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番外二
玄光二十九年, 春日宴。
一年一度的围猎刚刚结束,朝中文臣武将斩获颇丰。朱微陛下设宴招待群臣。
五岁的连白被母亲牵着手也跟了过来。
本来,她年纪尚, 是不必过来的。但是母亲她平日里一声不吭, 和人也不爱话,就拉着她出来见见世面。
连启蓉走到宴厅门口对人道:“待会陛下的公主们也会过来,你闷了就去找人聊天。不要总是一个人傻坐着。”
连白嘴上嗯了一声, 心里却是要被烦死了。她讨厌这种场合,只觉得吵, 冲天的酒气。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按照母亲的意思表现的合群, 她从因为不爱话一直被母亲数落,仿佛不爱话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于是……她很自卑。
即使人前很多人夸她是个天才,擅诗文,但是在母亲那里, 她从来没得到过一句夸奖。于是破罐子破摔, 她开始越发抵触和人往来。
刚入席没多久,母亲就被人叫走了。连白一个人在座位上孤零零地坐着,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几个孩子跑了过来, 跑过她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朱绮手里拿了一个罐子对身旁的人道:“颜妹,你看,她,发不发?”此时的朱绮十多岁,刚刚出落的有几分少女模样, 而朱颜发育的慢些,整个人矮成一墩墩。
朱颜道:“没见过,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一会等人回来再吧。”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位是连侍郎家的连白,她不大进宫,你们是不认识的。”
朱绮一抬头,眼睛一亮:“道山哥哥!”
司徒道山微微一笑,颔首点头。他刚刚行完弱冠之礼,头上已经束了玉冠,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
朱颜在一边臭屁道:“司徒公子看起来像大人了,都不和我们玩了。”
朱绮道:“道山哥很忙的,做的都是正事,哪像咱们整天乱跑。”
朱颜哼哼:“是是是,反正他什么都好,你一见了她胳膊肘就往外拐。”
连白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她在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又与这群人并不相熟。
不过刚刚听人谈话,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于是一一见礼:“见过坤芳公主,见过合光公主,见过司徒公子。”
由于她身量实在的可怜,但是做起动作来又一本正经严肃异常,她一行礼,把围在朱绮朱颜身边的孩子们都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我看她比司徒公子还规矩。大人!哈哈哈哈哈。”
“就是,太规矩了,看着真好玩。”
连白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引人发笑,先生教过的规矩她都一一记在心上的。
朱绮大声道:“好了,好了,别笑了,你们也好意思,她还,你们一个个多大了,”着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递给人,“给,吃糖。”
连白受宠若惊,眼前的女孩身量很高,笑起来大方又漂亮,笑容里有种暖融融的味道,她心翼翼伸手接过,“多谢坤芳公主。”
又是一群哄笑声。
朱绮索性拉了人的手道,“你一个人坐着怪没意思的,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连白我我我了半天,她想答应,又怕母亲回来找不到自己。
没等她回答,就被这个漂亮的大姐姐牵着一路走出宴厅。
室外是一片宽阔的广场,一群孩子围在一起闹闹。连白被带着和众人手拉手围成一圈,汗水湿了她的手心,然而那个漂亮的大姐姐仍拉着她的手,一点也不嫌弃她。
玩累了,一群孩子席地而坐。
朱颜望了望天空道:“唉,阿锦和阿萱没过来,可惜了。”
朱绮道:“我刚刚见着云水王了,她萱儿病了,阿锦在家里照看着呢。”
朱颜嘟嘟嘴巴,“怎么总是生病呀。”
俩人正着话,一个的身影一下子挤了过来。
朱绮被挤得歪到一边,一下子栽到旁边的连白的身上。连白身量还,整个人被直接扑到了身下。
她躺在地上怔怔的反应不过来,大姐姐身上好香,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仿佛是什么香囊带的味道。
朱绮连忙抱歉起身,回头怒骂道:“江策,你怎么回事!作什么突然挤进来!”
