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明天下午就能够见到程连悟,这种能够看到结果的等待有一种明朗的欣然,令我感到快乐。
在过去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挤到我狭生命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太多,经历过那么多黑暗之后,这一刻忽然明朗多了。
我何尝又不是因为遇到他们而得救呢?尤其是程连悟,假如没有他的安慰和陪伴,假如没有他的向日葵、没有他近乎固执地督促我锻炼身体,假如没有他的告白……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母亲的事自己会沉沦到什么时候。
有时候走出低潮可以是因为一句话、一件事,也可以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亦或者是这一切交杂在一起成为依托。
大多人都是有缺陷、有黑暗面的普通生命,但幸运地,时间一直挟裹着我们向前,最终,大家总能够在对的时间点上得到救赎的方式,或者遇见有益的存在,我想,这就是人们在失望之后能重拾希望的关键所在。
不论何时,能够被爱和可以去爱是幸运的,如果被爱和去爱只能够得到一种的话,站在更私人的角度上,我更愿意选择去爱,因为,能不能被爱很大程度是别人的事,而要不要付出自己的感情却是自己在主导。
就像一开始那样,对程连悟心动,我便适时地抓住能够靠近他的机会,那时候,我完全没有顾虑结果,完全没有想到会不会有可能,而只是响应自己内心的情感,主动地先到他的身边去。
不久前,在谈天的间隙,虽然知道这样有点痴傻,可我还是忍不住试探,问程连悟为什么偏偏选择对我敞开心扉——
“想和你在一起,想更了解你;想和你分享喜怒哀乐和看到的一切;想和你一起去看落日;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觉得安稳;象很喜欢你;你流泪的样子让我担心;你喜欢食物的样子很生动;还有,我喜欢你的诗,字里行间有坚强、勇气和保护;时不时会想起你叫我连悟哥,想起你的时候,整个人空空的,只有到你身边去,空位才能被填满。如果这一切还不够的话,那——”
“可以、可以了,连悟哥!”我实在不敢想,在他的心里积压了那么多。
“你呢?”程连悟从来不会错过你来我往。
“连悟哥,我出来你不要笑我。”
“为什么要笑你?”
“就是,我觉得自己很肤浅。”
“怎么?”
“我好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唱歌给我听,喜欢你静默中的侧颜;我也好喜欢你总会来找我,喜欢你叫我秋秋,喜欢你看着我;我还喜欢在人群之中寻找你,然后也喜欢看到你站人群中看向我……”
“我就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唱歌的时候你对我有多痴迷!在第一次去鼓浪屿的游轮上,我们被挤散之后,你的眼睛一直在寻找。”
“我哪有痴迷、哪有在寻找喔?你别瞎编一些有的没的。”
“有。”
“好吧,你有就有喽,连悟哥以后也唱歌给我听吧。”
“没问题,回厦门再安排一次。”
“连悟哥好喜欢唱歌。”
“我喜欢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若不是太忙。”
“这样啊,果然两者不可得兼。”
“秋秋,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吗?”程连悟话锋一转。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大约是你在你父亲的葬礼上吧,抱歉,提起这个。”
“看来你忘记了。”
“什么意思?”
“你们学的毕业典礼上,你和珊竹不是一起表演,《明天会更好》——”
“喔,那个我当然记得啊,可是——”
“那天我在。”
“真的吗?”
“后来,我带你们去吃冰淇淋、炸鸡和薯条,那天你吃了两个——”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其实我已经想起来,时隔多年,我不想承认那天我居然吃了两个冰淇淋。
“你对食物的喜爱一直没变。那时候你们十二岁,算一算,你把我忘了多久?”
“连悟哥,我数学好差的。”……
回想这些琐琐碎碎的事,令我的心渐渐地从哀伤的梦境中平复。
一段感情中一定有一个人先迈出一步,所付出的情感也必须要被对方接受才能够持续,啊,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着你”是多么幸运的事。
现在,对于我来,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明天程连悟就会从泰国回来。
只要想到在接下来的八月我们或许又可以腻在一起,我就感到轻飘飘的,像要飞上天空的氢气球一般轻浮。
隔天,从网络上查到了程连悟的航班抵达厦门的时间,我提前到机场等他。
这是一个雨天,伴随着风,似乎台风季节就要到了。
我站在T3航站楼的出口,电子显示屏上,新加坡过来的航班已经降落。越是接近见面的时间,我越是踯躅。
分别了将近二十天,虽然每天都在联系,可我仍然觉得想念已经快要满溢,因而不断地向里面张望着,盼望着能快一点见到程连悟。
忽然,旅客鱼贯而出。我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着程连悟的身影,可是好半天依然没见他出来。
我想,他会不会是从头等舱通道离开了呢?而且,我早该想到,他家的司机应该会来接他。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这样不声不响地跑来机场会不会显得有点傻?
