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A+A-

    2001年10月7号早上,喻星淮坐上从梅城至沈阳的航班时,祈热刚起床,塞着耳机循环王力宏的新歌。

    中午,喻星淮跟着他爸妈在沈阳吃上了午饭,梅城的祈畔见祈热拿着卷子奋笔疾书,手拿一杯茶,关切地问一句:“还有多少没写啊?”

    祈热头也不抬,“那可太多了,您得问写了多少。”

    下午,喻星淮跟祈热通了个电话,晚上在体育场会给她电话,祈热应下,转头拾起笔,跟李妲姣梁碧梧一块抄起陆时樾的物理卷子。

    到傍晚,喻星淮在进场前去商场买纪念品,梅城的几个学生转移了阵地,从祈热房间换到了陆时樾家的电视机前。

    柳佩君不在,陆正午给学生们买了零食,又给自己跟祈畔买了啤酒跟下酒菜。

    祈热就在两位长辈的眼皮子底下左抄一句右抄一题。

    比起其他人的热忱,祈热显得置身事外。她听喻星淮科普过,但这些内容似乎比他先前科普的汽车品牌、性能还要晦涩。

    她原本不想听,只想把手上英语卷子括号里的空白处塞上东西,不论是AB还是CD,只要能留下痕迹就好。

    但李妲姣有问不完的问题,问祈畔,问陆正午,再跟陆时樾确认,李妲姣没听懂,祈热倒捋明白了。

    在今天的比赛之前,韩日世界杯亚洲预选赛的组赛中,中国队完胜其他三支球队,毫无悬念进入十强赛。十强赛,中国与另外四支球队分到B组,组的第一名将直接晋级世界杯。

    一个多月前,组赛开,到目前为止,中国四胜一平,今日这场只要平,即可出线。

    “胜算大吗?”李妲姣问。

    “号外都提前准备好了,你们该不该赢?”

    梁碧梧笑,“祈叔叔,您就能不能赢吧。”

    “我不,赌球没什么意思。”祈畔文绉绉喝一口啤酒。

    几个人又都看向陆正午,陆正午摇头,“有些时候,出来容易坏事儿。”

    眼神里分明是笃定,嘴上却不肯实,弄得两个孩也跟着泄气:大人们话为什么总这样呢?

    “赢的。”一声落了下来。

    这下连祈热也抬头看了过去,她双脚放矮桌子底下,不安分一翘,戳了戳陆时樾的腰,“你赢就赢?”

    陆时樾没避开,后背往桌子上稳稳一磕,“了会赢。”

    祈热“切”一声,两脚并用,脚趾头一蜷,夹住陆时樾白色T恤往自己这边扯,“要是输了呢?”

    陆时樾回头,陆正午抢了个先,“热热呀,这话不得。”

    “输了,作业我给你写。”陆时樾向来是这样,越是胜券在握,越是得云淡风轻。

    祈热才不管能不能赢,先点头再。

    公然把写作业作为筹码,大概是即将到来的球赛太令人振奋,两位长辈想装作没听见,想一想又觉得不能给两个的作坏示范,象征性了一句。

    “赌点别的,作业还是要自己写。”

    “不能这么来。”

    毫无威严与立场,了与没一样,没人听进去。

    “赢了,你给我办件事。”陆时樾规定好另一种可能。

    祈热大掌一拍桌子,“成交!”

    北京时间19:30,沈阳五里河体育场,韩日世界杯亚洲预选赛十强赛,中国对阿曼,主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有了赌注,祈热这个看不懂球的也开始紧盯屏幕,跟着另外几个球迷同呼吸共命运。

    30分钟的时候,祈热不干了,“怎么没人进球啊?!”

    李妲姣听出矛盾,“热热,你不是赌要输的嘛?”

    “我宁愿赌输了,也不想看大家抢那么一个球。”

    射门,不进,射门,不进,没意思。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陆正午安抚道。

    祈热别一别头,嘴角由平直变得有弧度,这弧度是向下的,“看什么呢?”

    被眼神点到的陆时迦立马撇开头。他不过是希望能安安静静看场球,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么多人争一个球有什么意思。

    又过几分钟,坐最前面的陆时樾忽地半起身,身子往前倾,双手点地,恨不得冲进电视机。

    祈热没看懂,“怎么了怎么了?”

