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出嫁的这一日，陈国上下一片欢腾。从王宫至城门处，张灯结彩。

    叶渺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颓然生出一种感觉，竟然比自己的谭心满月那日还热闹不知道多少倍。

    她一夜未睡，就等着这一刻。

    一路上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叶渺渺的心中，一直总有一种无法言的不安。

    天香喜欢时洛阳，她是知道的。

    可是自天子应下这场婚事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天香了。

    派皎月碧波去王宫请见，也都被宫人们拦了下来。

    举国上下都在欢庆，她的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

    听谭江流王上和南夫人正在为公主筹备婚礼，还下了命令，未出阁前她不能见任何人。

    叶渺渺问为何，他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新婚前，不能和新郎官相见这个规矩她是清楚的，可是没有不能和闺蜜相见啊。

    她又问萧夫人呢，她毕竟是天香的亲生母亲，肯定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谭江流不话了，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多言半句。他也去宫里听过，可大家都讳莫如深。

    萧夫人自知道王上真的要将天香嫁给天子后，便一病不起。

    听，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她不是没努力过，可是天香性情倔强，虽不肯嫁于天子，也知这是自己的命，是无法违背的。

    自那日从竹林居跑开后，她便再没去过那里了。

    其实不是不想母妃，也不是心生怨恨，只是，只是怕自己走了惹母妃伤心，不敢面对罢了。

    叶渺渺又问他天香如何？

    谭江流叹了口气：“还能如何？生在帝王家本生就是身不由己的，哪里都能由得自己做主。哭过闹过之后不还是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要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他的对，身在帝王家，哪里能有那么多可供选择的机会。

    天香没有，时洛阳没有，连慕容信也没有。很多时候，叶渺渺甚至怀疑自己也没有。

    当初自己还不是因为父母之命就嫁了过来，不过幸运的是遇到了谭江流。

    此时此刻，叶渺渺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只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天香嫁的是她的真命天子。

    他们终究都是这混沌一世中的流沙，过去了便过去了，再也无人记得了。

    若日后还会有人记得，那也不过是歌功颂德之徒做的事情吧。

    叶渺渺抱着谭心站在队伍中，看着天香披着凤冠霞帔，随着仪仗队，微笑着经过。

    人太多，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天香。她也知道，天香肯定是听不见的。

    可是她看得见，叶渺渺知道，她肯定是看得见的。

    陈王的确是很重视这场婚礼，仪仗队有十几米，大红绸子和帷幕，远远看着就像是天边的晚霞。

    天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越走越远，因为是新娘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叶渺渺分明看见她面无表情，那一双红肿的眼睛明她肯定是哭过的，彻夜痛哭过的。

    可是他们都明白，即使天香哭瞎了眼睛，这场婚礼还是要继续的。

    陈国如今已不是当年的陈国了，周围几国又都虎视眈眈。

    天子的车马队伍等在王宫外，高头大马的，好不威风。

    陈国巡视已经结束，他可以返程回去了。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划算的交易吧。

    当初谁也不曾想到，他这一来，就把天香带走了。

    叶渺渺还以为他这一来，慕容信也可以长住下去呢。

    可是，天不遂人愿。不仅他离开了，可怜的天香也被带走了。

    叶渺渺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天子的真面目，他英俊潇洒，慈眉善目，看起来不像是天子，倒像是一个闲散王爷。

    可是他明明就是天子啊。

    叶渺渺看见，方才经过他身边时，他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娃娃。

    若不是看见慕容信站在右侧，她肯定不觉得那是天子的。

    今日天子大婚，他一身紫色，巍巍然立在风中。

    乍一看，像极了谭江流。

    ******

    慕容信知道自己要随天子撵轿回去了，昨夜特意跑到将军府告别。

    他未曾多什么，只把谭心抱在怀中，哄了又哄，逗了又逗，总没个完。

    叶渺渺忍不住了，问他：“是不是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慕容信点点头，自己也要和天子仪仗一同离开，再见就要等天子回朝后了。他让奶妈将谭心抱走，叹了口气。

    “临走之前，我能不能见一见天香？”叶渺渺又问道。

    她知道天子优秀，可天香心中已经有人了。即使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她，可她连试都没来得及试呢，连碧波都不如。

    “不能见了，现如今连我都见不得了。王上为了防止变故，加强戒备，里三层外三层全部是侍卫。”

    这些情况慕容信了解得最清楚，他还想过去看看天香，都被拦了回来。

    为什么这两天禁闭这么严了？

    叶渺渺一直待在将军府中，还不知道王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香寻死，幸而被救了下来。”慕容信长长地嘘了口气，走出门外。

    “渺渺，不要再问了，庄王爷定是也无能为力。况且明日天香出阁，你便能见着她了。”谭江流在一旁安慰。

    ******

    锣鼓喧天，谭江流和慕容信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负责送亲队伍安全。

    叶渺渺将谭心交到碧波手中，冲上去追天香。

    无论如何，她定是要同她两句话的。

    天香身为公主，虽然娇纵，可待她甚好，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如今天香就要远嫁，往后也不知何年月能再见面了。

    这很有可能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天香，天香……”她跑着喊着，终于来到了天香身边。

    叶南依站在陈王身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叶渺渺看待天香比自己命根子还重呢。

    她前几日还特意叮嘱过一定要严加看管公主，这才让她们不得相见。

    最好是至死都不得相见。

    她也要叶渺渺尝尝，尝尝这种亲人在世而无法相见的痛苦。

    “渺渺，他日若遇着那人，一定要替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天香趁人不注意，拉着叶渺渺的手，将一个东西塞给她。