不一会儿,出站的旅客已经变得零零星星。有一点失落,我不想给他电话。
“秋秋!”忽然,程连悟的呼喊从我身后传来。
一转身,单手抱着花的程连悟正站在距我十米开外的地方。
怔怔地看着他,我问:“为什么你是从那边出来?”
“我在车里看到你。”程连悟站在原地,他张开左臂。
犹豫了下,我开心地向他跑过去,轻轻地抱住他,他的左手收拢,把我拥在怀里。天气怪热,彼此的体温快速地穿过薄薄的衣服,连接在一起,感觉到热,我便将他推开了。
“回家。”程连悟着,将他手中的向日葵递给我。
“还好,没有错过。”我看着被纸包着的花,低着头。
“不会错过,厦门就这么大,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他帮我开车门,“下次来,记得给我电话。” 就是这样,他的话语中总是充满抚慰人心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以后也想要我来接你吗?”
“你要是愿意,我很开心。”
见我们坐稳,司机开动汽车,很快便滑到雨中……
八月初,程珊竹和李源闽订婚,随后大家约好去欧洲玩几天,可最终因为我父亲忽然入院,我和程连悟没能成行。
之前我父亲一直没有将他的真实病情告诉我,而这次,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姜峤岚对我,这些年里,他的病一直反反复复,经常进医院,这一次尤其严重。
看着瘦了一圈的姜峤岚,以及无比苍白的睡梦中的父亲,我祈祷着,希望他能早一点醒过来。
好在手术过后,我父亲恢复得比医生的预期好,到了八月中旬,他总算能出院了。
我父亲出院的那一天,程连悟他要陪我去接他,但我拒绝了。
“我爸还在跟我赌气,等他气消了,我再带你见他。”我。
“赌气?”
“就是,他想让我改回父姓,我拒绝了,所以——”
“长辈们很在意这种事情。”
“也有可能是他没有其他孩子。”
“秋秋,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程连悟。
“好啊。”我疲惫地笑了笑,最近一直在医院里奔走,父亲做手术的那几天我基本没有合眼,事实上,我比自己预想的要担心他。
“那我送你到医院。”
“嗯!”……
隔天午后,程连悟来接我。“那么神秘,连悟哥你快要带我去哪里?”因为昨晚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我整个人都觉得很轻松。
“快上车,到了你就知道!”
一路上,《乘客》循环播放了好久,“坐你开的车,听你听你的歌,我们好快乐……”每一次,王菲唱到这里的时候,程连悟总会侧过头看着我笑,他的笑容里有一种懒洋洋的温柔,就好像此刻只要身边有彼此,再别无他求。
这样的短途旅行常常有一种将一切都掌控在内的从容。
“连悟哥,想听你唱!”
“这旅途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旋律正好回到这里,他和王菲一起唱。
“坐你开的车,听你听你的歌……”我也和他们一起唱。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幸福,我想,这一刻我们一定正身处其间,程连悟的身上泛出一种肉眼可见的光芒,那光芒令车里的气息越来越美好,我多希望我们的车能够一直这样开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反反复复的歌声中,我们到了之前去过的那个度假果园。
这一次我才知道,上次我们住的那栋别墅,其实是程连悟家人度假专用的。
八月,正是暑气最盛的时节,但山间要比城市里凉快得多,到处都绿意盎然,天空高高的,白白的云朵漂浮其间。
我才安顿好,程连悟便来到我的房间,“我们走!”
“连悟哥,去哪里?”
“你的诗里。”
“诶——你到底在什么?”
“跟我来。”他一把将我拉住。
他的力道有点大,我差一点就跌进他的怀里。“喔喔,好啊!”我轻轻地将他推开。
坐到电瓶车上,我时不时地侧身看驾驶位上的程连悟,“电瓶车司机哥哥喔,很了不起!”后来我干脆侧身而坐。
“错!”程连悟目视前方,我们正行驶在种着香樟的道路上,阳光倾斜着,从树叶的罅隙洒落,整条路都闪闪发亮,“今天,是画家哥哥。”
“还可以这样吗?”
