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朵白莲花(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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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城着实繁华,走南闯北的客商们熙来攘往,临城的运河口挤满了运送货物的船只,可容三五架马车并行的主街道干净而拥挤,华贵奢侈的衣装车马随处可见,陆阖的马车走在其间,也并不显眼。

    不过他们此行是来查案的,理当低调。

    洛水城是归元宗在凡间重要的联络点,原身和秦海川都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门派名下的宅子,各自安顿进去。陆阖刻意挑了个偏僻的院子,这样越辰兴致来了也好出来放放风,不怕被人看见。

    秦海川完全把这次当成了公费出来游山玩水,很快找到当地相熟的一些富商巨贾,晚上组了宴,前来邀请陆阖一同前去,陆阖没耐性跟他们应酬,只推自己舟车劳顿身有不适,堂而皇之地拒了。

    好在秦海川还算有眼色,见他不是客气,又想起路上起的那位“金屋藏的娇”,当下笑出一脸暧昧,连道不打扰他,自己去赴宴了。

    陆阖坐在房间里发愁。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头。”他愁眉不展地看着面前的任务进度面板——自从他在越辰面前“暴露”了身份之后,任务进度就开始嗖嗖嗖地涨,好感度一路飙升,眼看着就要接近最高等级,问题是误解值

    000愣愣地看着除了第一次骤然得知消息是减少了一大截、之后就几乎再没怎么变动过的误解值,感觉械大脑都要运转不过来了。

    “哪里都不对头啊宿主,看好感值他绝对是相信了你的鬼话的,可看误解值——”

    “——看误解值他对我距离‘信任’还相距甚远,”陆阖揉揉眉心,“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用你重复,我感觉不对的地方是,你不觉得越辰有点ooc了吗?”

    “?”

    “你还记得他白天过什么?”陆阖也不指望听到回答,自己接了上去,“他:师兄,不论你有何难言之隐不便与我,但我总是相信你的。”

    一字不差。

    “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陆阖冷笑着搓了搓指,“你还觉得这是真心话不成?他对我的好感度,一半建立在老展的精神碎片上,一半建立在幼年时那些久远的美好回忆上,可你别忘了,如果越辰和原身的感情能抵得上我和老展,这么多年,他就完全没有怀疑性情大变的原身是被人夺了舍?”

    “这”000迟疑地,“有时一时不察也是有的,再,人都是会变的嘛”

    他自己着也感觉甚是立不住脚,声音忍不住低了下来。

    是啊,如果越辰相信人心易变,他怎么可能在陆阖坦白身份的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他的话?可如果越辰没有相信“夺舍”这种法,不看这种“谋定而后动”的人设与他原本的性情不符,单看他那暴涨的好感度,又是怎么?

    “我更倾向于,因为我狠心下的子母连命蛊,再加上两具身体确实有些细微之处的差别造不得假,他是相信了夺舍者的存在这件事的。”

    “那为何——?”

    “但他并不完全相信‘我’。”

    000沉默了,他忽然感觉后背有点凉。

    陆阖继续了下去:“想想也对,你刚才了,人心易变,越辰被那夺舍者这样折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更别之前被设计得身败名裂、名声尽丧,这些刺激普通人遇到一个怕都会发疯,他突然全部遭受,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心性非常坚定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性情不会因此而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过去的越辰,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光明磊落宁折不弯的少侠,而后来的他被永不见光明的黑暗刺激得更加阴暗偏激,以至于最后逃出生天的时候,竟然能选择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这个曾经他觉得无比美好的,愿意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世界。

    现在的越辰虽然还没有黑化到完全体,却也已经相差不远,他那么容易就相信了夺舍这件事,与其是对曾经师兄坚定的信任,倒不如是对生命中出现的一点点亮色,他已经承受不起任何一点失去的可能了。

    因此他宁愿受骗,也想要相信那个世界中还有些美好的东西没有变——比如他的师兄,历经磨难,还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君子。

