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央央仰头看向于羡, 深红色的幕布，罅隙里，从舞台流泻出来的镁光灯, 闪耀无比, 照耀在少年略显清冷, 如刀锋一撇的面颊上。

    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淡淡的, 给人安心, 踏实的依赖感。他符合全世界最好的哥哥的人设幻想。

    林央央觉得, 于羡背后的光芒才是最亮的。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愉悦的言语, 不是歌声, 不是精彩绝伦的赞美，而是至真至朴的祝愿。

    她用力地点头。

    于羡是对的。

    任何一种飞翔, 都需要抵抗重力。

    三米多高的，厚重的，层层叠叠的幕布被缓缓拉开，后台的霉熏陈腐的味道渐渐被冲淡, 静谧干涩也被细密而均匀的掌声代替。她不知道他是哥哥，他也不知道她是妹妹，但是他们的周身大亮。

    礼堂下面坐满了人，舞台边缘的射灯旁, 每隔一米就放这一盆娇艳盛开的雏菊，十分漂亮，且具有元旦的节日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爆米花的香甜, 林央央的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于羡安静地坐在高脚椅子上，微微垂着头，弹起了轻快的音调，他有一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明晰干净。

    林央央的吐字清晰，每一个音都踩在节点上，且音调明快清脆。

    她一开口，礼堂里就闪现雷鸣般的掌声。

    于国飞和罗伊对这种朋友表演节目不感兴趣，夫妻俩低着头处理自己的事情。直至罗伊抬头，听到于羡的名字。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台上的女孩，她很活泼，很可爱，丝毫不怯场。

    儿子在女孩儿边上，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样的神情，配合默契。

    罗伊的心跳骤然收缩，脊背爬满了凉气。

    知道那种恐惧吗？不能想，不敢想，不敢揭开，因为再近一步就要掉下悬崖了。

    命运的齿轮，在这对兄妹身上，一个齿牙一个齿牙的对接，契合。

    做父母的的却不敢相信。

    太荒唐了。

    她下意识缩手，掐着扶手。上半身都是紧绷的状态，她甚至不能跟于国飞一句话，

    她不知道的是，于国飞也看到林央央了。头都没有转一下地盯着姑娘的脸。

    耳边全都是同学们的呼喊声，喝彩声。

    伙伴们没想到林央央和班长，竟然能配合这么默契，他们“嗷嗷”起哄，拍手，拍照，手机闪光灯一直在闪烁，就连前排坐的校领导也干脆不管了。

    老猪笑眯眯的瞧着自己的学生，破孩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叶兰也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央央看，果然，好的孩都是别人家的。怎么她家的霍这么不争气呢？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别人。

    哎。

    早恋看来是没的搞了。

    一曲音乐结束，林央央和于羡鞠躬告别，幕布拉上。

    他们回到后台。大概是经过表演这几分钟，两个人的内心都被别的情绪充盈着，那个沉重的，关于下等不下等的，交朋友的话题再也没有被提起。

    大概四五点的时候，联欢会结束，罗伊这才缓过神来，跟于国飞道：“和羡羡一起唱歌的那个家伙，就是在东方花园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于国飞自然没忘，“当然记得。”

    罗伊十分渴望，于国飞能挑起某一个话题，这样就能证明不是她一个人乱七八糟的想法了。但是于国飞没有挑起，他兴致缺缺地点了下头，和十二中的校领导握手招呼。

    同学们按照班级顺序，依次离开礼堂。家长和校领导在后面。

    结束以后，学生们去教室收拾东西，布置完家庭作业，然后就可以放假了。

    林央央对于放假的热情，比任何人都要高，她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来参加元旦联欢的家长，就顺便把孩子带走了。于国飞和罗伊坐上车，在校门口等于羡，罗伊的心还颤颤的，她有许多话想，却不知从何起，只是淡淡喃喃道：“我们和那个同学还真是有缘分。”

    于国飞心不在焉：“是啊。”

    林央央现在很饿，想赶紧回去吃麻辣烫。她走出校门的时候，罗伊正好看到她炫酷的滑板，她推开车门下去，想跟林央央两句话。

    这个时候 ，林央央的身边却出现了霍显和叶女士。

    叶兰再次见到林央央，依然是很喜欢的。

    “同学，你还记得我吗？”叶兰上手摸了一把林央央的后脑勺。

    “嗯，我记得，在医院。”林央央收起了滑板，毕恭毕敬道。

    霍少爷冷着脸道：“难道不是因为她是我妈，你才记住的吗？”

