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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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无月和湛屿,对江予辰都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在昆仑墟的时候,江予辰作为一名隐居的神祗,真可谓做到了不入世,不理人,再怎样清心寡欲的神明都做不到他这般的冷漠无情。

    其实他也知道,越是面上冷硬的人,内心便越是空虚,像江予辰这样的性子,天生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后天的经历让他丧失了热络的决心,他孤寂千年的心底一定掩藏着什么沉重的秘密。

    靖无月像只好奇的猫,他没有经过江予辰的允许便闯进了他的世界,依如为人之时的涎皮赖脸,喧宾夺主,在这个清冷的男人面前指画脚,俨然将自己当做了玉山的半个主人。

    而江予辰却任由着他胡闹,将一切井然有序的规则打破重组,使他在每一个崭新的清晨里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收获。

    若一开始,靖无月只是贪恋着江予辰的美貌,可慢慢的接触之下,他却发现了许多让自己感到困惑与茫然的蛛丝马迹。

    比如元君竟然刻意用法术掩去了自己的容貌,他经常会在朔月之时登上玉山,在烟波浩渺的莲海里极力的向着江予辰表白着什么。透过莲心里四散的点点玉萤,两张别无二致的脸仿佛星河的彼岸,遥遥对视着。

    江予辰似乎很是抗拒元君的触碰,他无声无息的拒绝着元君的狂热,然后在对方失魂落魄的背影里又缱绻而哀默的凝视着。

    有那么一段岁月,靖无月都以为江予辰跟元君是彼此爱慕着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竖起层层冰墙将这颗屡屡靠近的真心无情驱赶,然后在默默的蜷缩起来独舔心伤。

    他像一个躲在角落的窥伺者,目视着昆仑墟无数个日升日落,看着两个人刻意的寡淡疏离,也日渐的将自己的一颗真心遗失在了这个砭骨冷漠的男人身上。

    靖无月这兜兜转转的一辈子,似乎总也做不成光明正大的主,为神的时候喜欢胡思乱想默默守护,为人的时候除了执拗跟随便是在妒海里无尽煎熬,堕了魔成了阴煞,又再也寻不回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半点情感。

    都温柔乡,英雄冢!可江予辰从不温柔,却也成了他死无葬身之地的荒冢。

    靖无月借着熊熊的火光抬起自己的双查看着,骨节分明,修匀白皙,横陈在指缝与掌心上微黄的薄茧像一粒粒凝固的麦芽糖霜。那是一双善于用剑的好,丹青妙笔亦是信拈来,江予辰数不清的多少张画像都是出自他的笔下,栩栩如生仿若镜像。

    曾经这双执剑的,仗红尘,诛妖邪,捻过繁花赠过佳人。而如今同样的一双,造邪物,率魔兵,屠过疆土也掠过爱人。

    原来越是看似完美无瑕的东西,掩藏在罅隙里的泥垢就越是肮脏,洗的掉血渍却抹不去它沾染的罪恶。

    靖无月透过指缝向着江予辰看过去,阴冷的俊颜蓦地凝出一抹血腥的微笑,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的愧疚与忏悔,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是天道使然。

    巫澈尽职尽责的添着柴火,时不时的转眸目视着江予辰潮湿的颓美。这个男人已经被自身濛洇的冷汗濡湿了衣衫,倚靠着斑驳的墙垣有气无力的喘息着。

    巫澈看过他发狂杀人的疯癫,也见过他冷若冰霜的漠然,唯独没见过敛其锋芒,脆弱无助的模样。那段黑色的带子完美的遮覆住了他狭长且砭骨的凤眸,将他弥散的肃杀阴鸷完全敛去。短短的两次相见,这个男人似乎很喜欢蹙眉,目视着一切都带着刻薄与怨戾。其实他这番黑睛内藏不外露,眼尾斜长的双眸,平静下来的时候是清澈而淡漠的,那恰到好处的威仪与距离感,是所有爱美之人趋之若鹜的绝品。

    可他却偏偏私藏着满腔的仇恨与不甘,将一个超凡脱俗的绝艳,抹入了残忍血腥的孤冷。

    巫澈不知他是一直如此,还是后来转变了性子,这样一个茹毛饮血的危险困兽,靖无月究竟是哪只眼睛瞎的厉害,对其之死靡它。

    巫澈想不通,他本就没有什么过人的智慧,年纪就以巫蛊之身被寨中的祭祀豢养,终日与五毒瘴气作伴,他连什么是伙伴什么是家人都不知晓,只知道吞噬力量,褫夺权利,永远向着至高无上的顶峰攀登。