    这是他强迫自己相信的东西,并不是对陆阖本人的信任。

    “现在他看着我,恐怕就像即将溺死之人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或者快要饿死的乞丐里捧着的一点珍馐,”陆阖语带自嘲,却不自觉仍是流露出些同情,“但他仍本能地不肯相信我,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已经完全变了,所以既希望我没变,又害怕我变了。”

    这话得拗口,其实道理却不难理解,越辰现在就像是个马上就要抛弃信仰的忠实信徒,而陆阖就是他的神,神只要显露出一点点的神通他就会感激涕零地相信,可在内心深处,他已然怀疑那泥塑木胎内里空空,自己半生所信不过一场骗局。

    而且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让夺舍者得到足够的惩罚,陆阖一直没有肯简单粗暴地直接将那家伙人道毁灭,虽然他编造的借口很是完善,但放在如今已经非常疑神疑鬼的越辰眼中,无疑也是一处大大的“破绽”。

    000目瞪口呆:“那那怎么办?你这样一,主角现在几乎都快变成反社会人格了,你你还有办法把任务拉回正轨?”

    陆阖第一次没有显示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所以我这不也正在发愁嘛,”他叹了口气,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只能给他慢慢消除对夺舍者的怨气吧实在不行就用美人计苦肉计,这个我也拿。”

    000:“”可以不要得那么自豪吗亲?

    一人一系统正在这里一筹莫展,房门却忽然响了一下,陆阖条件反射地做出正在努力收拾房间的模样,才从容回头看去,果然是越辰过来了。

    越辰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他伤的重,身体底子也毁了大半,自愈速度自然不能与普通修士相比,但在陆阖的精心照料下,现在的他面色有了少许红润,甚至长胖了一点点,坐在轮椅上,已经能够在院子里自由活动了。

    “师兄?”

    “哎,辰,”陆阖显露出少许惊讶,温和一笑,“我很快就收拾好了——你不在房间里好好修养,又跑出来做什么?”

    “想师兄了,就来看看。”

    年轻修士垂目一笑,面颊微红,显得有少许羞涩,几乎已完全是原身记忆中天真不谙世事的师弟的模样,可一想到仍然高到吓人的误解值,000就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这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戏精,他一个弱可怜又无助的系统,也只能缩在角落里看肚子漆黑的影帝们飙戏了。

    越辰装纯,陆阖装得更纯,他表现得仿佛刚才分析了一大堆任务对象人性阴暗面的那个人完全不是自己,一副全心全意相信师弟还是个好孩子的傻白甜师兄的样子,闻言甚是快乐地笑了笑,宠溺地揉揉越辰的肩膀,最后把柔软的被褥都铺到床上。

    这是他的房间,陆先生娇气,睡不惯联络处的褥席,走到哪儿都要自个儿带着铺盖,娇贵的很。

    越辰看了那些被褥一眼,咬咬嘴唇,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陆阖很是上道:“怎么啦辰,是房间里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越辰垂了垂眼,掩去那些几乎已经要蓬勃而出的、怕是会把人吓到的黑暗的占有欲,几乎是低声下气地,“长久没有见阳光了,猛然到了这里,有些不习惯罢了。”

    陆阖眼中顿时充满了疼惜,柔声道:“你这些年受苦了。没关系,辰,阳光是很美好的东西,我知道你渴望自由一定渴望了很久,很快就可以习惯的。”

    他罢搂了搂师弟,青年身形虽单薄,体温却温温的正好,身上还带着一股仿佛是眼光照射在陈年的檀木上的温暖而好闻的木香,越辰把头放在他的怀里,不易察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收紧了顺势搭在师兄腰上的。

    真不想放开啊他的师兄,怎么能这么美好呢?

    这样温柔暖和的存在,只是稍稍接触,就再也不想放开了呢

    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呢?这绝不会是假的,他也绝不允许——面前一切美好到不真实的景象中掺杂半分虚假。

    阳光洒满厢房中的午后,两个面容俊美、身材修长的青年相拥而立,面上皆是宁静温柔的神色,暖暖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笼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实在是非常美妙温暖的画面。

    可作为唯一的旁观者,000却默默打了个哆嗦。

    再这么每天看下去,他迟早得精神衰弱你们还记得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吗!

    这洛水城中的妖物啊请你快快现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