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轻接过那一纸荒唐的盟约看罢, 还没等抬眼开口，猛听得城外金鼓声响, 声声撼动人心, 隆隆席卷而来，随后是瞭望台上巨钟鸣响，嗡然大作，满汴京城被这警告的钟声浸透——

    “睿王攻城了……”

    兰兰呆呆地道。

    唯安穿着宫女的衣服不方便，出了宫她便换回了自己的一身白衣。

    此刻的汴京城主干道上全是四散而逃的人, 在这种一砖头扔出去能砸死好几个王公贵族的地界儿，惜命的人太多太多了。

    唯安单枪匹马逆着人流往城门口冲。

    那金鼓声响之时唯安就知道三帮这边肯定出了差错。

    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但是事态紧急警报催命，唯安没法，只好拉过一匹不知谁家的马跨上便走。

    四散而逃的人群令唯安越来越不安，而守城军不知道是否抵挡得住睿王大军的攻城战——毕竟对比睿王的勤王军，汴京城内的禁卫军实在是少得可怜。

    “驾——”她瞳孔发紧，万一让睿王攻进城来，事情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忽然半空有人从屋檐翻下, 直接坐上了她的马，唯安吓了一跳, 下意识便要开，但身后那人一把挡住——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凌千山。

    凌千山笑的勾人：“帮主别来无恙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这儿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去阻止睿王吗？”

    凌千山环过唯安握住缰绳，“驾——”马儿长嘶鸣一声，又逆着奔逃慌乱的人群向着城门口奔去，凌千山在风中断断续续道：“帮主莫慌, 我只有办法——但我要先去宫中面见我娘子啊！”

    唯安一怔：“你怎么进去？”

    “老头给我了一张人皮面具，我虽未学会，但此物暂时能抵挡一阵，我先进宫，保证皇后安全我才能出来处理睿王的事情啊……”

    “你——睿王若是真的攻进来，他是不会给皇后活路的吧……”

    凌千山眼神一凛，盯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城门口和众多守城兵，冷冷道：“李元清若敢伤她，我定要他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唯安皱眉，猛地拉紧缰绳：“吁——你别放狠话了，当我信你一次，你将人安顿好后快去快回，此时只有你在睿王身边有他的信任，关键时刻能阻止他的，也就只有你一人了！”

    凌千山翻身下马，冲唯安一抱拳：“帮主等好消息吧！”罢头也不回便轻功跃起，消失在汴京的雕梁画栋屋檐之间。

    “跑得倒挺快……”唯安看着不远处的守城军，一眼便看到骑着黑马身披坚执锐的内卫大统领江鸿，另一个她没见过的勇猛大汉也骑着马，想来便是皇城守城军的守将。

    唯安心道不好，江鸿不一定会让她参战，不定还要当场出什么污蔑她身份的话来搅乱这滩浑水。

    就在唯安正犹豫的当口，城门“轰”一声巨响，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攻城木撞门的声音“轰”地震人，那铺天盖地携卷而来的喊声杀气直震得唯安头皮发麻。

    她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真实的场面。立体环绕声的喊杀与头皮发麻的战争感。

    城门还在訇然作响。

    忽然自天空密密而来无数火箭，那吹火箭如杀人火雨一般铺天而来，唯安抬头一看，瞳孔顿时紧缩——这该死的李元清压根就没考虑过城内还有无辜百姓！

    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法，只能策马向着城门跑去，城门前尚有遮挡，否则唯安呆在原地肯定会被吹火箭射成筛子。

    油腥气和臭气一齐随着箭矢嗖嗖的声响降落城门之内，火势很快烧了起来，地面城墙一片狼藉，在箭矢将临的前一瞬，唯安将将赶上躲进遮蔽中——

    惊险至极。

    唯安惊魂未定，第二波攻城便开始了。

    士兵顺着云梯往城墙上爬，禁卫军抵死顽抗，喊杀声惨叫声和燃烧声混在一起，火油的气味弥漫整个城门口。

    唯安一身白衣太过显眼，一个年轻的兵迅速抓住了她的胳膊，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尚还一副青涩的面庞，但他却老成地扫了唯安一眼，担忧地狠狠皱起眉：“城门口仗你看不见？呆在这儿等死吗？快点我护着你回城里去！”

    唯安正要开口，他便拉着唯安不由分便跨上马，唯安还未上马，猛听得天空中传来箭矢声响——又是铺天的火浪满面而来，视线直对之时唯安眉心猛地麻了——

    那士兵大叫一声，飞身下马，千钧一发之时将唯安推进掩体；一枚箭矢带着流火“嗖”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那一声箭矢入肉的声音听得唯安狠狠一个颤栗，只见那士兵死死咬着一口血牙，不甘地扬起手，冲着唯安挥了一下，随即倒地。

