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秦王府有盏盏灯火不灭。

    帘外月色低迷,仿佛也在为谁哀恸。

    乌云散开,幽幽的月光透过长帘照进室内,隐约可见空明水华之外伏在床边的身影。

    李世民的姿势再也没有变过。

    他紧紧握着兄长的，像是守着失而复的珍宝。

    李建成杳无音讯的那三年，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为长辈所希冀的样子。

    不是不知晓自己越优秀，李阀内部必然会在连年找不到人的情况下更换继承人。

    但若是自己毫无出彩之处,如何才能守住兄长的位置？他日兄长归来,他又如何帮他？

    他从来不信兄长会死。

    彼时朝堂之上风云变化，太平了不到两代的国家暗潮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大门阀之中李阀最弱，朝堂的打压虽重,尚且还在承受范围之内。李世民在某夜惊醒之后，反应过来应该开始积攒实力了。

    在失去了兄长的庇佑后,李世民逐渐步入李阀高层，而他的弟弟因为身体不好常常被众人所遗忘，这也给了他们兄弟一个足够隐蔽的便利。

    他的双生弟弟,意外的擅长谋划。

    在李玄霸的帮助下，李世民很快得到了李阀高层的认可,并开始了他们的布局。

    那日兄长引走异兽时过于熟练的法已经告诉他，那样的异兽必然出现了不止一次，而他们之前从未发觉。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影响下，李阀成为此方世界第一批对那些神鬼之有所了解的人族势力。

    朝堂江湖联系紧密，皇朝气数将尽,天下群雄并起，世家大族之间的竞争极为惨烈。

    其余三大门阀皆有宗师坐镇，唯独李阀，明面上甚至拿不出一个看得过去的高。

    李阀阀主李渊便在韬光养晦之时，把主意打在了四大奇书之上，天魔策与慈航剑典不可能，但失传许久的长生诀和战神图录，既然都有神鬼存在，那么也不是不可在寻找那些神鬼记载时，顺找一下这两大奇书。

    但还没有等到李阀暗地里派出的人找到结果，这个问题就被解决了。

    李阀失踪了三年的大公子，回来了。

    那少年带着一身冰寒之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江南。

    西子湖畔那时只有一位临水垂钓的老人，峨冠博带，面容古雅，他坐在那里，身躯巍峨又伟岸。

    可这副出尘飘逸的隐士之风，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眼神茫然的少年。

    似要刺透背心的危感猛然浮现，老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盘坐的石块碎成齑粉。

    五缕长须随着他的动作飘然而起，老人难得凝聚了全部注意力，方才捕捉到前方的少年。

    诡异的是，如果不是眼睛明明白白看到了少年的身形，以老人的境界，竟然感知不到这少年的存在。

    “阁下何人？”

    老人活了许多年，这等情况却是头一次碰上，知晓这个世界某些秘密的他甚至在一瞬间想到，莫不是山中那等非人存在？

    那少年一言不发，跌跌撞撞朝前走了几步，抬头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沉默了。

    那一眼无悲无喜，无心无情，仿若少年整个人的情感都被封印了一般。

    他中无剑，周身却环绕着极为凌厉的剑气，剑气旋转成耀眼的金光，逐渐凝成一道道虚幻却纹路分明的剑影。

    ‘无上心剑！’

    饶是以老人的阅历，也不由得惊叹。

    ‘心剑’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却不曾想，有生之年，他竟能看到有人达到这个境界。

    ‘此子若是我人族英杰，当是人族之幸。若不是’

    西子湖畔的这片天地就此凝固。

    早已察觉世界变化的老人与少年在这空间里打了不知多少个来回。

    逍遥乘云，御气飞龙，剑光彻夜不绝。

    这场翻天覆地的战斗本该一开始就被当世宗师察觉，奈何自少年周身剑影浮现的那一刻起，空间便被不知名的存在封锁了，除了本就在内部的，再无人知晓。

    少年御剑随心所欲，却招招下了死，老人自负为人族第一宗师，却在愈来愈厚重的剑光下力不从心。

    直到一聘婷女身出现在这片凝固的空间里。

    “殿下！”

    此方世界意识化成的女身挡在了老人身前，“停吧！”

    少年不为所动，周身无数道剑影凝成一柄细长的轻剑，遥遥指了过来。

    那是一柄十分精致的剑，剑身澄明仿若一泓清水，玉石为饰，又镀了金色的银杏叶。

    更像是装饰品，而非能夺人性命的利器。

    “殿下，请您冷静。”

    老人微微抬头，那曾经见过一面的世界尊主低下头颅，谦卑劝到：“您的弟弟还在等您回家。”

