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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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热去医院之前, 还帮隔壁办公室的老师搬了书。是老师本人出版的,从出版社寄过来, 三四袋, 快递员没送上来。几个年轻的老师主动帮忙,一袋搬不动, 只能拆开来,上上下下几趟,又帮忙分发出去。

    折腾出一身汗, 祈热饭也没吃,只想回去洗个澡。回了公寓,水龙头一开,竟停水了。

    她只好提个桶去了走廊另一头的阳台,那儿有只水箱, 用职工卡可以刷出热水来。还是第一次用, 她捣鼓半天, 好不容易接满一桶水。

    费劲提了要回去,脚下一没注意,被一级很低的台阶给绊倒了。

    她整个人往前扑, 手上的水桶一歪倒地,满桶的热水流了满地, 又被祈热扑了满怀。

    膝盖, 胸脯,手掌,全被地板磕得钝痛。混在一起的还有滚烫的热水贴着皮肉, 带出来火辣辣的疼。她摔出眼泪,膝盖痛得麻木,想翻个身也没力气,整个人贴着地面,面前热水还在往前蔓延。

    疼了一阵,她判断出手掌处烫得最严重,只好忍痛翻个身让手掌离了地面。一翻,牵扯到全身,痛得眼泪沿着眼角留到发丝里。

    她摔下那一刻发出很大一声响,怕是整层楼都能听到。离得最近的一道门被开,出来的是位男老师,见状赶紧跑过来扶她。

    祈热嘴比动作快,“先别,我缓一缓。”

    她手一伸,男老师便见到她大拇指往下,到掌根那一片已经通红。

    湿了的衣服粘在身上,胸跟膝盖仍在一阵阵发麻,要站起来很难,她便让那男老师帮忙接点冷水来。她看一眼手掌,终于能体会到热锅上蚂蚁的滋味,是那种抓心挠肺的疼,疼得眼泪源源不断往下掉。

    等男老师接了冷水来,祈热已经坐了起来,正用另一只没被烫着的手抹掉眼泪。

    “你这得去医院,我时候也烫过一回,没及时用冷水冷却,以为涂个膏药就好了。结果半夜就开始肿,后来还是去医院把水疱给扎了。”

    他帮忙把祈热的手放进冷水桶里,“这么放着没用,得冲。”

    祈热点点头,却没了下文。男老师看出她的尴尬,“手要紧,我抱你起来吧。”

    祈热默了默,艰难开口:“没事,麻烦你扶我一下。”

    男老师便伸手托着她,另一只手稳住她背。这会儿看她脚不利落,才反应过来问:“还伤着哪里了?”

    祈热低着头,“膝盖估计要肿。”她试着迈出一步,颤颤巍巍,立即痛得嘴上连着“不行不行”。

    男老师眼见她眼泪又滚了下来,“别逞强了,你这得立即去医院。”

    祈热佝偻着背,手抓在男老师手臂上,“那麻烦你了,麻烦你抱我去我屋里,我先冲一下手。”

    男老师点头,弯腰将她横抱起来,一路把她带到她屋里厨房,再抓了她手送到水龙头底下。

    “你有朋友在这么?你喊个人来送你去医院,我下午公开课,没法缺席。”

    祈热已经感激不尽,怕影响他,“有的,老师您先去忙,我待会儿联系。”

    等人一走,祈热又冲洗了十多分钟,身上的痛也缓了一些,只是不敢用力,只能僵直着走路。她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电话叫了辆计程车,又临时跟学校请假,再拿着钱包下了楼。

    到医院,挂号处排满了人,她便先按着楼层指示去了五楼外科。又排了一会儿,医生给她看一眼,又让她先去洗手间冲一会儿,再去楼下挂号,是先办个住院。

    祈热已经没了询问的力气,省去冲洗,直接坐电梯下了楼,挂号时预交1000住院费,再上楼去找医生。这回总算痛快点,给她仔细看了,再给她开药,让她自己去找护士。

    一番折腾,她被带到床位,因房间不够被安排在走廊上的床位。

    护士要给她输液,针快要扎了,后边就诊医生忽然喊停,又把祈热喊去包扎。祈热任由摆布,只冷眼看着,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躺上了床,护士给她输消炎液,她左手缠了纱布,另一只手输液。头顶白炽灯刺眼,她眯上了眼。一眯,就这么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惊醒过来,一侧头,输液管里已经被倒流的血充斥。

