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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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内权贵云集,金陵城外当然也全都是一片片的富贵人家别庄。此时虽已深夜, 王家的别院里仍然烛光摇曳。厅堂里, 清秀的侍女正在给客人奉茶。

    王家家主王焕之坐在上首,双目微微眯起, 量着眼前这个人。

    五官均称,皮肤白净, 留着山羊胡,神色平静中有这一股淡淡的凌厉之色,内敛而稍外漏。

    这就是大理寺卿韩光,进士出身, 精通律法,论官位是与六部尚书并列的大九卿之一, 若进一步,就是入阁为相;论地位,是皇帝的重要心腹,所有大案要案都经他手。祖家谋反一案,他就办得利落漂亮, 如今定国公府一案, 也由他主审。

    此时, 韩光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卷宗,虽然脸上不动声色, 手指却有些颤抖。

    二十年前的旧人旧事一瞬间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傲然的女子, 他的结发妻子,是怎么凄然无助地死在他的面前!

    韩光放下手中的卷宗, 他精通律法,自然知道怎么销毁罪证,但是如今,他曾以为灭口的证人却“复活”了!他不知道王家是怎么做到这一切,但他知道,只要“大理寺卿杀妻”的消息传播出去,他就得身败名裂。

    “韩大人放心,这件事如今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焕之淡淡一笑:“若是过了今晚,就不保证了。令郎如今正在京中,若是被他得知,不知该多伤心呢!”

    韩光心中一凛,以韩文瑄的性子,再加上多年被冷待被压制,若是他得知母亲身死的真相,恐怕真的会“以子告父”,届时就真的不可收场了!

    韩光定了定神,王家苦心积虑把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重提,还把人证物证都准备得那么齐全,不会只是威胁他这么简单,于是道:“国舅爷有话直吧。”

    “爽快!”王焕之笑着,示意侍从将另一份卷宗递给韩光。

    韩光头皮一麻,第一份卷宗已经足以令他身败名裂,不知眼前的这份又是什么?

    不一会儿,他目光一凝,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卷宗。

    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正是他正在审理的“登闻鼓案”,只是比他得到的证据要多得多。

    卷宗上详细地叙述了娄家如何与清风道长勾结,许下重诺,而后将清风道长推荐给皇帝;清风道长如何借机谋私,残害宫女,满足自己不为人知的的biantai私欲。

    如果只是如此,还不足以令韩光太震惊,毕竟这些事他也查到了,只是不可而已。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头,太子殿下竟然命令清风道长给皇帝下虎狼之药,致使皇帝中风!

    “陛下中风了?”韩光震惊地道。

    “千真万确。”

    韩光凝视着王焕之,在烛光中,王焕之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是到了此刻,韩光再不敢轻视眼前之人。王家不愧是比皇朝还古老的百年世家,真是底蕴十足!

    无论是他杀妻的事,还是太子弑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若非他肯定杀妻是自己的本意,这些事简直就像是眼前之人亲自谋划的一般!

    “国舅爷想我做什么?”韩光看着眼前的两份卷宗,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

    王焕之轻笑:“韩大人果然是聪明人!难道陛下如此信任重用你!韩大人负责审理‘登闻鼓案’,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需韩大人在大朝会上将此案的结案公诸于世!”

    这是要他直接和太子殿下对上啊!韩光苦笑:“朝中可用之人如此之多,国舅爷何苦就盯上在下呢!”

    “韩大人!”王焕之把目光投到第一份卷宗上,面无表情地道:“大人是聪明人,若是答应此事,我保证二十年前旧事从此再无人知!况且,富贵险中求,韩大人何不弃暗投明?将来韩大人入阁为相,也未可知!”

    威逼利诱之下,韩光心中一动,如今太子虽然掌控了内廷,又有禁军三千营和神机营。但是龙禁卫和京营指挥使都是陛下心腹,若是他们得知陛下被害之事,必然不会再为太子所用。

    而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王家早已对太子一系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却引而不发来看,恐怕王家还有后招,而太子却一无所知。两相比较,还是王家有胜算些。

    想着,韩光神色一正,大义凛然地道:“老夫深受陛下知遇之恩,身为人臣得知陛下被困,自当揭发此事!哪怕为此得罪太子殿下,也在所不惜!”