    似乎是某个词触到了他，少年浑身一震，那柄漂亮的轻剑骤然消失。

    老人最后被拜托送少年回家。

    确认了少年是人族而非异族之后，老人松了一口气。

    这少年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能轻轻松松与他战平，甚至更胜一筹，若是异族，那人族危矣。

    他再度扶抚了抚长须，在那幻化的女身恭敬的目光下，问了一句：

    “友，你家在何方？”

    那少年无知无觉，不与应答。

    老人再问了一句，“友唤作何名？”

    过了一会儿，那少年才抬头，环顾四方许久后，才吐出了三个字——

    “李建成。”

    李阀长子李建成销声匿迹三年，再度出现时，身边竟跟了中原第一人，‘散人’宁道奇，且似乎与宁道奇交情甚笃。

    这个消息谁也不知道真假，但宁道奇称呼李阀大公子为‘友’，却是有不少人听到的。

    各方势力派出打探的人，得到的确切消息便是，李建成与宁道奇战过一场，并全身而退。

    并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能与‘散人’打平，只觉得或许是李建成有点本事，而武林前辈欣赏少年人，故意放的水。

    真真假假无从辨别，但至少从宁道奇的态度来看，李阀算是借上了力。

    外部的压力骤减，李阀开始蛰伏起来，暗自凝聚起实力，只待日后一飞冲天。

    日后暂且不提，彼时李世民得知兄长归来，急不可耐跑回来见人时，却愣住了。

    时隔三年终于与兄长重逢，本该是高兴的。然而对上那双眼眸的一瞬间，便像是大冬天又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满心的欢喜被浇得冰凉。

    像幼时一般下意识伸要兄长抱的李玄霸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对上了后一步赶来的双生哥哥的眼神。

    是同样的不可置信。

    三年而已，才三年而已

    他们的兄长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一副冰寒模样？

    昔日春色般眼神，而今似枯草冷漠。

    李世民差点崩溃，恨不得把将兄长害成这个样子的人千刀万剐，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除了确实是在杭州西湖边捡到李建成，宁道奇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事。

    事实上，宁道奇也没什么能和他们的，毕竟他自己也不清楚。

    就保持这那样满目虚无的状态，一晃过去了十几年。

    一直到武德九年六月，东宫生红莲，一切都有了转。

    明明已经朝好的方向发展了，明明都了会慢慢缓和的

    李世民缓缓睁开眼，看向沉睡的青年。

    大哥，你怎么又让自己受伤了？

    他算了算时间，以婠婠的段，大约也该知道这件事了。

    他封锁消息的段，只能瞒住普通人，而似婠婠那般，如今就差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自己不是凡人的存在，估计是拦不住的。

    他们似乎有一种辨认对方状况的特殊段。

    李世民缓缓起身，准备去为兄长取来医者配好的药。

    等他来的时候，婠婠约莫也该到了。

    他该好好和婠婠谈一次。

    关于大哥，关于世界

    *

    如李世民所料，婠婠确实在李建成回到这个世界时就察觉到了。

    彼时她刚和祝玉妍解释清楚自己那些日子去了哪里，又答应了祝玉妍为阴癸派再寻几位天资非凡的弟子才得以脱身。

    想来祝玉妍也是预感到了，阴癸派留不住婠婠。

    出来之后婠婠溜溜达达去找被派去师妃暄身边的牡丹花妖赵粉，听她汇报道侣最近的情况。

    盘坐在高木之上，婠婠半睁着眼，魈绫在指间绕来绕去。

    “獓焑？”

    听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字眼，婠婠神色一凝。

    赵粉道，那日她差点没赶上，却见师妃暄凝出了一道青色剑影，剑势涛涛而下，似是道家法门。

    婠婠心里清楚，赵粉特意提及的道家法门，必然不会是慈航静斋的武功。

    “你要想起来了吗”婠婠低声道。

    还不等她再些什么，她便感应到有熟悉的神魂气息自天外而来。

    那样的气息在她记忆里从来都是温暖而明亮，只除了那一次。

    而今，神识里感应到的那人剑意疯狂震动，气息杂乱无章。

    让婠婠一瞬间回想起了当年。

    来不及理会赵粉，心慌意乱的婠婠追寻着那道气息而去，由此也忽视了掩在赵粉之后而来的青衣身影。

    顾不上人族的身躯可能承受不住她的力量，婠婠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目的地。

    “你不是不会出事的吗？你不是你会好好的吗？”

    婠婠魂不守舍地靠着门扉，死死盯着榻上面色惨白的青年。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抱着头喃喃。

    “你从来都话不算数，我早该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　　第三更，今天的更新结束，吐魂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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