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这初春的季节，虽没有冬日的严寒，却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屋外大雨滂沱，在窗边那些枯黄的芭蕉叶上，噼噼啪啪的响声，异常聒噪。

    相国府的前厅正在举行大姐的及笄礼，人声鼎沸，热闹纷呈。

    听整个陈国，几乎所有的王公贵胄都来道贺了。

    也是啊，叶相国如今是王上面前的红人。谁敢不尊啊，满朝文武都在等着这个机会，好来大献殷勤呢。

    叶府大姐南，此刻正依坐在暖阁中，一双丹凤眼紧紧地盯着桌前件件接踵而至的礼物，喜不自胜。

    哼！从今日往后，这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我叶南依的风头，看他们谁还敢和本姐一较高下。

    早听闻叶府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众人也都想借此机会一睹芳泽。

    不过来人只能隔着一层纱帘，隐隐约约，才可窥见叶府大姐那容光焕发的面庞。

    今天她的这身衣服煞是好看，听是王宫里，最受宠爱的淑夫人特意嘱咐尚衣局定做的。鹅黄色的外衫，粉色的单衣。衬得她竟仿佛那下凡尘的九天玄女，国色天香。

    这衣裳上的一针一线，看样子仔细的紧，竟寻不到一点瑕疵。不愧是专门为王宫贵人缝制衣服的地方，看着都比外面的好。

    不过此时，整个相府最角落处的冰凌阁内却是一片寂静，可怕的冷清。

    床上躺着的那位少女，身上只有一张破旧的，单薄的被褥。

    她樱桃嘴紧闭，双唇发紫，浑身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喊着：“娘，娘，娘……”

    两个丫鬟，看身形相貌，应该都还不够二八，心翼翼地跪立在床边。许是怕扰了主人养病，可又无能为力，只得声地啜泣。

    左边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唤作皎月，右边那位着一身碧色的名为碧波。这名字还是躺在床上的那位姐一时心血来潮给取的。

    一轮皎月澈，吐纳碧波中。多有诗意的名字。当时夜深人静，那主人正在房中读诗，两个丫鬟陪在一旁，照顾着灯盏。

    主人看书看得累了，正准备休息呢。猛一抬头，看见窗外的那轮明月，遂想起了这句诗，便自作主张替她们改了名字。

    “皎月，你快过来看，咱们二姐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那位碧衣少女听见姐的呼吸声越来越严重了，走上前去细看片刻，随后慌慌张张地问道。

    “碧波，你便留在这里照看二姐，我去前厅求老爷请郎中过来，替二姐看病。”

    跪在床榻前的碧波还没反应过来，那唤皎月的，已经冲进雨里了。

    这相府的二姐，闺名渺渺，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叶府的相国名德，字承志，原配灵州赵氏，育有长子叶伯宣，长女叶南依。续娶田氏，育有幼女叶渺渺。

    田氏性情温和，颇有姿容，深得相国欢喜。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却在幼女三岁生辰那日，突然重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

    那赵氏心肠恶毒，早就对田氏母女心生芥蒂。趁着田氏病逝，在相国面前极尽尖酸刻薄之力。

    叶相国终日在前朝为王上分忧，府上大事宜皆有赵氏搭理。况且赵氏又是名门闺秀，夫妻多年，不曾有半点不是，对此自是深信不疑。

    自那以后，才刚满三岁的叶渺渺，便被弃养在这冰凌阁中。如同没爹没娘的孤儿，终日不得外出。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岁月变迁，王朝更迭，京城里的人自然不记得叶府还有一位即将及笈的二姐了。

    好在还有一位奶娘，自幼便跟着田氏扶养渺渺的。受田氏临终时所托，甘愿到冰凌阁中常伴二姐左右。

    可怜还未等到姑娘出阁，三年前，奶娘偶感风寒，救治不得，也撒手人寰了。

    渺渺自是伤心，日夜悲恸。

    前尘往事，毕竟已经过去多年。相国闻后不忍，心生恻隐，暗中派了皎月碧波二人前来服侍。

    今，碧波还未来得及将二姐病重的消息告知相国，便在大门外被那赵氏拦下，还厉声喝斥：“今日是大姐行及笄之礼的好日子，前来相贺的都是王公贵族，你们谁敢扰了大姐的欢喜，我决不轻饶。”

    随即命人将碧波锁在后院的柴房内，待到晌午时分，还是厨房里的方妈妈看不过去，偷偷地将她放了出去。

    前厅里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大姐早已回到闺房之中，达官显贵们此刻正在欣赏相国府里舞姬新排练的曲目。