    “好!”王焕之赞道:“韩大人果然不愧是肱股之臣!”

    韩光肃然道:“国舅爷谬赞,吾只是尽人臣之本分!”

    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又听韩光问道:“不知清风道人何在,此人是关键证人。”

    王焕之见韩光如此上道,笑道:“太子殿下想要杀人灭口,他见机得快,先一步跑了。如今在我的手上。”

    既然见机得快,又如何会落入王家手中?韩光哂笑,恐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王家的谋划,太子殿下做了王家手中的刀尚且不知……

    一阵风吹过,烛光一阵闪烁。韩光又有王焕之商讨了细节,才离开了王家的别院。

    烛光摇曳中,越王陈易从厢房后走了出来,不悦地道:“韩光真是个人!就该让他身败名裂才是!”

    王焕之笑道:“虽是人,却也是可用之人。”

    陈易有些懊恼,又问道:“如今定国公府一案也是他在审理,舅舅何不让他善待顾家诸人?”

    王焕之柔声道:“殿下宅心仁厚。镇南侯府一日不除,太子都不敢真的拿顾家如何,且平郡王早吩咐了三司,不得刑讯顾家众人,殿下放心吧。”

    见陈易松了口气的样子,王焕之皱了皱眉,劝诫道:“殿下惦记旧臣,是殿下宽仁。但是定国公府也好,镇南侯府也罢,穿了,都不无辜!”

    “舅舅,河还没过呢,就想拆桥了吗?”陈易有些无奈地道。

    王焕之神色一凛,望着陈易道:“殿下心中有数就好。”

    陈易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在他看来,以镇南侯府的实力,要反早就反了。镇南侯着眼海外,只要皇家不要逼迫太甚,未尝没有合作的可能。

    况且,如今正是需要杨家的时候。

    王家掌控着教坊司,还是京中多家青楼酒肆的幕后主人,包括京中最大的花坊玄音阁也是王家的产业。京中高官后院,多数都安插有王家的探子。这些年,也培养了好些死士。

    但这些都是旁门左道。有时候虽也管用,比如暗杀先承恩公娄辉,直接是后院妾动手,怎么也怀疑不到王家头上来。

    再比如调查韩光发妻之死和太子勾结清风道长之事……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旁门左道就不是那么好用的!娄家掌握着禁军和神机营,王家想要成事,却要借用镇南侯的兵马!

    早在护送陈易回京时,镇南侯的兵马就已暗中潜伏在金陵外港!可怜太子殿下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呢!

    天色渐明,京城大理寺卿府内,韩文瑄已经起身,在厮的伺候下穿上了官袍。如今他已调任京中,在户部任正六品的主事。今日是大朝会,又涉及定国公府谋逆案,京官都要上朝。

    天亮的时候,首辅仪仗出现在皇城前,行走在皇城前准备上朝的官员们立刻如同海水分开让出了道。自登闻鼓案进谏被驳后,首辅翁之同一直告病在家,今日大朝会也来了?

    官员们窃窃私语,也难怪,毕竟事涉谋逆,乃国之大事。

    百官渐渐到齐了。

    韩文瑄站在队伍的后列,抬头向前看去,前方大殿在明亮的光中端坐。韩文瑄又向后看去,只见宫门正在关上,慢慢关合的大门中隐约可以看到宫门外有一队侍卫跑过散开,内里的侍卫站在了宫门前,挡住了的韩文瑄的视线,宫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关上了。

    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韩文瑄远远望着站在前方的父亲,如今大理寺审理着定国公府谋逆案,但是父亲却不许他过问……

    净鞭响起,众官们立刻俯首准备叩拜,但鼓乐并没有如常响起,脚步声从殿后走进来。

    “陛下今日不上朝。”太子陈星的声音响起。

    望着殿前空荡荡的龙椅,首辅翁之同率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且如今案涉当朝众臣,老臣必须面见陛下!”

    陈星不悦地道:“父皇身体不适,正当静养。孤乃监国太子,首辅大人有何事不能对孤?”

    却见翁之同向中书舍人孔闻政问道:“查抄定国公府的旨意,是陛下亲笔所拟,还是由孔大人所拟?”

