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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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天晚上, 叶家大宅里。

    妞妞已经睡下了。

    叶茂才和太太围在火炉边烤着火,听着收音机。

    爹和娘前后脚走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爹娘健在时,尚不觉得。

    可人一走,才发现自己老了。以前有爹娘在前, 总觉得自己还是个辈。可现

    在呢?再也不是爹娘跟前的孩子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 也提不起精神来。

    太太呢, 也是如此。

    一连几个晚上, 都没睡过好觉了。

    前天, 太太让陈姐回家去了。

    她辛苦了半辈子了, 也该享享清福了。

    陈姐不舍得离开。

    可他们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家庭, 不敢再使唤人了。

    况且,也不想被外面抓住把柄。

    好在抒文和翠翠常把妞妞送过来,陪着他们。

    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今儿一早, 太太跟他:“老叶, 文儿一家要是搬回来住就好了,家里也能热

    闹些, 宁宁和妞妞也不用来回跑了……”

    他瞅了她一眼。

    心, 当初不是你死活不同意, 文儿才带着媳妇住在外面的吗?

    现在, 知道后悔了吧?

    可亲家在那边住着,文儿两口子哪肯搬回来?

    瞧瞧这二层楼里, 就住着他们老两口, 能有多少人气啊?

    这楼上的房间,窗户大, 光线好,却都空着。

    还真是可惜喽。

    下午,在派出所给娘注销户口时,他意识到了不妥。

    家里房多人少,怕是会惹来麻烦。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解放后,前街的那几栋洋楼里除了看房子的,主家早跑了。

    这空着也是浪费。

    结果,就被市里征用了。

    还有斜对面的那个大宅院,也有个啥单位上门,是借几间空屋子办公。这一

    借不当紧,来那院里办公的人是越来越多,甚至还搞起了宿舍,搬进来了几家住户。

    看情景,怕是有借无还了。

    跟周围的邻居们比起来,他家的宅院算是的。

    可现在,家里只剩下两口人。

    若街道上或啥单位找上门来,要借房子可咋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房子只

    要是借出去了,就甭想再要回来了。

    可不借吧,怕是要得罪人。

    他想了想,算等到星期天和文儿商量一下。

    *

    星期六傍晚,叶抒文从驻地回来了。

    晚上洗漱之后,就拉着甜甜躲在大床里面。

    他搂着她,问长问短。

    甜甜窝在抒文的怀里,感到暖暖的。

    她咯咯笑着,享受着这份柔情蜜意。

    被人关心着的感觉可真好。

    可又怕外间的妞妞听见了,就捂着嘴笑。

    现在天冷了,东屋里没有生火。

    她怕冻着孩子,就把冬娃和春娃又挪回了堂屋里,还住在西间。妞妞在家时,

    就跟她一起睡在大床上。抒文回来了,妞妞就睡在外间的榻上。

    娃娃们都大了,屋子也越来越挤了。

    爹悄悄跟她,想去书店问问,看看能不能安排个单人宿舍?

    他和娘可以住在那边。

    她一听,赶紧消了爹的念头。

    爹是借调过来的,提要求怕是影响不好。

    再,爹和娘都快五十了,哪能住在外面?这些年来,全靠爹娘帮忙,日子才

    过得这般稳妥。

    哪能再让爹娘过度操劳?

    反过来,她得照顾好爹娘才对。

    到房子,公爹那边倒是地方很大。

    可她舍不得孩子们。

    她想,娃娃们不论大,得跟着父母才行。

    过去住一段可以,但一直呆着可不行。

    第二天一早,抒文骑着自行车把妞妞和春娃送到了大宅里。

    听爹提到房子的事情,也是咯噔一下。

    甜甜跟他讲过,这私宅只要是借出去了,就会变得公私不分。

    以后,就慢慢变成大杂院了。

    那搬进来的住户,可不管那么多。

    开始是单干户,接着就变成了两口。再接下来,就是大人和孩挤在一起。

    等孩子们长大了,住不下了?就开始搭阁楼,或者贴着前墙垒房子住。

    最后,那些加盖的房子就变成了人家的私产。

    等到几十年后,主家落实了政策想要回私宅时,那些人可不会轻易搬走。

    而那些私自搭建的房子,就成了一颗颗钉子,想拔都拔不下来。

    那些住户们即便把主屋里腾了出来,可那私房还留着,死活都不肯退让。而他

    们的后代就住在里面,是自家盖的房子。

    主家拿他们也没办法。

    房管所也执行不了。

    等再过几年,他们还指望着这个向政府要拆迁费呢!

    到时候,麻烦事又是一大堆。

    想到此,他跟爹和娘道:“爹,娘,要不咱找找人,把春娃和妞妞他们的户

    口迁过来?”

    “嗯,这也是个法子……”叶茂才点了点头,叶太太也松了口气。

    当她听到儿媳妇又怀孕了,更是惊喜交加。

    “文儿,等你媳妇生了,把老四的户口也落在这边……”

    “好,娘,我回去就跟翠翠……”

    叶抒文陪着爹娘,了会话。

    让春娃好好练琴,下午过来接他。

    又抱着妞妞亲了亲,这才骑着车子往家而去。

    到了家里,他跟甜甜一。

    甜甜自然也很乐意。

    公爹的房产,以后都是抒文的,得结结实实地占住了才行。

    城里的住房一向紧张,那么一所宅子可是遮都遮不住的。等到运动一起,外面

    那些犯了红眼病的可不得了,一旦相中了这所房子,哪会跟人讲道理?