“当然。”
夏日傍晚的风吹到车里,我开一瓶水,喝起来。
“我也喝。”程连悟。
我正准备再拿一瓶,他又,“你手中那瓶就好。”
将水瓶递过去,没想到他却将嘴巴凑过来,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将瓶口送过去,然后轻轻地扬起瓶身。
“抬高点、抬高点!”他命令道。
结果我没控制好,水从他的嘴角滑落,湿了他的白衬衫,还呛到了他。
“所以你干嘛不自己喝?!”
“看你没事做。”
“我看你和风景就可以了啊。”
“那你看我就行。”
“这样啊。”我看着他的侧颜,不论多少次,不论是在他的左边还是右边,只要看着他的侧颜,我的心总会毫无例外地砰砰直跳,还有他的喉结,对我总是有一种难以言的吸引。
“别太呆!”
“连悟哥,你知不知道你很难搞?”
“哈哈哈……”车子拐了一个弯,“随便看,都是你的。”
“那么好啊?”
——忽然,前面开阔起来,眼前整片平坦的地里全部种着向日葵,向日葵沿路铺展,绵延到山脚、然后将一个村子包围其间。葵花将开未开,星星点点的花盘散布在绿叶之间,泛出隐隐约约的金色,就好像,所有的向日葵都在精心地、秘密地准备着盛开的美梦。
到休息区停下车,我们走到看台上,俯瞰着向日葵地。
山风一阵阵拂面而来,向日葵们轻轻摇曳着,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仿佛在私语。
“见了向日葵忘了哥。”
“连悟哥,请你不要这么轻浮。”
“见了向日葵忘了哥!”
“连悟哥,吃向日葵的醋真的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一个浅浅的吻自然而然发生。
风吹起我的裙摆,吹起我的长发。程连悟一直看着我,他背靠着栏杆,衬衫衣领处少有地多敞着一个扣子。
看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连悟哥,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你和我。”
“秋秋,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跑步路过这里的时候你过的话吗?”
我摇摇头,“我过什么?”
“你,要是有一片向日葵地,这儿简直就是你理想中的家园。”程连悟完,转身朝向日葵地望去。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这一大片等待盛开的向日葵。我想起来了,上次,我那样的时候,程连悟好像过那有什么难。“连悟哥,所以这一片向日葵是你种的吗?”
“我种的——我的诗人,你想什么呢?”
“要不然这儿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变成一大片向日葵地吧。”
“是我让李叔叫村民们种的。”
“喔,原来如此。”
“原本想着欧洲一游回来再带你过来,那时候花才会全面盛开,不过看到你最近很累的样子,就——”
“连悟哥!”我断他的话,“为什么你能记住这么的事情?”
“等到爱情发生/我会牵着TA/到无数向日葵盛开的地方/追随孤独地垂落的太阳/等待月亮寂寞地升起/让日月一齐明见/我们在这广阔的世界/可以这么亲密无间。”
程连悟一字不差地朗读出来,这是我第一本诗集里的一首诗,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真的现实演绎了。
“连悟哥,我好喜欢你。”内心涌动的喜悦太多太满,最终化成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告白。
“你这个傻女人,我早就知道了。”
“这样喔,可我还是想亲口出来。”
“嗯,你再一遍。”
“我只一次。”
他伸出食指,亲昵地刮了刮我的鼻尖,“看!太阳快到山头了。”
是喔,远远望去,太阳正在收敛自己的光芒,神色渐渐地变得温和,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太阳是在眷恋这一片向日葵地,还是看到依偎在一起的我们,她红彤彤的脸上居然露出淡淡的寂寥。
风继续轻轻地吹着,程连悟牵着我的手,沿着向日葵地边走,若有若无的花香时不时地飘来。
前面的路长长的,整条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秋秋,明天,我要把这一切画下来。”
“你的画家哥哥就是这个吗?”
“对。”
“不得了,连悟哥能把我写的诗种到地上,还能够画出来!”
“笑我!”着,他要挠我痒。
我灵巧地闪开,跑到前面去,程连悟旋即追来。不确定我们跑了多久,就好像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我们可以这样快乐地一直跑下去。转身看到程连悟的笑颜,我多么想让时光停驻此时,一直。
跑着跑着,猛一抬头,我看到寂寞的月亮在昏色的空中发出银白的光!
程连悟走过来,将我拥进他的怀抱。
夏日的风、夏日的星星、夏日的月亮都看到了我们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