    时令蔬菜和水果，珍馐美味和佳肴，一个接一个地送进来。丫鬟老妈子们鱼贯而入，进进出出的，忙着招呼。

    皎月藏在暗处，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前厅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一个大活人想进去，堪比登天。

    “大将军到。”下人们还没通报完毕，被称作大将军的人，已经出现在前厅正门处了。

    那人背对着皎月，身材魁梧，气宇不凡。她虽看不清楚此人面目，但觉一阵寒气扑面袭来。

    叶承志见状，立刻从席上踱步而出，行至门前迎接。

    “不知大将军深夜到此，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相国多礼，谭某不请自来，还请相国莫要介怀。”那人话声如雷贯耳，气贯如虹。

    “大将军这话岂不是折煞老臣，将军能亲临寒舍，实乃叶某三生有幸。叶某感激都来不及，何来介怀之。”

    在叶承志引荐之下，谭江流缓缓步入堂中。抬眼看了下四周的人，无一不是王公贵胄。

    这相国府的水，果然不是一般的深啊。他暗自揣度，眉角上扬。

    酒过三巡，谭江流不喜应酬，自觉有些烦闷，便起身告辞，想去院中透气。

    叶承志本想陪同左右，却被他婉言谢绝，只带了随行怀远一人，信步而出。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凉亭。

    皎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身份贵重之人，看老爷方才对这位将军的态度，自知若得他出面劝，定能事半功倍。便尾随其后，至人烟稀少处，扑通一声，俯首跪地。

    谭江流早已察觉，身后有人跟踪。起初以为是叶承志派来的，这时一见，一丫鬟模样的女子跪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的，料想肯定有要事。便命怀远将来人从地上扶起，请她细端详。

    自从入了相国府，皎月几时受过如此礼待。原以为自己莽撞行事会招来一顿骂，没曾想却听见将军这般客气。

    “女是相国府二姐房中的贴身奴婢，今日得罪将军实属无奈。全因为我家姐身体羸弱，前两日又感染风寒，已不知能不能撑过今日。还请将军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姐。”

    完此番话，怕眼前人不答应，又连连叩首谢恩。

    谭江流一听这话，觉得甚是蹊跷。往日里只听人叶府的大姐，却不曾想还藏着一位二姐。只是这二姐既然病重，为何不请郎中过府医治。

    “你家姐既然病重，自去请郎中吧，在此处求我家将军又有何用？”一旁的怀远听罢，很是不满，上前回道。

    “将军有所不知，我家二姐在府上不得重视，无人肯请郎中为她医病。奴婢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那……”怀远又道，却被将军断了。

    “既如此，本将军该如何罢？”谭江流问道。

    皎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虽带着半张冷冰冰的铁面具，但仍能从另半张脸上看出曾经的风采。

    “方才奴婢在前厅见老爷对将军甚是客气，烦请将军带我去面见老爷，余下的事情奴婢再另想他法。”

    “本将军带你去见叶相国，自然是事一桩。只不过，你又如何能服叶相国催请郎中来？听你话中之意，你家姐已病多日。即便郎中肯来，你又如何保证一定能救你家姐？”

    他句句问到了刀尖之处，皎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看这丫鬟的反应，谭江流已经猜到了，这又是一个不受宠的姐啊。

    日后，不定她这里，会是叶府这铜墙铁壁里，最脆弱的一处。

    “怀远，你手上此时不是有白日里新得的百草续命丸。取一粒送给这姑娘吧，若救活了她家姐，那也算是功德一件。”

    怀远不悦，这百草续命丸可是花了千两银子，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就这样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没听见我的话吗？”谭江流重申了一遍，他的语气平稳和缓，却自带一种威严。

    怀远无奈，只好取了一颗，送到皎月手中。

    “拿去救你家姐吧，这颗药丸抵得上百位神医呢。”

    皎月听有如此神效，连忙点头叩谢，拿着这续命丸飞奔至冰凌阁。

    “碧波，药来了，药来了，姐有救了，有救了。”

    ******

    果然不愧是灵丹妙药，叶渺渺服下后，翌日卯时便醒了过来。

    她睁开双眼，见有两个丫鬟模样的人坐在自己床边流泪，忍不住问道：“你们二人是谁？在这干什么？好端端的哭什么？”

    “姐，您总算醒了，我和皎月还以为永远见不到您了呢。”

    听到是姐的声音，碧波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了呢，待到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才敢确定。

