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东四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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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先生来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我特么居然安安静静地在存墨堂里待了一天?我靠,这还是我吗?我简直都不认得自己了。

    他还没有走到我跟前,我就已经闻到了一阵酒气,作为一个曾经天天泡酒吧的人,这味道简直太熟悉了,我的酒瘾几乎是立刻就被勾了起来,不自觉舔了舔嘴唇,顺便咽了口唾沫。方先生根本就没怎么看我,直接坐到侧边一张椅子上,估计是喝大了,靠着椅背眼神都有些迷离。

    我放下孟子,翻开论语,找到了昨天讲到的内容,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是孔夫子的――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我瞅了瞅方先生,他喝成这个样子,能把这句话讲明白嘛?毕竟我光是把这句话念清楚就费了不少力气。

    他歇了好一会儿,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里的书抽走,扔在一旁,笑道:“先生知道你好奇心重,夫人你曾问起先生的事。今日不读书了,先生给你讲个故事。”虽然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但无所谓了,这话我一听就来了精神,可是我其实也挺想知道孔子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算了,先生的八卦比较重要,就不和他计较他不务正业的行径了。

    这个其实不是方先生自己的故事,而是他一个朋友的故事。话十几年前,江东指的是南京?算了还是关注重点,当时江东那块地方有四个比较有名的人,被人合称为“江东四俊”,他们分别是——方彧、颜谦、程逸之和仇元度。这四个人都是非常厉害的人物,年纪最的仇元度当时才十六岁,方先生讲的故事里的主角就是这个人了。

    仇元度以剑术闻名江东的时候才十六岁,根据我的总结,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厉害,而是他有个厉害的爸。他喜欢和人打架,别人碍于他爸的面子都让他几分,所以他很少输。除此之外他爸还很有钱,可以供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请人吃饭喝酒,这一来二去的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了。我靠这不就是混混里混得好一点的混混吗?打架喝酒,谁厉害谁是老大,仇元度他厉害啰。顺便一提,老子以前还以为拼爹是二十一世纪的创造,原来这么早就流行了?可惜老子没爹可拼等一下,好像不对,老子现在也是有爹的人了。

    继续正事。江东那时候看重出身,仇元度的老爹仇畴是从北方逃到江东的,而且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他是北方最大的杀组织“七不杀山庄”的庄主,后来北方实在太乱,他爹也就隐姓埋名在江东做起了地主,偶尔卖弄一下本事。别人只觉得他深不可测,不敢轻易招惹他,本来安安分分没什么事,偏偏仇畴有个轻狂的儿子仇元度。我靠,原来“坑爹”在古代也已经有了啊!

    天下兴亡,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只要日子过得去就成。我估计仇畴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的儿子很厉害,请客喝酒竟然结交到了当时陈国的帝师方彧,主要是因为这个方彧嗜酒如命。皇帝陈叔宝是个爱附庸风雅的人,非常喜欢方彧的才,至于爱喝酒的缺点就无所谓了,而且严格来爱喝酒也算不上什么缺点好不好。方彧感激皇帝看得起他,死心塌地要替皇帝效命。你要是个明君还好,遇到不怎么明的君,那就很闹心了。更何况方彧遇到的,还是个亡国之君。

    开皇八年冬天杨素带着隋军开到了长江,陈国要完了。

    要我方彧实在是很傻,比他更傻的人就是仇元度了。他在方彧的请求之下,居然混进了杨素的军中,企图刺杀杨素。我靠,一群蠢货,这特么还江东四秀呢,江东四傻还差不多。结果肯定是失败了,因为我都不用打听也知道杨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杨素是那么容易被杀的吗?想想老子当年在老大底下混了那么久都不敢动,就是怕搞不好把自己栽进去,这位“江东四俊”的弟弟还真是又傻又天真。

    他以为自己的剑术很厉害天下无敌了,有恃无恐进了杨素的中军大帐。其实差一点就成功了,因为他是瞅准了时趁着帐中没人的时候下的。可是杨素又不是吃素的,仇元度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把他杀了?然后,杨素的儿子——杨玄感出场了。

