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没有像费尔等人那样转世, 原因已经摆在了面前。

    没有语言沟通，艾利还是在第一时间, 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注视着前方沉静的海底之景, 将普通人无法看见的漫漫金点收入眼中。

    每一只被封印的塞壬体内，都藏有一粒极的光点。

    因万年的时间过去, 光点已不复当初的明亮，但至今仍旧微弱地存在着。

    就像这冰冷深海中，仅有的代表生命的光源。

    “你把神力分给了他们啊。”艾利大概还是想叹气。

    他明白了过来。

    过去末日降临之时, 太阳神力将前男友们的灵魂送往万年后的世界, 但卡洛斯并不在其中。

    塞壬潜入海底, 把自己得到的神力分给了终于悔恨的同族。

    他并不是出于善良, 亦或是好心，分出去的神力无比微，起不到让灵魂转世的效果，顶多——

    能让塞壬们被冰封万年，身体全部凝固，却依靠强韧的体质，和那点神力的加成, 依然不死。

    失去生命的肉身留不住这一丝微弱的光芒, 所以, 活着, 不能动, 意识还在, 保留着思维等过神明尚未归来的百年、千年、万年……

    这样便好。

    他们会维持着这个姿态, 守护神明仅存的神像，直到太阳重新升起，阳光重新撒下，让深海的坚冰融化。

    卡洛斯体内剩下的神力稍多一些，还有一片神格的碎片。

    他也被冰封在了海底，但在太阳回归人世的那一刻，他就自行醒来了。

    其后，便开始耐心地等待太阳来到海面，让寒冰重新变回海洋。

    【身为罪人，还没有向神明赎罪，不应该那么简单地死去。】

    蓝发塞壬沉静的目光如此述着：【我一直坚信，您会回来。这一天，我真的等到了。】

    回归的太阳，必然要收回他的光芒。

    海底最深处的冰，在最后一刻化开。

    坚守万年的塞壬一族重新得到海水，也无法支撑太久。

    当每一只塞壬保存下的神力，回到太阳身边，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身体溃散，留下的便只有沉入海底的细尘埃。

    至于灵魂……

    强撑着万年未散，待到太阳神力离去的那一刻，塞壬的灵魂同样没有再挣扎的机会，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逗留。

    很快，就会消散得干干净净，再无转世的机会。

    卡洛斯现在的情况虽然没这么糟糕，但在归还神格之后，结果并没有多大区别。

    所以艾利才：“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跟蓝发塞壬面对面交谈。

    对方的本性……怎么呢，跟艾利猜测的完全不同。

    还是像个单纯的孩子，藏在看似柔弱的忧郁下的，竟然是格外孩子气的极端。

    【他们有错，我也有错，都应该付出代价。】

    卡洛斯深蓝色的眸子里写着恨意，他的长长鱼尾猛地一甩，忽又蜷起，浅浅地绕住了艾利的腿。

    在蓝发塞壬的心里，他的做法非常正确，就应该这样才能解恨。

    他从就在太阳神殿外的礁石上唱歌，虽然只远远地见了太阳一面，却对那位温柔的神明一见钟情，单纯地喜欢着他。

    卡洛斯的魔力不强，但对声音的感知能力非常强，这是他远超同族的天赋。

    因此，某一日太阳神殿飞到了空中，从高处传下神的嗓音，听似和以前一样，但卡洛斯立即发现，太阳神的确是太阳神，可是——不一样了。

    那不是真正的太阳，神明被替代了。

    多么匪夷所思的事，还牵涉到唯一的神。

    即使卡洛斯把真相告诉了别人，也没人相信，反而让他被塞壬族长记恨，用秘术封住了他的口，无法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神明被取代，原本安分的五大种族躁动起来，还做出了给冒牌神送情人的破事。

    卡洛斯对此深恶痛绝，唯一知道真相的他却又无法阻止。

    因为美貌，被族人强行送去冒牌神身边之后，他一点一点记下了仇，每天都抱着琴沉在水底，拒绝跟人交流。

    用未知方法窃取太阳神身份的冒牌货有罪，所以卡洛斯完全不阻止其他人的算计，始终冷眼旁观。

    只是，他没想到某些人会那么疯狂，让神明被封印，同时让全世界一起毁灭。

    背叛了神的众人也有罪，所以，包括袖手旁观、导致未来出现巨大变故的他自己在内，都要接受惩罚。

    在沉在永远寂静的海底时，卡洛斯的心情是轻松的。

    他讨厌这些虚伪的同族，更讨厌起了自己。

    用这万年的忏悔，和最后变成灰烬的身体和灵魂，也许……能够让回归的太阳稍稍开心一点吧？

    如果——的是如果，太阳没有回来。

    那忏悔的时间便无限地延长，这份寻不到止境，无法解脱的痛苦，只能勉强作为背叛的代价而存在。

    还好，太阳真的回来了！

    卡洛斯格外激动。

    蓝发塞壬几乎是献宝似的将太阳带到这里，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算后，能够如自己所想那般，稍稍开心一点。