    林央央不解：“这有区别吗？”

    霍显：“区别非常大。”不然他是什么，工具人都不算？

    叶兰没搭理霍显，手臂搭在林央央的肩膀上道：“走，同学，阿姨请你吃饭好不好？”

    “啊？这好么？”林央央惊怯地看向叶兰，颇有些受宠若惊。这话，还真是让人没法招架啊。

    叶兰：“上次咱俩都在医院当病秧子，你瞧瞧你瞧瞧，再见面又是活蹦乱跳的了。阿姨一直想请你吃饭，和你点事情。”

    林央央虽然不解，但还是：“好吧。”

    叶兰：“你想吃什么？”

    林央央张口就来：“麻辣烫。”

    叶兰：“好的，我知道了，火锅走起。”

    于是三个人一起上了叶兰的车。林央央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虽然她明白自己和霍显妈妈的巨大差距，就像她也明白自己和于羡的，甚至所有人的差距。

    但是能怎么办呢？

    不能露怯是真的。敝帚还得自珍呢，她只能安安稳稳的，妥妥当当的，把自己的苟且，筚路蓝缕收纳起来，不为外人所见。

    罗伊刚要下车，看到林央央上了叶兰的奔驰车，兴高采烈的模样。

    她眼眸暗淡一分，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想什么呢？

    这个时候于羡单肩背着书包走出来了。“妈，你看什么？”

    罗伊摇头：“没什么，看见你同学了。”

    “我同学？”于羡钻进后座，把书包往旁边一丢，规规整整地坐下来玩手机：“你怎么会认识我同学？”

    于国飞把车开出停车区域，进入城市的主干道，五六点的夕阳要落不落地挂在天边，被茂盛的梧桐树挡住了全貌，但目光所及之处，皆泛着金黄的光泽。

    城市犹如一幅款款卷来的，优雅的画卷，一两只鸟飞过，点缀着着灰红交接的画面。

    好像很美好的样子。

    罗伊：“就是今天和你一起表演的林央央啊。她长得真是可爱，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她。”

    于羡的耳朵微微的泛红，咕哝道：“这么远，您也能看到？”

    “不是。”罗伊：“妈妈见过她，真的。”

    于羡停顿手里的动作，听见罗伊一脸兴奋回忆道：“还记得我上次去看房子的那天吗，其实我被偷抢了包，是那个家伙帮我找回来的。”

    于羡到现在才知道妈妈和林央央竟然还有次渊源，就她一个人出去很令人不放心吧，但是于羡琢磨了半天，问出来的话竟然是：“林央央又跟人架了？”

    “没有没有。”罗伊：“她帮我拿回了包就还给我了。我还挺担心她有没有受伤的，但是看上去体力挺好的。不过，她经常跟人架吗？”

    于羡：“她有点调皮。”

    其实他明白，林央央的一切不安分，全都来源于她自身的自我保护机制。她自尊心超强，不肯落于下风，往往表现得比常人更加强悍。

    罗伊没有深究，继续夸林央央道：“她比你们都要，调皮一点也是正常的。妈妈觉得这个孩子品质很好，帮我抢回包的那天，她不想要钱也怕我尴尬，就让我请她吃了一顿饭。”

    于羡听完笑了，着的确是林央央的作风。她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谁请她吃饭，她都会去。

    一家人聊林央央这个女孩子，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给她的彩虹屁。

    罗伊不认识叶兰，她为自己内心荒唐的想法感到羞愧，想孩子想疯了吗？

    尽管她还记得于羡的林央央的家庭不是很好，在家被爸爸过很多次。她下意识觉得或许叶兰就是林央央的妈妈。

    *

    叶兰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星湖街的一家火锅店。

    林央央和霍显两个没心没肺的，点了一桌菜之后，立马开吃起来。

    叶兰对着俩孩，陷入沉思。

    上次在医院一别，叶兰就认出了林老七。

    林老七在星湖街一带是出了名的老赖，他没有正经工作，偶尔零工。比如给物业修剪草坪，赚一点辛苦费。

    林老七上班并不安分，三天鱼，两天晒网，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最著名的一次，是林老七给别墅区的业主修剪草坪，没管住自己的手，把人家的水压枪偷走了，业主投诉到物业那里去，林老七抵死不承认，但是证据确凿，无从赖账。物业经理找到林老七，要他赔偿，林老七就充分发挥了本能，撒泼滚，哭喊别人冤枉他。