    杨玄感比他老爸还厉害,仇元度一个十六岁的屁孩怎么可能打的过?当然要输了,杨素出乎意料地大度,居然没有杀仇元度,先生因为仇元度长相俊美。不过杨玄感因为嫉妒他的相貌,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口子。我靠,那个杨素难道是同性恋?长得好看还有这好处啊,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后来杨素就回去了,这样就完了吗?当然不是,因为陈国在我出生不对,在李建成出生的那年还是不可避免地灭亡了。杨素虽然放过了仇元度,但是杨玄感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专门去了一趟建康,以重兵围了仇家的田庄,将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全都杀了,仇元度的父母兄长甚至家中幼妹没有一个活口。只剩下在江南四俊之一的颜谦那里喝醉了的仇元度自己幸免于难,他得知灭门之祸的噩耗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失踪了。而方先生,身为仇元度的朋友,一直找了他十几年,连个屁都没见到。又快过年了,方先生想到失散的朋友,所以心情不好。

    就为了这么个事儿啊?哎,想当年我和那群兄弟们喝酒,都是喝到断片叫人抬回去,因为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不定酒才醒就听哪个兄弟被砍了。死别也就那样,活得好好的人分开了,有什么值得题大做的?书读的不够多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心情,比如,我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想到我的兄弟在另一个地方和我一样在喝酒,那大家都开心喝酒就好,干嘛要愁眉苦脸?退一步来,要是兄弟真的被人砍了,愁眉苦脸又不能让他活过来,何必呢?还有,俩男的天天待在一块,不怕被人误会啊?

    故事听完了,老子也差点就睡着了。根本和师父以前和我讲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沾不上边,这个方先生也真够矫情的。不过话回来,我还是个混混的时候,第一次听兄弟被砍也挺伤心的,可是伤心一阵日子还是照样得过啊,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方先生一看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我勉强揉了揉眼睛,问道:“方先生,方彧姓方,您也姓方,他是您什么人呢?”问完了还暗自得意,像我这样求知欲这么强的人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呢!

    方先生抖了抖衣服上的酒渍,这当然是白费力气,酒渍都已经干掉了。他默默地站起身来,推开门看了看门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像这样故作深沉的架势,老子最讨厌了,想就,不想就拉倒,像这样给我一点希望,却又没什么希望的做法一点都不干脆。

    “江东俊彦,岂仕北朝乎?”方先生摇了摇头,就这样走了。我靠,什么意思,能不能好好话?

    门外的冷风嗖嗖地往存墨堂灌,我冷得打了一个激灵,不清楚是吧,没关系,我自己弄清楚。

    岂仕北朝乎?就是不仕北朝,不仕不仕我靠,老是方先生方先生的叫,差点忘了,他不正好叫方不仕嘛!他是江东名士我是知道的,难道方不仕就是方彧?可是方不仕长这副模样,还好意思叫江东四俊吗?比起我来,他简直是很丑,不但胡子一大把,黑瘦黑瘦的脸上有好多皱纹,眼睛耷拉着,除了问我问题的时候还有点神情外,讲课的时候也十分木讷,只有把我吓到的那次,才有点精神,可是那次他显然不怎么正常,就这副尊容,让我怎么把他和皇帝的老师联想起来?我靠,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方先生是皇帝的老师?那我将来很可能也会当皇帝——只要把我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弟弟盯死就行,不过方先生的学生陈叔宝听是个昏君啊,我靠,老子才不要当昏君呢,可是怎样才能当个好皇帝呢?等等,这个问题考虑得似乎太早了一点,毕竟我现在才八岁。

    接下来的日子方先生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古板,好像那天他啥都没干也啥都没过。但是我可不一样,我的另一个优点就是记性好,想让我忘掉听过的话,不可能的。

    所以我在他讲课的时候开始经常浮想联翩。就他第二天教我那句“义之与比”吧,我就想仇元度他为啥要去刺杀杨素,陈国灭不灭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老爹是北方人,又不是什么名士什么的,他犯得着吗?要是为了方先生,方先生和他更是非亲非故,只是为了要喝他的酒才和他结交的,他脑子进水了去给方先生卖命?想当年老子做混混的时候,师父最后被砍死,我都没去帮他一把,因为那次火并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不是傻子干嘛去送死?那仇元度呢,难道是因为这句“义之与比”?我靠,是老子不够义气?难道这就是我当不了老大的原因?可是瞧瞧仇元度最后的下场,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