    “怎么会，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我要是好不了也是你二人咒的。”叶渺渺只感觉头疼得厉害，就像是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她的娘亲、皎月、碧波，好像还有一个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父亲。更好笑的是，她竟然还梦见了未来的夫婿。不过，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要姐您好好的，奴婢就谢天谢地了。昨天您病得那样严重，都要吓死我了。”

    皎月擦了擦眼泪，忙着扶床上那少女起来。睡了那么久，也该坐起来舒缓舒缓了。

    “等等，你们还没自己是谁呢？”叶渺渺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难不成我穿越了！？还是我的演员梦终于实现了？！

    昨天晚上我明明是在床上睡觉的啊，怎么一觉醒来，竟到了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

    “姐，您真是会拿我们寻开心，我是皎月，她是碧波啊。”皎月以为姐的病还未痊愈才会出现如此症状，连忙解释。

    什么，不是演戏，我竟然一不心穿越成了这家的姐。哎呀，听古代的姐生活都挺滋润的，有丫鬟伺候，有月银花着。

    万一凑巧长得肤白貌美，不定还会有很多公子哥拜倒在石榴裙下。更重要的是，我不用再东躲西藏逃债了。

    哈哈哈，叶渺渺越想越开心，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行，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是穿越过来的。而且，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是暂时躲在这里的好。一想到自己还欠着好几万外债，叶渺渺什么也不想回去。

    这样吧，我还是先问清楚，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才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我且问你们几个问题，一定要如实回答。如有一丝隐瞒，定家法伺候。”叶渺渺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装起有钱人家的大姐。

    “姐尽管问，奴婢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人异口同声。

    “我这大病初愈，脑袋不好使，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现如今，是什么年号？我又是谁？身在何处？”

    “回姐的话，如今是太平三年，姐是陈国相国府上的二姐，闺名渺渺，如今住在相国府里冰棱阁中。”碧波完忍不住流泪。

    渺渺，竟然和我同名！

    叶渺渺生平最见不得人哭了，想当年她欠了那么多外债，被人追着要债的时候，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呢。

    “好端端的，哭什么哭，怪晦气的，都给我擦干眼泪。”

    “姐教训的是，奴婢这是高兴的。自姐病后，这是奴婢第一次听姐这么多话。”碧波恐引起姐不悦，连忙将眼泪擦拭干净。

    “是啊，姐，自奶妈走后，您伤心过度，一病就是三年。前两日，您去了大夫人那里后，病情更加严重了，连日昏迷，卧床不起，可吓坏奴婢了。”皎月连忙解释。

    大夫人？看来我是个庶出的女儿啊，还不招人喜欢。

    “大夫人到。”

    三人正着，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通报，真是曹操曹操到啊。

    “莫不是我今日偷跑出柴房的事情被大夫人知道了？”碧波一听大夫人三字，浑身都在发抖。

    “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一向不来我们冰凌阁，这次来肯定又是来找姐麻烦的。”皎月也跟着担忧。

    哼！我倒要看看，这个大夫人是何方神圣，让你们怕成这样。

    叶渺渺气势汹汹地从床上爬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走进来的一干人等。

    最前面那位，看样子就是二人口中的大夫人了，仪态嘛还算端庄。不过一看那模样，定是蛇蝎心肠错不了。

    想必旁边那位就是这相国府上的大姐了，这二人一看就是母女，心连心啊。

    皎月和碧波跪在身后，拼命地拉着她的裙摆，可是叶渺渺不为所动，欠了欠身，就当是行礼了。

    “娘，你看这贱蹄子，对您一点也不尊重。见了您，竟然不下跪行礼。”那位叶家大姐端着一副好架子，起话来指手画脚的。

    “瞧你这副贱像，跟你那该死的娘一模一样。李嬷嬷，教教二姐，怎样才是正确的行礼。”大夫人恶狠狠地盯着叶渺渺，那神情就好像见到山羊的大灰狼。

    话音未落，一身宽体胖的嬷嬷从大夫人身后走出，径直来到叶渺渺身后，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叶渺渺是何等英雄好汉，如何受得了此等羞辱。

    可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如何反抗，又有两个胖嬷嬷从大夫人身后走出，将她死死地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叶渺渺，想跟我斗，你还太嫩。这相国府只要有我一日，你便休想超出南依一分。李嬷嬷，赵嬷嬷，给我好好地治一治她那嚣张跋扈的脾气。莫教旁人看去，丢了我们叶府的脸。”

    大夫人完，衣袖一甩，夺门而出，身后一干人等紧随其后。

    二人得令，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毫不保留地在叶渺渺身上施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

    新开一坑，欢迎来到渺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