    没人理她。

    客厅内空气瞬间凝滞。

    祈热总算看出点意思,“要进了?”

    比赛进行到35分50秒,李铁中场长传至禁区,禁区内郝海东头球摆渡。

    下一秒,中路包抄的于根伟一脚射门。

    “进了!”祈畔手掷杯盏在桌上,“啪”地一声,啤酒液溅到了祈热的卷子上。

    “好样的,于根伟!”陆正午一块儿起身。

    另外四个的也一齐欢呼。

    方才紧绷的陆时樾垮了下来,坐回地板,笑着重复一遍,“于根伟。” 完回头,赤着脚,长腿一动,一只脚作势踩一下祈热的光脚丫子,“进了,祈热。”

    祈热作为赌的另一方,本不该高兴,这会儿心由不得自己,也跟着大家一起开心,笑着把脚移开,“是进了啊。”

    两人对视一笑。

    那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一颗足球拽紧了国人的心,一场球赛影响着整个中国。

    当主裁判吹响最后的笛声,比分停在中国1:0阿曼,CCTV-5的界面上被五个放大的红色大字挤满——

    我们出线了。

    这是中国队第一次杀入世界杯。

    球场上球员奔跑,有人仰天痛哭,有人紧紧拥抱。场内的观众挥舞着红色五星红旗,喊着“中华民族万岁”。

    电视机前,祈热不确定,陆时樾泛着光的眼睛,是不是因为哭了。

    窗外响起鞭炮,起初只是自家院子里,祈畔放完一串,陆正午又接着放一串,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鞭炮声炸响在街坊邻里。

    几个女孩子跑出去,祈热抓住祈畔,“老祈!我们放烟花吧!”

    她呀,不过是单纯喜欢放烟花罢了。

    祈畔从兜里掏钱,还没递出去,父女俩中间横进个矮子。

    “电话。”陆时迦手里拿着的,是方才被祈热摆在桌上的祈畔的手机。

    “是喻星淮!” 号码是祈热存进去的,李妲姣踮着脚,眼睛放着精光,先见着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祈热将手机一夺,按下发着绿光的键,“喻星淮!”语调高得出奇。

    “免提免提。”旁边祈畔提醒。

    大伙儿都凑了过去,围着一只诺基亚,试图从电话里感受现场的气氛。

    估计是喻星淮将手机举了出去,声音经过电流传过来,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听到了么?”他问。

    听筒里传来的,口哨,喇叭,呐喊,哭声,笑声,连成一片。

    几个人七七八八地回,“听到了!”“听到了!”

    喻星淮听到祈畔的声音,忙不迭喊:“叔叔!我们赢了!”

    祈畔一把将手机抢到手里,“诶!星星啊,帮我们在现场吼几嗓子!”

    隔了几秒,喻星淮的声音又远了,“爸!帮祈叔叔吼几声!”

    “还有我还有我!”陆正午从外圈挤了进来。

    “我也要啊!”李妲姣不知什么时候搬了把椅子出来,人站上面,比大家高出一大截。

    一个电话持续几分钟,两边喊得都有些费力,却都是满心雀跃。

    喻星淮自己要退场了,挂电话前,手机回到祈热手里。

    喻星淮贴着手机:“我明天就回去了。”

    祈热站一弯月亮下,一时不知道些什么。

    他们昨天才见过。

    “早知道,拐也要把你拐来。”

    祈热想,这句话的喻星淮铁定比天上那星星还亮,他未出口的那句,由祈热来,可添加了几句,少了点浪漫,“别磨磨唧唧了,想你了,明天必须回来。”

    那边喻星淮笑着“嗯”一声。

    电视机没关,画面里切到挤满人的沈阳青年大街,大家游/行庆祝,鞭炮声此起彼伏。踏上归程的沈飞日野客车上,球员带着哭腔大声唱着“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

    国家体育总局以及各处代表给国足代表团发去了贺电。

    第二天,同样的贺词,被陆时樾通过校园广播播出来,声音不像平常那么清冽,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早中晚都播着类似的内容,到下午放学,仍能听见追赶的学生在足球。