    他们着公家的旗号,可是啥点子都想得出来。

    现在,得按照保险的来。

    “抒文,如果人头不够,把冬娃的户口也挪过去吧?咱这院子,还在背街

    上,也没人注意,多个人少个人的也没啥关系……”

    “好,现在离冬娃考大学还有一年半,等冬娃考上了,这户口也随着学校走,

    不过还是能算到里面……咱先应付一下眼前的事再……”

    抒文和甜甜商量好了这事。

    又起爹退休的事情来。

    “甜甜,爹了,他已经向局里了退休报告,年龄到了,身体又不好,不

    想再占着那个位置了,也省得被人惦记着……”

    “嗯,爹退了也好……”对公爹的这一决定,甜甜表示赞同。

    公爹刚满六十岁,已到了退休年龄。

    而明年,运动又要开始了。

    先是农村,接着是城市。

    一大批干部因为贪污受贿或铺张浪费等问题落了马,而思想工作又提到了一个

    新的高度。

    到时候,外界会变成啥样?

    还真不好。

    反正,工人和农民被发动起来了,那些当干部的日子都不好过。

    爹退休后,可以在家里种菜养花。

    还可以帮着照看妞妞。

    虽工资标准降了一半,可家里人少,够用就成。

    这样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十二月三十号这天,冬娃迎来了十五周岁的生日。

    他个子又往上蹿了不少,都快到抒文的眉毛了。吃了午饭,甜甜让他贴着墙

    根,用铅笔划了一道,又拿皮尺量了一下。

    一米七三了,看样子还得再长长。

    春娃也跑过去量了一下。

    嘴里还嗷嗷着,自己也要长成个大个子,以后要比哥哥高才行。

    妞妞听了,瞅了瞅哥哥。

    又仰着脸,瞧了瞧墙上的那条横道道。

    还把手放在脸上羞了羞,似乎在这个墩子胖得连脖子都没了,上哪里长

    高高?

    冬娃倒是笑眯眯的。

    他哑着嗓子道:“春娃,要想长高,得多吃饭,还得多锻炼身体……”春娃嘴里

    应着,就拿出跳绳去院子里蹦跶去了。

    甜甜和抒文相视而笑。

    春娃自瓷实,皮肤又白,就显得脖子短。得了空,她和抒文还试着给他拔了

    拔,好拽长一点。

    不想,被妞妞撞见了。

    从那以后就记住了,还时不时地拿这个来羞羞哥哥。

    可春娃皮厚,根本就不在乎。

    照旧吃得很多。

    可听娘,跳绳能长个子,就天天练习起来。

    娃娃们一天一天地长大了。

    瞧瞧冬娃都开始变声了。

    一开口,嗓子哑哑的,弄得他这一阵子很少话。

    还红着脸跟她,要喝鸡蛋茶把嗓子治好。

    喝鸡蛋茶是春娃的“专利”。

    这是甜甜搞来的偏方,专门用来保护嗓子的。

    鸡蛋茶的做法很简单。

    把新鲜的鸡蛋磕到碗里,顺着一个方向搅成鸡蛋糊,再把滚烫的开水浇到蛋糊

    里,冲成蛋花儿,放一点白糖和香油 ,再趁热喝下去。

    院里养着几只鸡,吃鸡蛋倒是方便。

    一开始,冬娃和妞妞也跟着喝。

    可天天喝,就觉得有一股子鸡腥气直冲嗓子眼儿。后来,这俩人宁可吃煮鸡

    蛋,也不肯喝了。

    最后,就变成了春娃的专利。

    春娃吃饭不挑,可这鸡蛋茶的味道实在是寡淡。

    她总是哄着他,让他捏着鼻子喝。

    为了以后能当上歌唱家,只能坚持喝下去。

    为了保护好嗓子,她还跟春娃“平日里话,嗓门要低一点,不能累着了。”

    可春娃一高兴就忘了。

    为了这个理想,她还哄着春娃跳绳,这样能锻炼肺活量。

    瞧瞧那些歌唱家们,站在台上挺胸凹肚的,都是提着气的。那华丽丽的高音,

    全靠胸腔发出的共鸣音撑着呢。

    这鸡蛋茶,能保护嗓子不假。

    却治不好冬娃的嗓子。

    她想跟冬娃,这是发育了。

    再过两年,就成了青年了。

    瞅瞅冬娃,只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一转眼她都三十二了。

    光想想,就感到惶恐啊。

    *

    过了“元旦”,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农业生产已经完全恢复了。

    困难时期早已经过去,可农民们受到的损失由谁来担责?

    总得给饱受煎熬的农民兄弟们一个交代吧?

    这口气憋了三年多,总得想个法子出出气吧?

    到了二月里,清查运动开始了。

    先是“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接着又上升到了思想高度。

    无论是公社还是大队,都忙成了一片。

    徐甜甜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她想,要不了多久,城里也要对“经济领域”和“思想层面”进行清理整顿了。

    亏得公爹已经退休了。

    这算是逃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