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宿舍是世界级奇观之一， 在这里永远能见到超乎想象的东西。绕过一地热水瓶、七零八落不知被几级台风摧残过的雨伞和几只不成双的臭袜子， 番茄总算顺利爬上三楼。

    他心情十分舒畅， 还有闲心给擦肩而过的穿半截袖和大裤衩的一众男生分评级，最后感觉谁都不如自己在家时邋遢，不知为何， 心里也涌起一股淡淡的成就感。

    死宅之魂的闪光bulingbuling！

    在三楼走廊上，番茄迎面遇见了杨念。

    一身格子衬衣的男生与整个大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在从食堂分开的这段时间里， 他像是把自己认真拾掇了一番，头发梳得齐整，发尾略湿，脸色微白， 嘴唇却是殷红一片。

    有点像抹了面霜的庄娉婷。

    番茄嘻嘻哈哈地笑着， 很是自来熟地上前拍人肩膀：“怎么兄弟，约会去呢？”

    “啊……也没，就……随便走走。”

    杨念笑容有些勉强，肩膀微微向后一侧，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刚好在找你呢。”

    正在想怎么插科诨赖，跟男生一起去约会的番茄顿时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狐疑道：“找我？”

    杨念微垂着头， 有点躲避他的眼神：“对，我们……边走边聊？”

    男生微微侧身， 用眼神示意番茄往楼梯口走，侧身时右手处亮光轻闪， 剩余不多的霞光从窗外映射进来，番茄看到他手中拎着一个水瓶，淡绿色流线型的瓶身，像商店三块一瓶的那种雪碧。

    任务对象自己送上门，这已经不能叫守株待兔了，这属于天上掉馅饼。

    番茄笑得眼睛几乎看不见，耸耸肩爽快至极：“好啊，走呗。”

    两人于是并肩下楼，一路出了宿舍楼，往第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杨念的呼吸有些沉重，节奏也有些快，他面容上那些温暖的东西仿佛被落山的太阳一并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些虚伪的强笑。

    走出没多远，他突然压低嗓音，意有所指地向番茄倾身。

    “你相信……世上存在维纳斯吗？”

    ……

    “你相信……世上存在维纳斯吗？”

    同样的话语在死寂的机房中响起。由于披萨到来，庄娉婷选了外放，此刻低音炮般沙哑而迷醉的嗓音在狭的房间内徘徊飘荡。

    那是个男音，听起来年纪起码要奔三，语气得意又痴狂，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迫不及待要向世间炫耀。

    与此同时，屏幕一闪，露出黯淡的画面。

    像是一段偷拍的视频，界面摇摇晃晃，很不稳定，四下又暗得厉害，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间教室门，透明的玻璃窗，以及尽头半片拐角楼梯。

    过了几十秒，视频中渐渐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仿佛在沙滩上漫步，脚掌与温热的细砂亲密接触。除此以外还有轻微的脆响，悦耳如铃铛。

    庄娉婷支着下巴，吐槽道：“我怎么有种看电影的既视感？”

    如果番茄在这儿，大概会针对电影发表一番心得体会，归纳一下常见套路，再和庄娉婷一起嘻嘻哈哈猜后续。

    可惜此刻陪在她身边的是披萨，天塌下来他估计也就眨巴下眼睛。

    无人回应，庄娉婷有些无聊，指尖在嘴唇上摩挲几下，有点想吃瓜子。

    微微抖动中，画面突然一亮，仿佛在沉静的湖泊中投下一颗石子——视频的主人公终于露了面。

    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黯淡的环境中辨不清面容，却能看到她波浪般卷曲的秀发随着夜风不断飘荡。风似乎很大，又有微弱的光线从窗户一侧照来，映亮女子星辉般闪耀的金发。

    女生赤着脚，白皙脚掌踩在水泥地上——那时候的旧楼，走廊里还没有铺瓷砖，白嫩的脚掌与黑灰色地面对比鲜明，步伐不徐不疾，优雅有序。

    她穿着一袭红裙。

    赤红而艳丽的裙，仿佛一把跃动的火，又像是风中起舞的赤蝶，紧身的腰线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弧度。

    长裙后摆一直延到地上，前端却从膝盖以下的位置裁开半弧形，露出一截欣长水润的腿，比月光更皎洁比莲藕更水嫩，腕处拴着根银线，挂着两个清脆的银铃，脆响随着优雅的脚步在长廊上远远传开。