    唯安看懂了他的意思。那是让她快走。

    酸涩感猛地浸透了心头，唯安深吸了一口气，提气轻身一个点跃轻功飞上了城门顶楼。

    窗棂一片狼藉，全是带火的箭矢，四下全是喊杀声和惨叫，唯安燃烧的烟里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的剑还在宫中扣押，她手中只有一柄长木剑，还是她在路边摊捡的类似玩物之类的东西。

    基本是没什么杀伤力。

    但她上城门也不是为了杀敌的，她是来见李元清的。

    江鸿此人虽然又贪又气，但总归不是个奸恶之人，此时的江鸿在城门上黑着脸，阴沉着见一个杀一个，弓箭手在城门射箭，禁卫军毕竟不是边疆军，箭矢似乎逐渐短缺，唯安轻功迅速穿过烟雾和燃火，看到江鸿咬着牙恶狠狠地往攻城梯下搭弓射箭，面无惧色，已经是杀红了眼。

    “大统领！”唯安使了个身法，将江鸿带离梯边，那缺口迅速有人堵上，江鸿扬起拳正要骂，定睛一看竟然是三公主，顿时惊了：“三公主！！！你、你怎么跑上来的？这、这睿王攻城此地已经告急，你不是被皇上……”

    “废话少！”唯安急了，“快想办法让睿王休战，就我站在城楼顶上，若是他再放一次箭，我就死在这城楼上了！”

    “这……战火已起，怎么停的下！什么蠢话，快！来人，将三公主绑起来！押至宫中！”

    “现在只有我有可能拦得下来！若是再下去，汴京城还要不要了？！”

    “要不要？哼！有我江鸿在一日，便没那狗贼进城之时！给我绑了！”江鸿执意不肯让唯安上城楼顶，眼看兵要动手绑了唯安，她扬起木剑两下将那两个士兵击出了几米，无法，江鸿目眦欲裂，再吼道：“废物！把这疯婆娘给我绑了！”

    唯安眼神一沉，咬牙，飞身上前，那一招“出手必然杀人”的神技凭着肌肉记忆迅速归位，还未走过三招，唯安的剑尖便抵上了江鸿的喉口——

    “江鸿，你冷静一点。”唯安沉着目光看他，“睿王攻进了城，万千的人都要受其所害，若是我能见他，便有把握劝动他——至少是休战，江鸿，你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大……大男儿岂能靠女人救城？！你这是荒唐！”江鸿吼。

    “哈，”唯安展颜一笑，她身后是燃烧的火与战场的灰烟，她收了剑，道：“荒唐不荒唐……我也觉得我荒唐，但与自己的命相比，我还是更心疼她的命……”

    “什么？”

    “大统领，我此去不一定能再归，虽然我并不信你多少，但眼下也只能托付给你了——若我身死，睿王攻入汴京，你替我为郡主传句话。”

    唯安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战场和尸体，风过烟尘她身着白衣潇潇而立，带着几分苦涩启唇言道：“你就我不怕死，让她替我好好活着。”

    江鸿怔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唯安便轻功跃起翻上了城楼之顶——那种位置若是再来一波箭雨，她必死无疑。

    “——三公主！！！”

    江鸿惊掉了眼珠，眼看一个甚至称得上瘦弱的身躯飘然而上，那倩影闪眼而过，决绝坚定，在狼烟和油火中仿若凤凰涅槃即将羽化登仙。

    唯安站在城门楼顶上，风是真的大。吹起她所有的长发和衣衫，尘烟与火都追不上她所站的高度。她一袭白衣，冷眼睨下。

    若是下一秒真的死了，也就算是她赌这一把赌输了罢。

    ……总好过任由李元清把持大权，她和柳轻轻都绝不会得好结果。尤其是柳轻轻。唯安睫毛都在风中微颤，若是真的让睿王坐了皇位，柳轻轻这样的身份，还且不她与唯安还有一层膈应李元清的关系，就单是郡主身份柳相嫡女，便足以让李元清杀之而后快。

    所以，唯安不得不赌。

    城外将帅的高头大马之上，一人英姿飒爽手持银枪，面容俊朗见之者惊，他披着猩红的披风——正微笑看着眼看稳赢的战场。

    攻城木即将撞破城门，禁卫军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弓箭手再次就位。

    李元清勾起笑容，扬起手——

    猛地，他瞳仁紧缩，那城楼顶上分明站着一个人影。

    白衣白裙，风姿卓然，若仙若神，冷若冰霜。

    “……安姑娘……”李元清呢喃。

    他的心口似乎在看到那一道身影的同时中了一箭，猛地跳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道随时就像要羽化飞仙的倩影，下落的手在半空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