    物业懒得跟他扯，找保安把他丢出去，林老七更是饿鬼投胎似的，他，张口咬了保安一口，令人啼笑皆非，保安那种壮汉，当然是不能吃亏的，直接把林老七揍了。

    这下倒好，林老七干脆赖上了物业，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

    后来物业敬告业主们，一定要心这个垃圾人，一旦发现他出现在区附近，就报告保安。

    叶兰在医院见到林老七的时候，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就是那个无赖。

    可是他竟然是可爱的爸爸。

    叶兰从霍显那里知道一些关于林央央的消息，比如她不是亲生的，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叶兰是蛮喜欢林央央这个孩的，漂亮努力又勇敢的孩子谁不喜欢，只是痛心她悲惨的身世。

    最近林老七又被追债的了，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好在林央央和林老七一家没关系了。

    叶兰是一个细心的大人，这一点霍显想不到，她能想到。一个孩子，离开了家，能去哪里呢？

    医院分别之后，叶兰一直在想这件事。

    等两个人吃完了火锅，发霍显去买单，叶兰才问林央央，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去了哪里。

    林央央支支吾吾地自己住到了别的地方。

    见她明显不愿意多，叶兰也不勉强，道：“阿姨很喜欢你这个孩子，你又是霍显的同学。如果需要帮助，就给我电话。”叶兰给了林央央自己的电话号码。

    又道：“你那个养父，他最近不太|平，你既然决定离开就不要再搭上任何关系了，他迟早会出事的。”

    林央央盯着手机号码，微微发愣，没有想到阿姨找自己是为了这件事。

    霍显已经大摇大摆地回来了，叶兰摸摸她低垂的脑袋道：“今天阿姨就倚老卖老一次，教你一个道理。时候吃过的苦都不算苦，熬着熬着就过去了，真的。稳住，你可以的。”

    林央央看向叶兰，仍有所困惑，问：“会真的过去，还是习惯了？”

    叶兰笑得很温柔，给她解答：“是你变得强大了。”

    “你们在什么？”霍显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手机还个他妈。

    叶兰恢复了冷漠脸道：“管你屁事。”

    霍显：“……”

    *

    那天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叶兰兀自回家了，霍显陪林央央在公交站等车。

    两个孩坐在那里，谁也没话，静静的看着天空挂着的那一轮清冷的上弦月，隐隐泛着冷光。

    霍显的心也很静，因为他和林央央拥有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她的身世。忽然问林央央：“你有没有想过找你的爸爸妈妈？”

    林央央点头回答：“想过的。也要找的。”

    但还是有：“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霍显不明白。虽然不一定能找到，但是找到了总比一个人好吧。

    林央央抱着自己的膝盖，道：“我需要一段时间思考。我害怕。”

    “怕什么呢？”霍显觉得林央央这个人很搞笑，脑回路也清奇，还有林央央害怕的东西呢？

    实话，林央央看到过自己留给自己的信息，爸爸妈妈也在找她。她不能百分百确信那句话是真的，如果在找她，当初是什么原因把她弄丢的呢？

    因为日子太苦，她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怨气和委屈。

    又或者，她过得这样惨，爸爸妈妈真的欢迎她回家吗？万一爸爸妈妈也是林老七和陈凤萍这样的人，她会被二次抛弃吗？

    最后，找不到怎么办呢？

    所有的心绪都萦绕心头，林央央的心很乱，没有人明白她的恐惧。

    林央央跟霍显：“继续帮我保密行不行？我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

    霍显：“知道。”

    车子来了，林央央的身影钻进去，风吹起了她宽大的校服，鼓成了一个圆乎乎的包包。

    霍显忽然明白那个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所见过的，校园之外的林央央，总是这样的。

    *

    隔天是元旦，林央央一大早上竟然接到了陈凤萍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很惨：“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我们真的要死了！”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就跑去星湖街。

    拆迁安置房前，楼下被堵得水泄不通，一群老年人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指指点点着。

    里面传来几声嚎叫，林央央一下子就辨认出那是陈凤萍的哭喊声。

    她觉得好奇，想上去看看，竟然被人捂住嘴巴，拉到了一边，侧头一看，绿杨饭店的老板赵大海。

    “赵叔叔？”