    叶渺渺立刻会意藏在袖中，眼泪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有千言万语，可这一刻，却什么都不出来。

    “渺渺莫哭，今日是我出嫁之日，该高兴才是。当年你出嫁时我们尚未相识，我也没有机会送你。如今你倒来送我了，我真的很高兴。”天香强忍着泪水，拉着她的手。

    “我早就想去宫中看你，可是进不去，怎么都进不去。他们你寻了短见，我一点也不相信……”

    “公主，再不启程就要误了吉时了。”天香身边随行的嬷嬷，是叶南依安排的。

    因担心事情败露，叶渺渺话还未完，她就来催促了。

    两人只好挥泪告别。

    谭江流和慕容信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两人，心里十分难受。

    若是陈国强大，若是明君在朝，贤臣辅佐，天香何需远嫁，大陈何时已经到了需要公主和亲的地步了。

    看着天香走远，叶渺渺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最高层台阶上的陈王，他的背后是陈国王宫巍峨的房顶。

    陈王不过三四十岁，此刻照在他的脸上，竟然苍老得不成样子。

    叶南依站在他的身侧，趾高气昂地看着下面的人山人海。

    她得偿所愿，一箭不知道射了多少雕。天香走后，怕这大陈后宫就是她一人的天下了吧。

    从王宫至京都，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尚需半月有余。

    如今队伍庞大，物资厚重，车马徐行，怎么也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天香能不能平安到达也不定。

    虽这一路上有天子的精卫保护，有慕容信保护，可是叶渺渺担心，谁又能护得了一颗想死的心呢。

    她方才见天香时，在她的眼里，看见了飞蛾扑火的决心。

    队伍就要离去了，叶渺渺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最前方。

    她站在城门口，看着天香的撵轿慢慢地朝自己走来。

    她很清楚天香的性子，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想追上去劝天香几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天子率先经过她身边，未曾多言，只淡淡一笑。

    快要转身时，问了句话：“你可是谭大将军府上的夫人，叶渺渺？”

    叶渺渺听罢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认得自己，遂点了点头。

    “京都大门时刻为你开，孤允你随时去探望公主。”完这人就走了。

    身后的皎月碧波也不知何故。

    怀中抱着的娃娃此刻甚是乖巧，一动不动。

    送完天香后，谭江流过来迎她。

    “回去吧，莫担忧，以后有机会我们去京都看天香便是。”

    叶渺渺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刚才那一幕，天子那眼神分明是与她相熟，可是她偏偏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莫不是，我也去过那京都？

    回到将军府，叶渺渺便将谭心交到花嬷嬷手中，一个人回房休息了。

    她不想话，也不想见任何人。

    谭江流因为还要去王宫复命，刚送她回来便又离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

    芙蓉受了将军指令，留在藏冰阁照看。

    ******

    无人知晓，今日的王城大街，有一个人躲在人流中，也在看着这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看见了天香的凤冠霞帔，看见了天香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也看见了天子脸上高高在上的神情……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袭黑衣的时洛阳。

    自那日离开叶渺渺后，他便躲在萃茵楼中，整日以唱戏为生。

    谁又能料到，堂堂韩国大公子竟然会喜欢唱戏。

    不仅唱戏，时洛阳会的东西还很多呢。他其实只是喜欢听戏，不过是听久了自己便也会唱了。

    的时候，他和姐姐听过一个人唱戏。只是后来再也没听过了，那个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时洛阳，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懂天香对自己的一番心意。

    只是他与陈国，这一生注定是仇人，注定是不能在一起。

    身在帝王家，这条命从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叶渺渺坐在床沿，手中拿着天香递过来的香包。

    她一看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工艺拙劣，针法更不能见人。

    叶渺渺想，她肯定左思右想，不知道该送什么给自己的心上人。

    府中的金银珠宝没有心意，父王收藏的珍贵字画也不好，送什么好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送上一个香包吧。

    香包上空无一字，单单一朵芍药花含苞待放。

    可能也是从自己口中听了他芍药居的故事，便选了这朵花吧。

    天香，你这又是何苦呢。

    明知道没有结局，明知道不得善终，明知道故事发展到这里已经没了下文……为什么还要挣扎，还要让自己痛苦呢。

    她知道，天香肯定会，渺渺你忘啦，这都是你教给我的啊。

    不是你让我去追求自己的真爱的，不是你让我奋力一搏的……

    唉，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渺渺开始后悔了，第一次如此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话来。

    要是天香没有遇见自己，也就不会遇见时洛阳，就不会喜欢上他，更不会在嫁给天子时如此痛苦。

    她恍然大悟，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叶渺渺才是罪魁祸首。

    她还在怪叶南依，怪叶府，怪陈王，没想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我叶渺渺才是罪魁祸首啊！

    皎月碧波闻声冲了进来，看见姐浑身无力地坐在床边，知她心中不忍天香远嫁，但也不知如何安慰。

    要是将军此刻在就好了，要是将军在就好了。将军定会有办法的。

    叶渺渺铺在碧波怀中痛哭，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想回去，可是又不知如何回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头苍蝇，在这个世界乱撞。

    ******

    翌日大早，萧夫人竟然亲临将军府了。她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叶渺渺面前时，府上众人都吓了一跳。

    叶渺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没想到夫人竟然会来，还是一个人。

    她知夫人肯定是有话要，便遣散众人。待众人离去后，屋内便只剩夫人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