    可是——

    “我不需要。”

    这个反应，让卡洛斯迷茫了。

    可能是在茫然中，还带上了几分委屈。

    塞壬的尾巴绕着红发少年转了半圈，喉中发不出声音，显得他只能干着急：

    【为什么？因为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您还是不满意吗？那还要再做什么，怎么才能让您开心呢？】

    艾利间歇性提高的情商出现了：“我不高兴也不伤心，没错，我现在有点生气。”

    卡洛斯：“！”

    “难道我是什么邪神吗！只是要回自己的力量而已，得搭上一个濒危物种全族用灵魂给我献祭，搞那么夸张……一个两个三个，在这儿一起死给我看有什么用啦！”

    真·积极向上热心好神·太阳表示抗议。

    看隔壁埃西里斯，明明是冥界之主，顶上太阳□□号后干的都是什么事！

    多和谐啊，冥界之主的信徒跟着自家老大一起贴近生活，争做建设美好新世界的积极分子。

    怎么同样是信徒，真·太阳神的信徒刚冒头，积极是积极，但方向是要集体自杀给他看？

    仿佛比邪神还要邪神，这么没牌面，让他怎么在埃西里斯面前抬起头。

    不！

    太阳不允许！

    “你们得端正一下态度，重新接受正确健康的思想教育！”有被冒犯到的太阳神教训塞壬，把卡洛斯训得一愣一愣。

    “我需要你们以死明志吗？不，我不需要，我要的是知错就改、能为黑暗的社会创造价值的新世界人才，你们好好的濒危珍惜物种，活着就是价值。”

    “犯了错，一死了之能解决问题吗？当然不能！还要给我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以后再也不想看到鱼，这是错上加错，知道了吗！”

    卡洛斯：“…………”

    他懵了。

    然后，吧嗒吧嗒。

    好好一美塞壬被现场训哭，泪珠混进海水里，哭得嗝。

    艾利：“哇靠——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怪我怪我，我不该这么凶哦。”

    他把哭得惨兮兮的塞壬的脑袋抱住，拍拍。

    记仇的时候挺黑，结果马上哭唧唧，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太阳神对造物的慈爱（？）本性觉醒了，此时的红发少年身上，满是圣父的光辉。

    “乖。”光耀深海的慈父太阳摸摸塞壬的头，“万年来保持意识忍受孤独，也算是惩罚了，还是好好活着，给我帮忙吧。”

    “那么现在，就是把你的族人活蹦乱跳地放出来——啊，在这之前，先给能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顺毛！哇呀！”

    轰隆隆！

    死寂的深海突然剧烈颤动，不知震碎了几千米的冰。

    埃西里斯来了。

    他提着跟自己完全不兼容的太阳神剑，脸色黑如炭，握剑的右手也成了炭——被神剑爆发的烈焰烧焦的。

    冥界之主转世气得怒火上头，已经失去了理智。

    因为透过黑暗，看到了自己的情人再跟陌生的男人搂搂抱抱，还摸……摸来摸去！

    那个野男人长得虽然不及他，但也有那么一点姿色。

    早看出了艾利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的癖好，产生危机感的埃西里斯咬牙切齿：“不·知·廉·耻！”

    的当然是野男人了，居然敢勾引太阳神最爱的情人！

    潜意识告诉他，他迫切地需要一把武器，能劈开碍事的冰海，顺便把情敌劈成两半的武器。

    ——好像不是这把剑，应该更长，颜色也不对……但能摸到的只有这个了，凑合一下！

    于是，埃西里斯爆发潜能，黑暗之力压制了神剑的灼灼烈火，硬是用不对口的武器，劈开了这片幽深之海。

    距离劈开情敌，很遗憾地还差了一点儿。

    正当他阴沉着脸，准备再补一下时。

    底下的情人突然来了一句，情绪激动：“埃西里斯！快——来——”

    埃西里斯：“来什么来？”

    不来！

    这个反应在预料之中。艾利心，虽然很对不起埃西里斯，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位是——太阳神的又一个前情人呢！我正在跟他叙旧，你也来——”

    话音未落，已经有“前情人PTSD”的男人面色大变，瞬间消失。

    艾利高高兴兴地去追：“别走别走，来跟我一起看啊！”

    埃西里斯：“我不看！……不要带着那条鱼靠近我！！”

    艾利得寸进尺：“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看看嘛就看一眼！”

    你追我跑，再追接着跑。

    这两个不着调的神，情骂俏地跑了几个来回。

    然后封住塞壬们的冰就化了。

    海妖的身体溃散，但灵魂得到冥界之主与太阳神的双重加成，得到了奇迹般的新生。

    “……”

    卡洛斯看着在自己眼前飘啊飘的一堆鱼卵，陷入了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