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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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诗签售会时间是在一月中旬一个星期二的下午。一定是我事先过度夸大了与人交流的困难,结果这场读诗会意外地轻松。

    来参加活动的大多是比较喜欢我作品的读者,大约只有五六十个人,其中还有一些省内其他地区文学期刊的员工,陶然还有台湾一家出版社的一个编辑。

    我们围圈而坐,颇有文学沙龙的气氛。我和大家分享了自己写诗原则、立场和心得;分享了诗人的日常、喜好和近期写作状况……

    之后,大家读我的作品,他们就我的某首诗或者我的某本诗集,与我进行交流,我知无不言,大家的问题也还算温和。

    互动大约持续了半个时,活动尾声的时候,我:“能和大家齐聚一堂实是快事,感谢大家对我作品的喜欢,就请大家喝咖啡吧,奶茶也可以。”

    秦阿孟就坐在我身旁的位置,我一完,她便接过我的话:“呀,遇到这样宠自己读者的诗人不容易,大家不要客气哟,尽情点吧,这家书店的点心很不错,尤其是慕斯蛋糕和木糠杯,推荐。”

    大家附和着她,笑起来。

    主持人陶然站起来:“喝咖啡的先举手。”统计好之后,他又,“奶茶。”

    提问环节到了,这是我最令我头疼的事情。

    “我想问,你最近在读的诗集是哪一本?” 一个带着眼镜的女孩问道。

    “我最近在重读《呼唤雪人》和《沙与沫》。”我回答她,接着问,“你呢?”

    “我在读《飞鸟集》,以及你的新作。” 带着眼镜的女孩。

    接着一个穿着蓝风衣的女孩问:“中国当代的诗人,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没有喜欢任何诗人,我只喜欢诗人的作品。”我回答她,“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喜欢《月光落在左手上》。”

    ……

    书店咖啡厅的员工端来咖啡、奶茶以及点心。

    陶然对大家:“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的活动先告一段落,我们来日方长。饮料大家自取,有需要签名的人,十分钟之后开始。”

    本来我很排斥签名,因此对大家:“真的有人要签名吗?”

    没想到有很多人边举手,边回答要。

    “除了签名,我可以跟你合影吗?”一个高高的男孩子,我看过去,他避开了我的眼睛,“今天,我特意逃课来参加活动,为了——为了见我的女神!”完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大家哇哇地起哄,好在人不算很多,虽然有好几个人不仅买了我的新诗集,还带来了我以前的作品,但签名加合影也挺快。

    原本我很讨厌拍照,与陌生人合影就更不用了,可这种场合总是身不由己。

    大约一个时之后,大家基本全走了,活动室只剩下陶然、秦阿孟、我以及书店的两个工作人员,另外的那个男人我不认识。

    “介绍一下,这是台湾过来的林将蓝先生,是出版社的编辑。”陶然将他引到我面前,对我。

    “林先生,你好。”我微笑道。

    “你好,虞姐。”林先生,“之前,我叔叔参加海峡诗友会回台湾的时候带了你的新诗集,有幸拜读,很喜欢。”

    “承蒙厚爱,很荣幸。”我。

    “兜兜转转,联系到了你的责编陶先生,刚好听他最近有你的活动,我便从台北赶过来,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出版社希望能够尽快将你的作品介绍给台湾的读者。”林先生一边,一边将他的名片递给我。

    接过他的名片,我:“我作品的版权事宜都是交由陶先生负责,具体你跟他洽谈就好。”

    “大家辛苦了一天,我已经预定好餐厅,我们先去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聊怎么样?”陶然道。

    “阿孟姐,一起去好吗?”我将秦阿孟拉到我们中间,将她介绍给大家。

    如果这一顿晚餐有特别收获的话,我想应该不是关于版权售出意向初步达成,而是秦阿孟和林将蓝一见如故。

    晚餐结束之后,他们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并且,秦阿孟已经答应林将蓝等他忙完事情之后带亲自他游览厦门,这在阿孟姐身上是少有的热情。

    分别之后,我揶揄她:“阿孟姐,感觉一段罗曼史即将开始了喔。”

    “嗯,你等我的好消息,我要在他逗留厦门的日子里将他拿下!”秦阿孟伸出右手,摆了一道抓住的动作,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