    她耐着性子按铃,护士慢悠悠过来,见到血,“呀”一声,“你不能睡的啊,还有好几袋要输呢。”

    祈热只好歪头眯着,怕自己睡过去,心神不宁地跟疲惫与睡意抗争。

    四点多输完,总算可以安心睡一会儿。走廊上来回的脚步声和时不时响起的传呼声被她剔除,她将被子遮过头,呼吸渐渐沉缓。

    电话声持续响了好一阵她才醒过来,摸索着捞住手机,接了贴到耳朵边。

    “医院?你怎么去医院了!”

    在祈热解释过后,那边声音很大,震得她将手机移开。

    ?

    “你到底怎么了,祈热?”陆时迦竟直接喊她的名字。

    祈热一下午都没什么精神头,被他这一句给逗笑,“你胆子这么大了?”

    陆时迦却一点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你在哪?你快!”

    祈热刚才已经问过了,她这情况可以离开医院,但床位得保留,保留的意思便是照样付费。

    她下午走了不少路,膝盖除去肿了点,没什么大碍,刚才也就没跟医生。不过走路时多少还是会痛,她看一眼走廊,这会儿安静了一些,明天上午还得输液,懒得来回,索性住下来好了。

    “我没事,你回学校吧,明天再来找我。”

    陆时迦自然不会答应,“祈热,你不告诉我,我电话告诉祈叔叔。”

    祈热也跟他杠上了,“你再给我喊一遍试试。”

    陆时迦立即改口,央求跟威胁并进,“祈老师,你快告诉我怎么了,不然我在这不回去了。”

    祈热知道他到做到,松了口,“我手烫着了,现在没事儿,输几天液就行。”

    “你在哪个医院?”陆时迦挑了重点问。

    祈热一口拒绝,“你不用过来,我现在就只剩睡了,你来还得给我添麻烦。”

    听筒里有短暂的沉默,陆时迦换了个口气,“好,我知道,我就只会给你添麻烦。”

    完,立即挂断了。

    “……”祈热嘴微张着,愣了好一会儿,呼出一口气。

    她把手机移开,单手点几下屏幕,又把电话拨了过去。

    才响两声,被那边挂断。

    祈热又气又笑,再,那边仍旧不接。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祈热败下阵来,她点开手机编辑短信,只发四个字:人民医院。

    等不来回信,她挣扎着起了身,左右看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间。是蹲厕,蹲下去时膝盖隐隐作疼。多蹲一会儿,再起来时尤其艰难,没有地方好拉住借力,只能忍着痛强行站起来。

    洗了手出来,肚子又开始造孽。她看一眼墙上贴的外卖电话,想着要不要点一份。

    开手机,陆时迦仍没有回短信。

    她对着墙上的宣传单发怔,再低头,重新捞起手机,忍不住又一个电话过去。

    以为响两下就会被挂断,响到第三下,那边竟然接了。

    “我听到了,人民医院。我已经在楼下了,你在几楼?”外面似乎在刮风,陆时迦的声音显得很远。

    “听到了?”祈热没明白。

    陆时迦不解释,“你在几楼?”

    “五楼。”祈热回答。

    几乎是完的那一刻,陆时迦就挂了电话。

    祈热对着手机又是一阵无言。以前电话,他从不先挂,也不知道现在哪里来的胆子。

    她等了一会儿,护士台前多出个人,将柜台后的护士挡了个全。又一会儿,陆时迦转过头来。

    遥遥相望,祈热见他大步走了过来。

    他手上提了东西,看一眼便知是外卖。他走到床前,把袋子往柜子上放,一言不发地拆开那份包来的粥。

    祈热受不住这奇奇怪怪的气氛,破尴尬,“你刚才听来的是什么意思?”