    视频明显抖了起来，偷录者的呼吸声明显变得粗重又急促。

    电脑桌前的两人眼睛也亮了一下瞬，庄娉婷拽过自己的发尾，学着视频中的模样向后撩了几下，自言自语道：“这算是维纳斯？”

    听不到庄娉婷的嘟囔，女生一路飘进了教室。

    教室里传来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在拖动桌椅。视频陷入死角，看不到教室内发生的事情，偷拍者心情激荡，镜头晃动，刚准备跟上前去。

    楼梯口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极为响亮，附带男子沉重的喘息声，来人甚至在安静的走廊上高喊：“雯雯？”

    偷拍者迈出的脚缩了回去，镜头继续对准楼梯口。

    那里很快爬上来一个中年男子。

    此时云消雾散，洁白月光将长廊映得透亮，从视频中能看到后来的男子模样还算年轻，但额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神色有些焦急，眼神又透着几分狠厉。

    他脚步飞快，一把拉开教室门，扑了进去！

    屋内登时乱做一团，桌椅被撞飞的响声，石膏像被推下架子摔碎的脆响，男子愤怒的叫骂，但这一切都压不住女生张扬又轻快的笑声，脆生生的，悦耳如她脚腕上的铃铛。

    “吴犀建，”她一字一顿道，“你毁了我。”

    “不！”男子在惊呼，“雯雯，你冷静点！”

    女生冷笑：“冷静？是的，我非常冷静。你看这个——看看你卑劣的嘴脸！”

    偷拍者再也忍耐不住，轻手轻脚窜上前，透过走廊的玻璃朝内瞧。

    恰好一道月光射来，映亮教室中央女生扬起的一截臂。

    凝滞白玉般的肌肤令人心头火热，腕间一颗黑点更是神来一笔，让人忍不住想捧着那段浩腕细舔。

    “停停停！”

    庄娉婷眼疾手快，飞速按下暂停键！

    她将画面截图，放大，两个人几乎将脸贴在屏幕上，瞪大眼睛仔细辨认黑点。

    庄娉婷：“不像是黑痣……”

    披萨嗓音沙哑：“是针孔。”

    庄娉婷惊疑地看了他一眼，披萨非常笃定地对她点点头。

    两人心中都想到了同一种东西。

    这是视频中男子给女生注射的？

    果不其然，视频中女生癫狂地笑了起来，她坐在一米高的木桌上，弧度优美的腿一荡一荡，笑意癫狂，嗓音却依旧清冽。

    “你以为用这些就能控制我？就能逼我就范？”女生啐了一口，笑道，“你想的美！”

    “我宁愿死，也不能忍受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看，这是你教我画画用的美工刀，上面有你的指纹——”

    镜头哗地一闪，偷拍人差点将录像机摔在地上。

    庄娉婷和披萨眼瞳骤缩！

    刀光一闪，女生仰面划开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登时喷泉般溅射出来，喷了不远处的男人一身，几滴甚至溅上了屋顶。

    她那如星如月的黑眸弯起极美的弧度，最后的目光刹那间转向窗角，与录像机对视一秒，幽瞳暗如深渊，仿佛要钻出屏幕，又仿佛将视频外的人吸进去！

    月光偏移，映亮了女生肆意而洒脱的笑，黑眸幽幽，红唇烈烈。

    大片猩红沾湿她的前胸，以及身下暗色的桌布，生与死，静与动，暗与亮，挣扎与倔强，消逝的刹那芳华……大片扭曲的意境汇聚至此，层层交缠，隔着不时模糊的摄像屏幕，在女生娇艳的面容上交织出令人窒息的美，销魂蚀骨。

    浴血的神女红唇轻张，眼珠黑白分明，对着摄像头无声做着口型——

    我、在、地、狱、等、你。

    屏幕一暗，声音戛然而止。

    机房静如一潭死水，狭而密闭的空间有些闷，地下泛着比地面更明显的潮气，凉意一丝一丝扎入两人体内，宛如冰冷的蛇在背脊上蜿蜒爬行。

    庄娉婷悄然咽下一口唾沫。

    “刚刚那张脸……”

    她的嗓音有些颤抖，双手下意识捂住肩膀。

    她突然有点庆幸此刻在身边的是披萨了，如果换了番茄那个不靠谱的死胖子，现在还指不定谁安慰谁。

    女生盯着镜头最后一笑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庄娉婷摸着胳膊上一片鸡皮疙瘩，颤巍巍道，“你看见了吗？”

    那俏丽的五官，细密的睫毛，微尖的下巴和水波荡漾般妖冶的眼眸，都与不久前还在花园的倩影惊人地一致——

    “分明就是甄菲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