    “真好呀,爱情将要发生之前的感觉最好。”我,“阿孟姐,看好你。”

    “我能感觉到,这一次,姐的春天到了。”秦阿孟有自信的样子很可爱。也许吧,她捕捉到了对方眼中对她的火花。

    爱情的发生,往往是一瞬之间。

    回家的路上,我错过了程连悟的电话。

    “我刚回到家。”我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这时与那通来电已经间隔半时。

    没有回复,夜已深沉,也许吧,每天严格早起的程连悟已经入睡。

    第二天起床,依旧没有回复,我有些失落。一直到中午,我还时不时地看手机。

    为了转移心情,我到院子里剪了一枝白梅。

    程连悟的家里有现成的陶瓶,正好,颜色古旧的花瓶正适合白梅。

    那株梅花在程连悟离开的时候已经鼓起花苞。有几次,我无意间注意到他偶尔会盯着它看。

    “那是你自己种的吗?”这句话好几次已经到了喉咙,结果我都没问出口。

    我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故事,毕竟,也有可能是他和姜青禾一起种的,既然他们曾经快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这个家一定有很多他们共同的回忆。

    想来真是令人唏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差一点点都不行。

    明明插在陶瓶中将开未开的白梅很美,我却不愿拍照发给程连悟,一来我担心这是他们一起种的花;二来,因为他没回复我的消息,我不想再傻傻地找他。

    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一个突然而来的陌生电将我吓了一大跳,那时候我正在专注地看一本情节紧张的侦探。

    接通陌生的电话时,通常我不会先开口,没想到对方也没开口。

    沉默的时间持续了好几秒钟,我准备挂断的时候,对方忽然话了。

    “大诗人,我来找你了。”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称呼,这样的话方式,一下子就让我想起对方。

    她叫我“大诗人”的时候总是自带嘲讽效果,带着一定会有事发生、能轻易令人紧张的气息。

    我没接姜青禾的话,想起之前的两次见面,我感觉只要一开口,就会让她有可乘之机。

    “你不讲话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在程连悟家里。我现在就在他家门口,快开门吧。”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都潜藏着危险。

    “抱歉,我不想见你。”我心里一阵怵麻。

    “不管你想不想见我,你立刻给我开门。”听声音,姜青禾已经失去耐性。

    想起程珊竹过,她曾经砸屋、砍树,我:“我不会开门的,你要搞破坏的话,等程连悟回家以后再过来吧。”

    “我可没什么耐性——”姜青禾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识相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恼我!”

    这时候,很少吠叫的象忽然跑到屋门后,大叫起来。

    “你请回吧。”我冷漠地。

    “你正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姜青禾发出警告,“我已经给过你面子,偏偏你要选择敬酒不吃,那我们就来一点刺激的吧。”

    虽然我并不怕她,但是她这么完之后,我不由得提高警惕,如果她是有备而来的话,我可能会不敌。

    于是我下意识地在屋里寻找防身工具,面对她,再高的级别戒备应该都是必要的,更何况还是在她特意找上门来这种情况下。

    “我过了,程连悟没在家。”我准备挂断电话,“而且,你给的面子我不需要,自己留着吧。”

    “你不要跟我废话,要是他在家,我会给你电话吗?”听姜青禾的语气,仿佛她已经快要发飙,“我只是来取个东西,在我暴躁以前,你还是配合点快把门开。”

    “你等一下,我——”我本来是想跟她我先问一问程连悟,结果她先一步掐断电话,那嘟嘟声令我心慌。

    她不会强行闯入吧?我惴惴不安地想,象仿佛也陷入了不安之中,一直叫着。

    开门,象一溜烟跑了出去。

    走到外面,我看到象已经到了大门后,它来来回回地在门缝处伸鼻嗅着。

    靠近大门,我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近象,根本没余力去想为什么自己的动作变得如此奇怪。

    姜青禾果然就站在门外,我将耳朵贴在门背后,想一探究竟——

    “她不惹我,好端端的我干嘛要她?——”

    “……”

    “上次是误会。”

    “……”

    “好的,我保证不惹事情,只要她不惹我。”

    “……”

    “你话怎么那么多?好端端的,干嘛把大门的密码改掉?”

    “……”

    “叫她快一点,我可没时间等,要是惹恼我,就算对自己我也保证不了什么!”