    陆时迦只留给她一个头顶,勺子放进粥里,再抬起头来,舀一勺粥,送到祈热嘴边。

    祈热往后缩,“我自己来。”

    他恍若未闻,维持动作,视线落在勺子上,也落在她掉了口红的嘴唇上。

    “我自己来。”祈热也坚持着,一只手挡开他胳膊。她往右边歪头,“你到这边来,我用右手吃。”

    提到手,陆时迦看一眼她缠了纱布的左手,心一紧,听她话到了床的另一侧。

    他端了碗坐床沿,祈热便用右手拿了勺子自己喝粥。

    隔壁床位的大爷被电话吵醒,他嗓门极大,一声“喂”让祈热晃了晃手臂。

    “不是跟你了吗?人民医院人民医院,对,人民医院!”

    祈热一听,忽然明白过阿里,抬眼看向了陆时迦。陆时迦知道她明白那句“听到了”是什么意思,看一眼她,仍赌气地别开头。

    一碗粥喝了一半,喝不下了。她放下勺子才想起来问:“你吃了吗?”

    他顶一句:“你呢?”着,将碗里的勺子拿起来。

    “诶你别,你去买过别的。”祈热拦着,只见他将勺子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祈热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一时有些尴尬。刚要话,又见他端起碗送到嘴边,仰头直接喝了起来。

    “你……那是我喝过的!”祈热心情更复杂了。

    陆时迦连喝几口,将碗移开,“气。”

    “我……”祈热不出话来。

    “你自己想想,时候抢了我多少吃的,现在半碗粥也不给我喝。”他似乎怨念很深,完又将碗送到嘴边,几下喝光,转身把碗扔进了垃圾桶。

    绕过床尾,又到了原先那侧。他从袋子里捞出几个橙子,回头递给隔壁床的大爷。

    大爷受宠若惊,接下橙子,连声道谢。

    还没完,陆时迦又把唯一一个柚子送了过去。

    一来一回,祈热半躺着,开始听一老一聊些有的没的。

    陆时迦坐在床沿,聊着聊着,渐渐往里,最后占去三分之一的位置,坐到了祈热旁边。

    祈热忍着一口气,捡起手机开了QQ。

    下午师弟发来过短信。他上午刚离开梅城,跟着导师去了兰城的学校参加研讨会,之后还得待上一段时间,预计至少得两个星期。

    祈热怕他担心,闲聊几句,没告诉他自己在医院。

    这会儿她发过去一句:“吃饭了吗?”

    等了一会儿,没回,祈热也就关了手机。

    她靠坐着眯上眼,旁边人过会儿没再话,又过一会儿,隔壁床大爷开始鼾。渐渐地,大有雷公电母的气势,任谁也没法忽略。

    祈热脑袋动了动,一歪,想着旁边这家伙还没着落。

    她一睁眼,发现没着落的家伙正看着她。

    被发现了也不躲,陆时迦继续看她几秒,再一路将视线落到她伤了的手上。他伸出右手往下探,到她手边,指尖轻轻划过白色纱布。

    “疼么?”他轻声问,近乎耳语。

    祈热下意识将手移开,摇头:“现在不疼。”

    不疼,但是痒。

    分明隔着层层纱布,他指尖一划,像是划过她皮肤,一阵一阵痒荡漾开来。

    “回去吧,这里根本没法睡。”陆时迦手又上一移,抓住她半袖一角。

    祈热也正有此意,既不想听那大爷鼾声如雷,更不想……她脸一拉,右手推上陆时迦的肩,压着声训斥,“赶紧下去,你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

    陆时迦这回十分配合,腿一收落地,站了起来。

    他刚才来的时候已经问过护士,知道她伤没有太严重,只伸了手去护着她。等她落地穿好鞋,他觉出不对劲来,弯下腰看她脚,“怎么了?”

    祈热抬脚一踢,“坐久了,麻!”

