发地快。

    一个眨眼的功夫，隐圣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站在空中，如履平地，坐而抚琴，音浪滚滚。

    枝松开剑柄，捂住耳朵：“别弹了！你根本不会弹吧！！”

    隐圣表情一僵，拨弦的动作更加激烈，虽不成曲调，但声似雷霆，威势强大。

    音浪凝聚成刃，一道道朝枝飞出，光芒夺目，让大半个洛城的人都仰头看向禁宫。

    枝翻身从剑上跳下，喇叭花一式出宪离，追逐隐圣而去。

    隐圣侧头想要躲避，但这一式剑诀不破敌则不休，一下被躲过，很快又调转剑尖朝另一侧飞去。

    隐圣轻嗤一声，又拔出琴中剑，此剑与喇叭花交接，喇叭花发出一声刺耳铮鸣。枝飞快地探出一根藤蔓，系住剑柄，然后将其往回一扯。

    隐圣正好出一剑将其挥开，剑势落空，余力未尽，使她露出空门。

    她心中一沉，这个完美预判是因为运气好吗？

    藤蔓缠住剑柄，枝的运气于上，整个人在半空中划出半道圆满的弧。以隐圣面前的喇叭花为中心，她从下方飞至正上方，飞行过程中将藤收拢，及至正上方，喇叭花正好入。

    天降寒芒！

    “离式，摄政！”

    剑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最后如急雨般倾盆而下。

    隐圣敛息匿迹，整个人化作虚无，所有剑光穿体而过，她毫发无损。

    枝调转位置，抬眼便见隐圣拨琴如锯木，动作非常狂放，声音嘈杂难听。一道道音浪化作实质，在空中泛滥开。枝只觉得头昏眼花，胸口发闷，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地上。

    喇叭花倒是未受影响，仍悬浮半空。

    待枝重新缓过气来，一缕寒意爬上了她的背。

    蓦地，好像有条蛇沿着她的皮肤爬行，冰冷蜿蜒，獠牙贴近脊椎，刺骨的寒气悚然笼住全身。

    “乖孩子。”隐圣话时感觉不到吐息，琴中剑抵在枝的脖子上，“安静入睡吧。”

    不知何时周围起了雾。

    刺客之圣并不擅长正面对决，她真正擅长的，是现在这样，一击断生死的暗袭。

    身影消失，出现，拔剑，割喉。

    和她的琴音一样，没有一丝技巧，却有最不可回避的隐形杀。

    与此同时，枝也喝出了剑诀：“合式，摄政！”

    漫天剑雨归于一道、一线、一点，所有光芒凝成黑色的气流。无数黑色虫子在剑身爬动，就像飞快流转的黑光，吞噬了周围的雾气，把禁宫拖入更深的深渊。

    枝觉得自己的心，像在被紧攥着跳动。生死刹那，压抑又恐惧，但压不下迸渐鲜血的欲望。

    合式，剑归。

    喇叭花贯穿她的身体，刺入背后隐圣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