    而靖无月的出现则是他一辈子都没感受过的荣光,是以他所认为的情爱大概就是他对这个神祗的迷恋与执念吧!就像当年霞光之下的惊鸿一眼,他便认定这个从天而降的圣光,是他巫澈一个人的东西,谁也夺不走,谁也没有资格觊觎。

    巫澈蓦地回头,看到靖无月抬着,眼神讳莫如深的凝视着指缝间的一泻天光,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靖无月的脸被掌遮挡了大半,可那眼角眉梢流潋的神情,又可怕的瘆人。

    靖无月看了一会儿,暗沉的桃花眼乜斜,看着巫澈痴呆而略显惕憟的目光,沉声道:“你又在看什么呢?”

    巫澈恍然回神,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转身面向火堆坐好,有些心虚的道:“没什么,只是想找个趁虚而入的契而已!”

    靖无月倏尔蔑笑,他早已看清这男人的口是心非,与其他渴望着褫夺这具神格,不如更像条癞皮狗一样粘缠尾随着自己,他视自己若知己,若对,可他却没有办法给予这个人蛊任何承诺。

    听到他的笑声,巫澈再一次转过头来,蹙眉不悦道:“你笑什么?”

    靖无月施施然的从草堆上站了起来,捏了捏有些酸涩的眉心,浑厚而倦懒的道:“当然是笑你不自量力,笑你贼心不死。”

    巫澈一张唬人的怒容霎时垮了,紧接着暴跳如雷的吼叫道:“我怎么就不自量力了!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被本祭祀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靖无月缓缓的向前渡着步子,一双眼眸全程目视着江予辰,冷冰冰的道:“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只是你最好不要藏着什么龌龊的心思,让我知道了,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我!”巫澈显然有些理亏,他是有点那么个腌臜的心思,可也绝对的光明磊落,怎么从靖无月的口中出来,颇有点黏糊糊的羞耻之感。

    他是不是误会了?

    巫澈在盯着江予辰看的时候,靖无月就没来由的感到烦躁,就好像自己盘中的食物被另一双眼睛虎视眈眈,那种危感与屈辱感,一瞬间就引燃了他心底积蓄已久的怨愤。

    靖无月蹲落在江予辰的跟前,拿起丢落在一侧的水袋,揽过他的肩头让其靠在自己的怀中,心翼翼的喂了几口。那温凉的清水乍一沾唇,就好像旅居沙漠的人儿窥见了幽泉,江予辰渴的厉害,饮起水来简直急切的让他把控不住,很快的,湍急的水流便呛进了肺管,带起了胃里酸腐的液体一块从口中呕了出来。

    靖无月没想到喂个水会喂成这样,他忙脚乱的让江予辰伏趴在自己的臂上,撑起他的上半身,一只自他背心抚拍顺气。

    可是江予辰却越咳越是厉害,身子痉挛僵硬的似要崩断,不消片刻,靖无月便觉得揽在他身下的臂潮湿黏腻,浓郁的血腥气随着怀中躯体的剧烈抖动弥散开来。

    江予辰在往昔的噩梦里郁结忧愤,在加上结界反噬与剑伤,整个人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了丝毫的求生意志,他在被瓢泼大雨肆虐着的草亭子里衣不蔽体,仅管抱着他的玄鹤真是那样的火热与炙烈,可他还是在无边的风雨里感到彻骨的冷。

    将胃液与清水都呕了个干净,江予辰便蜷缩在靖无月的怀中佝偻成一团,他似乎被冻的不轻,却又抗拒着向他靠近,只是狼狈的抱着他的臂,死死的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靖无月没来由的感到烦躁,他觉得江予辰的呕吐太脏了,却又不忍心对他使用暴力,只好别别扭扭的揽着他向后挪了几步,避如蛇蝎的离那些酸腐的气味越远越好。

    巫澈也嫌弃的骤起了眉头,赶忙折了几根枯枝丢进火堆里,抱怨道:“他连水都喝不进去了,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靖无月可以坦然面对旁人的生死,却唯独见不得江予辰的陨灭,是以巫澈这番随意的信口诅咒,竟像是刀子戳进了心窝,疼痛与愤怒一股脑的涌上了颅顶,刺激的他额角突跳,眼瞳赤红,他血淋淋的怒斥道:“你再一遍!”