    中书舍人即是皇帝的“秘书”,负责代皇帝拟旨。

    孔闻政立即出列,朗声答道:“自陛下此番病后,下官已不曾见过陛下,不知这道圣旨出自何人之手!”

    百官闻言,都心头一震!从前陛下即使生病,也是让孔闻政随侍的,毕竟随时可能要拟旨。但是这次连孔闻政都见不到陛下!

    那么,圣旨到底出自何人之手?真的是陛下本意吗?

    “孔大人这是何意?圣旨乃是由陛下所述,由孤拟旨!孤代批、代拟圣旨,有何不可?”陈星厉声道。

    “自然不可!”

    群臣还在思考间,却见大理寺卿韩光越位而出,却是把矛头直指太子。

    “臣受皇命,彻查‘登闻鼓案’,今已结案!”韩光朗声着,不待太子反应过来,就迅速将太子如何勾结清风道长谋害皇帝一事当众道出!

    殿内忽的安静一刻,而后一片哗然!今日是商议定国公府谋逆一案,怎么变成了太子谋逆?!

    众臣看向太子陈星的目光既惊又怒,看向韩光的目光却是惊讶中带着佩服!韩光大人不愧是陛下的心腹众臣,竟然敢直接对上太子!

    “荒唐!”

    “栽桩嫁祸!用心险恶!”

    太子陈星在最初的暴怒之后冷静下来,辩驳道:“孤乃陛下亲立的太子。父皇就是孤最大的依仗,孤岂有谋害父皇的道理!”

    韩光笔直地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太子,掷地有声地道:“臣已将妖道捉拿归案,殿下可要和他对质?”

    “荒谬!孤堂堂一国太子,岂能和一个道人对质!”陈星暴怒道:“大理寺卿若是觉得道人有问题,就该将其绳之於法,如今将其留着,是何居心?”

    一旁的首辅翁之同看了看韩光,目光一沉,道:“太子殿下若是问心无愧,只需将陛下请出即可!”

    陈星顿时进退两难,此时若是让父皇出来,只需一个眼神,众人就知道他有问题。到时候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逆子了!他阴狠地盯着韩光,却见韩光分毫不肯退让。

    远处,韩文瑄望着那个大义凛然的身影,心情复杂,知父莫若子,他的父亲可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正直之人,今日这出戏,不知道是受何人摆布呢。

    “够了!”

    正在纷乱中,一个身着妃子常服的女子从侧殿走了出来,huangse大衫,深青色霞帔,上面织着金云霞龙文,金光闪耀。头上戴着十树花钗,宽额广颐,丹唇外朗,姣若秋月,正是贤妃娄氏!

    只见她站在高高的御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声音沉痛地道:“太子为了替陛下保留颜面,不愿将陛下的病情出,却遭到尔等群起而攻之!既然如此,高医正,你将陛下的病情告知各位大人吧!”

    “是!”太医院高医正从娄贤妃身后走出,朗声将陛下的病情出。

    却是夜御数女,马上风!如今已经昏迷,人事不知了!

    群众议论纷纷,平郡王越众而出,质问道:“即使是马上风,也不会昏迷!方才大理寺卿韩大人已列出人证物证,太子谋害陛下证据确凿!如今突然陛下昏迷,莫不是贤妃娘娘再次加害?”

    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若是皇帝未曾立继承人而崩,宗正是有权和太后共立新君的。此时见他对太子和贤妃发难,众臣心中都慌乱起来,这是要出大事了!

    娄贤妃满脸哀戚地看着平郡王,道:“王爷岂可血口喷人!本宫和太子深受陛下恩宠,又如何会加害陛下!至于韩光大人所谓的人证物证,完全是栽桩陷害!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随即,娄贤妃一字一顿地道:“王爷,朝廷不能乱,否则就是给乱臣贼子以可乘之机!”

    平郡王心下一顿,显然有了些顾虑。

    一旁的陈星终于松了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要母妃出面才行。

    娄贤妃感觉到了陈星的目光,却没有看他。这个儿子被她和陛下宠坏了,贸然出手又拖泥带水,让人捉住把柄!简直不知所谓!

    事到如今,只有一口咬定是栽桩陷害!反正皇帝是再不可能醒来指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