    ……

    这时候象又汪汪汪大叫起来。那带着间隔的对话是不是姜青禾在和程连悟通话呢?我暗想。

    趁她还在通话,我蹑手蹑脚地返回屋里,一拿起手机便看到程连悟的消息——

    “她是来摘花的,你开门让她进去吧。”

    与我期待的劝退相反,程连悟近乎命令一般地叫我放她进来。

    虽然这是情理之中,但我依旧忍不住为自己那种自以为是的、没有根据的期待愧怒交加。比起我,他和姜青禾应该要亲密得多。毕竟、毕竟他们交往过。

    所以,他根本不介意我会因此陷入危险吗?他明明知道,姜青禾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女人,中秋节的那一天虽然我推开了她,不过那根本就是在她不防的情况下,程连悟怎能随随便便地给我一百分?

    “那——她进来的后果,你自负。”盯着手机怔怔地看了好久,我迟迟没能够摁发送。

    这时候,程连悟来电话。

    我盯着程连悟的来电,直到他收线,然后才将“那——她进来的后果,你自负”发给他。

    去开门之前,我给过要给我和程连悟当孙行者的程珊竹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姜青禾来了,你哥家。她看到消息一定会明白我在求助。

    记得程连悟曾过,象不喜欢姜青禾。因此没有我没有使用遥控,而是又穿过庭院,亲自为她开门。

    “拖拖拉拉!慢吞吞!”姜青禾一脸讥诮,“怎么样?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现在是不是在后悔还不如一开始就将门开?”

    象果然不喜欢她,它依旧不停地汪汪叫着。

    姜青禾站在门口扫了它一眼之后,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前的狗粮白喂了。”那厉声吓得象边叫边后退。

    “象,别叫了。”

    我对它摆手。一不注意,我的左肩被猛然走过来的姜青禾撞了一下。

    她径自朝屋门走去,就像进入无人之境。

    对于她的无礼,听过一次又一次,见识了一次又一次,我已经见惯不怪。

    关上门,走在她身后的我更像一个来访者。

    到了客厅,姜青禾自顾自地坐下,我犹豫着,这样的人到底还有没有以礼相待的必要?不管怎么,她到底是程连悟的前任。

    我,象,姜青禾,这时候我们的位置颇有三足鼎立的意味。

    “程连悟在颁奖典礼那天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和他是清清白白的,”姜青禾用阴阳怪气的声调,“现在我就不清楚、不知道了,为什么你会不明不白地住到他的家里?哎呀——真不懂要是媒体发一篇美女诗人住进金园集团程总裁豪宅的文章,我们厦门人到底会怎么看呢?哇喔,想想就令人期待。”

    “请自便吧,恕不奉陪。”我冷声,然后转向象,“象,我们走。”

    “你要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和程连悟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兴许会考虑不曝光你们的秘密。”姜青禾站起来。

    “无可奉告。”这样和她待在一起,不久我一定会被她激怒。

    “想也知道!”姜青禾完,冷哼一声,“不管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钱,都做好看着他痛苦的准备吧!哎呀呀,一石二鸟的游戏想想就好玩,好像不论我欺负谁,都是一石二鸟,哇哈哈哈……”

    我没理会她怪里怪气的话,带着象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里,没有姜青禾的压迫,空气轻松多了。

    太阳高高地挂在蓝蓝的天空中,我在休息椅上坐下,象立在我身旁,我伸出左手摸着它的头,轻轻地安抚它的紧张,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一株即将盛放的白梅。

    想起姜青禾刚刚过的那些话,心里一阵后怕。

    我越来越觉得住进程连悟家中照顾象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当初,如果非要帮忙的话,我大可以将象从这里带走。

    那时候,是自己对程连悟的期待,以及更早以前程珊竹对我的怂恿令我头脑发昏,继而失去判断和选择能力,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种难以中途退出的局面,才会被姜青禾有机会奚落。

    可是,尽管我迈出了这么多,仿佛程连悟却依旧无动于衷,这才是最悲哀的。

    在他眼中,我不过是朋友;对姜青禾一而再地令我难堪,仿佛他也没有当一回事。

    因此,对程连悟命令我让姜青禾进来的恨意忽然变得更浓,要是姜青禾真的找人再写八卦中伤我,我该如何是好?

    毕竟,我已经一而再地见识过她的无理、经历过被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