    “我看他这般弱不禁风的,应该快要寿终正寝了吧!”巫澈还在不怕死的调侃着,一双杏眸裹着幸灾乐祸的狡黠。

    “我看你是找死!”靖无月背对着巫澈怒喝一声,随即一道银色的灵光便从他的指尖爆散而出,仿佛层层厚重的雷积云被天光破开了一道裂隙,耀目的白光恍然降世。

    巫澈只觉得眼前极光剧烈,然后一道冷冰冰的锋锐之物便洞穿了他的胸口,将他背后那面遮风挡雨的围墙凿穿轰塌。

    巨大的破坏力使这座岌岌可危的主楼一摇三晃的抖落阵阵浮灰,北面的一根立柱显然不堪重负,自基座便开始崩裂,剥落的红漆与朽烂的木屑似簌簌的雪粉爆散在地砖上。

    巫澈乃是毒瘴化形,早已无实体,被靖无月的神力击穿了胸口也感觉不到疼,只是这座主楼马上就要坍塌了,在不赶紧跑出去,那魔君怀里的凡胎可真的要埋骨于此了。

    靖无月显然也是想到了这里,还不等巫澈跑过来帮忙,他已经拦腰抱起江予辰向着门外奔去,可就在此时主楼的地面却突然塌陷,黝黑的洞口森冷幽邃像极了恐恶之境的无间深渊。而随着塌陷的快速扩大,一节幽暗的阶梯向着黑漆漆的地底无限延伸,无数碎石砖瓦落进了洞口,好半晌都没有传来落地的回音。

    靖无月被脚下的塌陷逼的节节后退,可这幽深的地底空间不知道有多大,一直向着主楼的后方延伸,靖无月在废墟之中想要借力从这危之中窜出去,可就是一念之差的光影逝去,他便抱着江予辰坠了下去。

    事出突然,巫澈没能想到强悍如靖无月,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掉了下去,是以他快速的伸出长臂,将掌心凝聚的瘴息雾化成藤,向着靖无月掉落的方位延伸过去。

    然而不等他搜寻到二人的踪迹,主楼的地面已经全部塌陷了下去,四壁的围墙也因失了支撑连同二层与三层一齐向着洞口砸落下来,救人心切的巫澈也没能躲过这接二连三的变故,被屋顶一并砸了进去。

    而伫立在桃溪深处百年之久的扶心堂,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被夷为平地。

    玥琇镇,官邸议事厅。

    又是一夜未合眼,廉棠自支颐的闲适里抬起肃冷的双眸,将门外的一蓑烟雨映在眼底,然后抬将几案上的油灯拂灭。

    魔物没有凡人那些个聚众商讨的闲心,是以攻下了江南,那些久居深渊的阴煞便仿佛一瞬间打开了弑杀的缺口,浩浩汤汤的向着中原挺进。

    花妖追随了廉棠几年,多少知晓了些他的饮食喜好,便煮了些亲所包的豆沙汤圆,温热的清汤里还点了几滴馥郁的桂花蜜。

    偌大的官邸现今只有他们两个人,花妖端着托盘缓缓而入,将袅着热气的瓷碗端到廉棠的跟前,道:“我煮了豆沙汤圆,你一夜不曾进食了,吃点吧!”

    廉棠目视着花妖柔媚的侧脸,笑着道:“还是你细心,总想着我!”

    接过那热气腾腾的汤圆,廉棠却没急着吃,反而望着那圆滚滚的一团发起呆来。

    “怎么不吃啊!”花妖见他长久静默,那化在热水里的桂花蜜也不再清香,便询问道:“是不合今日的胃口,还是又想起了故人?”

    廉棠蓦地执起勺子,舀了又舀,讳莫如深的道:“我想起了我娘!”

    听到娘这个字,花妖娇躯一凝,面上的柔媚快速的消散下去,一抹心酸混合着怅然浮了上来,她幽幽的道:“当娘的,被儿子这样想,也真是幸福啊!”

    熬个通宵!明天白天再睡!我是不屈的约德尔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