    赵大海辞色严厉地拉着她的胳膊道：“你不是都搬出去了吗？又回来蹚浑水干什么？”

    他指了指楼上，道：“林老七这几天得罪人了，天天有上门来要债的，差点把他死。你可以别沾上了。”

    林央央看到几个高利贷的手，正堵在楼道口，一个人也绝对不放出去。赵大海不让林央央露面，正是怕她沾染这些。

    林央央看着，的确挺害怕的。她躲在赵大海的身后，偷偷观察着，赵大海：“就算你是孩子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也最好别给人看出来。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嗯。”林央央听话的点点头。

    赵大海：“你这孩儿，可算学聪明了。”

    楼上的哭喊声越来越激烈，陈凤萍的，伴随着林老七的不绝于耳，凄厉至极的吼叫，接着是传来锅碗瓢盆，敲敲的声音。

    忽然，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尖叫声，划破天空。

    然后是陈凤萍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楼下围观的人，皆是惊惧，后退了几步。一个手赶紧跑了上去，然后冲楼下喊：“赶紧120 ，老大被捅了。”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有人趁机也了110。看来这种要债方式，是公认的合法的？无论林老七怎么挨，都不会有人报警，直到出了人命。

    警察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救护车在十分钟后到的。

    担架上抬出来一个人，不是林老七，而是一个壮汉。

    紧接着，林老七和陈凤萍就被警察带出来了，带着手铐，原来是林老七被羞辱狠了，动手杀人了。

    林老七全身上下，被扒的只剩下一条大裤衩，一身鞭痕，满脸是血，分辨不清五官，而陈凤萍几乎也是同样的，被扒的不是人样，就留了内衣遮住最后的颜面，身上倒是没有多少伤，就是脸被肿了。

    陈凤萍的哭的血和眼泪鼻涕全都混在一起，看似是疯魔了，一个劲儿的队警察喊救命，民警为她披上衣服蔽体。

    可想而知，那些人是怎么羞辱这对夫妻的。

    林央央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肝胆俱颤，赵大海捂住她的眼睛，安慰道：“孩子，别看就没事。跟你没关系。”

    好的，她不看。

    警察很快把这一场□□制止，也不知道林老七是不是真的杀死了人还是如何。

    人群消散之后，林央央失魂落魄的回到房子里。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虽然他们很可怜，但是林央央觉得林老七和陈凤萍是罪有应得。

    之后的几天林央央照常上课，写作业，偶尔和同学们一起吃东西。

    隔一个星期，警察来找林央央了解情况，全班同学只看到她中途出去了一个两节课，但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因为她是未成年，这件事和她无关。警察了解一番，也就不问了。

    最后林央央问林老七怎么办。

    警察只透露，被他捅的那个人死掉了，林老七的牢狱之灾是跑不了的，陈凤萍被无罪释放了。

    林央央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没再话。

    后来的很久，林央央都没见过陈凤萍了，那个女人也没来找过自己。其实林央央觉得这个结果挺好的，摆脱了林老七，陈凤萍和林果或许可以简单生活。

    林央央也没有回过星湖街。

    一月中旬学校放假。

    林央央和胖虎在网吧里玩，胖虎游戏，而林央央则是在闲鱼上卖自己的口水战，和帮初中生写作业。以前她是帮学生，但是学生的作业太简单了，全都要手写的，她不高兴，就把业务往上挑了一个等级。

    胖虎着游戏：“你就等着人家家长找你算账吧。”

    林央央贱兮兮地：“我是孩子，大人不舍得我的。”

    还是赚钱要紧啊。

    胖虎完了一把游戏，正好时间也到了，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出去吃午饭。

    今天林央央请客，他们沿着步行街的吃一条龙走过去，被各色各样的吃吸引的直流口水。

    吃饱喝足，两人又逛了起来。来到步行街的另外一条上面，这边显然比较安静，也干净很多。书店，鲜花店，十分有情调。

    胖虎：“书店？恶心，我从来不看书的，晕字。”

    林央央也不想逛书店：“我也晕，走，咱们去玩儿滑板吧。”

    “走走走！”两个人活得像单细胞生物。

    这个时候，一只猫咪从一个店里跑了出来。

    罗伊弯着腰，撩开帘子，道：“咪咪，不要乱跑，心被抓走。”

    正好和林央央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　　今天点啥呢？嘿嘿没有！

    以及，明天一定要写三更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