    陆时迦看几眼放下心来,要去托住她胳膊,被她躲开。她使唤他去拿包,趁他转身时,右手轻轻揉了揉膝盖。

    好在有电梯,不用走太多路。出了医院又立马坐上计程车,一路到了校门口。

    陆时迦付了钱先下车,跑去另一边开门,祈热动作比他快,忍着痛快速下了车。

    “行了,你回去吧。”祈热往胡桃里中学的方向看一眼,让他往自己学校走。

    陆时迦不动,“我可以回去,回去我就告诉祈叔叔。”

    祈热气得笑出来,“你到底几岁?就知道拿告状威胁我。”

    陆时迦抓住她手腕,“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告状。”

    祈热哭笑不得,“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就是水的时候摔了一跤,水倒手上了。”

    陆时迦看看她脸,又看看她手,“是啊,都这么严重了,还不让我送你。”

    祈热拿他没辙,重重叹了口气。

    她从包里拿出钱包来,递给他,“去那边店买一些水果,多买一点,我就在前面等你。”

    陆时迦思忖几秒,接过钱包,转身飞快跑远。

    祈热再次揉了揉膝盖,慢慢往学校里走。

    没多久,陆时迦提了几袋水果追上来。“买这些给谁?我都买的你喜欢的。”

    祈热对水果没要求,解释:“中午一个老师帮了我,回去找他道个谢。”

    她想着直接放门口就好了,没想到在公寓门口直接碰上他。

    男老师刚跑下楼,认出她来,先了招呼,又问她情况。

    “估计还是要起水疱,你注意点,别沾水了。”他仍关切地嘱咐。

    祈热点着头,问公开课上得怎么样,他笑着还凑合。

    “中午真谢谢你了……”她着看向陆时迦,陆时迦现在眼力见还行,把水果递到男老师面前,“老师谢谢您,这我们家自己种的,可以尝尝。”

    男老师摸头笑出来,“真不用,也没帮上忙。你还特怕麻烦人,我抱着你都不敢喘气。”

    陆时迦手里的东西还递着,听了他的话看向祈热。

    “没有,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你收下吧,不然我过意不去。”

    男老师耸了耸肩,笑着头,伸手接下陆时迦手里的袋子。“那你膝盖没什么事吧?你摔下那会儿,我感觉整栋楼都在震。”

    祈热连忙摆手,“没事,也就疼了那会儿。”

    “别轻视了,中午连路都走不了,还是得随时注意,别后边又出现问题。”

    祈热连点着头,提早结束话题,“那你忙吧,我们上去了。”

    道一句别,两边分开。

    祈热看一眼陆时迦,想催他回学校,话到嘴边又被他眼神逼了回去。

    她暗暗叹口气,“别那么看着,还不至于让你背我。我脚没事,就你这身板……喂!”她惊呼一声。

    话间,陆时迦靠近她,一手搂住她腰,一手贴上她膝盖窝,手臂一齐用力,稳稳地将她横抱了起来。

    “骗子。”陆时迦气得气都粗了,低着头,气息全喷到祈热脸上。

    祈热左手还缠了厚厚的纱布,只有右手能动,她拍在他肩上,“我了没事,有事我能走到这儿么?”

    陆时迦不听,“别人抱你就成,我就不行,你对我偏见可真大。”

    祈热急得脸皱到一起,“你放我下来,下次我要是再摔,肯定让你先抱。”她也服了自己,为了让他把她放下来,已经什么话都能往外。

    “那你实话,膝盖有没有事?不我不放你下来。”他谈起了条件。

    祈热决定信他一回,实话了一半,“有点痛,但是走路没问题。”

    “还不是痛?”他这么着,往楼道里走。

    祈热气得好一会儿不出话来,眼看已经上了半层,她开始用别的方法,“你看看你的细胳膊,到门口能要你半条命。”

    陆时迦竟笑了出来,一脸自信,“祈老师,我天天跑步球。”

    “那胳膊还是细!你赶紧的。”祈热气得汗都冒了出来。

    陆时迦脚步很稳,“祈老师,你怀疑我的体力,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到这儿,他停在一级台阶上,低头看着她,“我不仅今天要抱你,明天,后天,大后天……”

    后边的话,被祈热勾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捂了回去。

    两人无言对视间,头顶的声控灯熄灭。

    一片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陆时迦轻微动了动嘴唇,擦在祈热手心。

    像是被烙红的铁烫了一道,祈热迅速松了手。

    “走……走啊。”祈热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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