    陆时樾要在广播站多待一会儿,祈热先回去,一出校门,对面晃起根红旗。

    喻星淮刚到,避开车子跑了过来,他穿了祈热熟悉的衣服鞋子,祈热却觉出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喻星淮把旗子递给她,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

    “昨天就是举着这支旗子?” 祈热接过旗子举了起来。

    “嗯,大家都举着。”完又补充一嘴,“我妈也举着。”

    祈热乐出声,“想象不出来。”

    喻星淮跟着祈热往木樨门走,便是要送她。两人走走停停,两三百米,带回来的一对纪念耳环已经被喻星淮不熟练地戴在了祈热耳朵上。

    祈热捏捏耳下悬空的两颗圆圆的迷你足球,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到哪儿都惦记着我?”

    喻星淮挠挠头,“没有吧。”他故意不承认,却真想起还有件事儿,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票,“这个送陆时樾作纪念,他要的话。”

    祈热接到手里,仔细看一眼,除去门票上基本的票面信息,还印上了纪念章。她随手收进包里,“他还能不要?你是没见着,他昨天差点都哭了。”

    “想象不出来。”喻星淮学她的话。

    又走几步,喻星淮停了下来,他面朝对面的商铺,牵住往前走的祈热,“那是迦迦吧?”

    祈热“咦”一声,望了过去,正被店老板喷一脸口水的,可不就是矮子么?

    “怎么跑这儿来了?不该在校门口等我么?”祈热着就要横穿马路过去,被喻星淮拉住。

    等没车了,喻星淮才松了她。

    祈热跑着过去,直冲那家文具店,到了门口,欲张嘴,被人抢了先。

    “我来付。”

    祈热看过去,门内的货架间,鹿诗刚从里面拿了东西走出来。

    祈热眯着眼看她手上抱着的几本书,确定了先前在她家得出的一点结论。

    “不用。”陆时迦望一眼突然冒出来的鹿诗,速速低下头去。

    鹿诗以为陆时迦不记得她了,要开口解释,这回换祈热抢白。

    “干嘛呢?放学不回家跑这儿来做什么?”祈热几步迈进去,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见得要矮子回答,是得在老板面前摆足气势。

    完了,才施舍一个眼神给店老板,“差您多少钱?”

    店老板这时也觉自己题大做,“不多,也就两支笔,一个笔记本子,3块。”

    “来,给您。”后边喻星淮递了张纸币出去。

    绿色的50。

    祈热突然又心虚了,急忙低头看向陆时迦,催他,“赶紧装起来啊。”

    陆时迦木着脸把东西放进书包,闷声一句“谢谢”,明显是在跟喻星淮道谢,祈热却挥挥手,真真地问,“你跑这儿来干嘛?”

    陆时迦不回答,“我先回去。”抬脚,立时就出门去了。

    祈热倒吸一大口气,只觉这矮子欠收拾。

    跑走一个,还剩一下,剩下的这个,祈热见了也心虚。那两瓶被丢回去的指甲油也不知道这会儿落到了哪儿,她笑得尴尬,“好巧。”

    鹿诗笑了笑,祈热便学矮冬瓜的作风,快速地:“先走了啊。”

    一句道别,切断了交流。

    这下也不要喻星淮送了,祈热一路跑回了家。

    进院门,陆时迦站在家门口,背上的书包还没卸,柳佩君从门里出来,见着祈热,“热热啊,迦迦刚才你帮他付了钱。”

    祈热下意识要否认,又觉没必要跟柳佩君讲那么清楚,便点了点头。

    一点头,矮子的脸色黑了。

    祈热知道他在想什么,气不一处来,喻星淮的钱,她也要还的好不好。

    “阿姨就不给你钱了啊,下回让你陆叔叔带你们几个孩出去玩。”

    祈热应一句,把包卸下来一半,“我这有个东西要给陆时樾。”

    “什么呀?”柳佩君探过头来。

    “昨天球赛的门票,朋友送给他留作纪念的。”祈热费力翻着包,“诶?刚刚就放在最外面的啊。”

    她翻了好几下没翻着,开始把东西往外拿。一样一样,暂时放在陆家的窗台上,法语书,缠在一起的耳机跟Walkman,密密麻麻写着订正内容的物理试卷。

    下一样,是草莓味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