那头的江策笑嘻嘻道,“我是在学陛下呀。”
朱绮嗤笑一声:“陛下哪里是这个样子!听你鬼扯!”
江策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认真道:“真的真的,我刚刚看到了。云水王和永宁王本来站在一边话呢,然后陛下不知怎的,突然就挤到俩人中间,把永宁王给挤到一边,还摔了一下。”
朱绮道:“你胡,你陛下坏话!我要告诉母亲!”
江策皱眉头疼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告状啊,上次你告我爬树回去被我爹要死了。”
朱绮得意洋洋:“不告状我看你不长记性。”
江策板起脸道:“好罢,我不了,本来想点有意思的事情给你们听的。”
朱颜道:“阿策,别听她的,你继续。”
江策是个记吃不记的,又来了精神道,“我刚刚看着陛下扯着云水王的袖子走出了宴厅。”
朱绮声道:“你跟踪?”
江策贼兮兮的点点头。
朱绮的兴致被勾起来了,道:“快,你看到什么了。”
江策样子神神秘秘的,咳嗽几声道:“就那个……”
朱绮懵了:“哪个啊?”
江策一脸羞赧,止不住的咳嗽,“哎呀,哎呀,我不好,不和你们了。”
朱颜虽然年岁,发育晚,心思却成熟的早,想了片刻道:“阿策,别了。”
江策点点头,但是一个大秘密在心里憋着实在难受,又不死心的把话题扯了回来,道:“你们知道云水王封号的来历吗?我刚刚听到了一首诗。”
朱绮问道:“什么诗呀?”
江策挠挠脑袋,“什么沧海啊,水啊什么的,我刚刚还记得的,被你一闹给断了。”
连白文弱的声音在一群孩子中间平静的开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对对对!就是这句!”江策喜道,又望向连白道:“咦,这位是哪位大人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连白一下子成了一群孩子的焦点,几十双目光齐刷刷扫到她身上。她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急急忙忙站起身拍拍土,朝大殿中跑了。
江策讷讷道:“怎么了?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她怎么跑了?”
朱绮道:“哎呀,别管了,你继续。”
然而江策却死活不开口了。
连白就对生活中很多事漠不关心,然而一旦入了她眼的事情,她能记很久。比如那次围猎宴,她深深记住了一个人。坤芳公主实在太漂亮的,像一朵热烈盛开的牡丹花,尤其在她牵着自己的手的时候,又香有温暖,她感到一丝淡淡的好感。
她要是每天都能看到她就好了,可是她的日常生活不过是读书练武,没什么机会进宫的。母亲倒是时不时能见到。
如果……如果自己像母亲一样长大后入朝为官,是不是就有机会了?连白为这个发现顿时激动不已。
她要找最好的老师,做最优秀的士子,入朝为官!
于是,隔年,六岁的连白拜师终南山南翁先生。这一去,就是十年。
监狱的空气潮湿阴冷,常年不见阳光,带着一股腥骚之气。
连白跟着狱卒走到一间牢房,狱卒开铁链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道:“只能待半个时辰。”连白淡淡道:“多谢。”
朱绮坐在草堆里,怔怔望着她。
从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她们之间还有很多话讲。即使大多数时候,只是朱绮在,连白在默默听着。
可是日子过的实在太快,一转眼她长大了,一转眼她入朝为官,一转眼她把时候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压在身下,初尝云雨。她人生的每一步仿佛都与眼前的人息息相关。
她这辈子过的实在太顺利,世人心心念念求不得的东西,她认认真真一板一眼的去努力,最后都得到了。
她只是有些遗憾,这些时光太短暂了些。
朱绮她是为了更大的权位,那就是吧。她沉默就当默认了。让她知道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殷红的血晃花了她的眼睛,她的牡丹花死在了她面前。连白伸手搂住人,看着人渐渐微弱的呼吸,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迅速枯萎了。那就枯萎吧,我陪着你,她取下了头上的玉簪。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临下山时候的事情了。
临下山前,年迈的南翁先生对她道:“替我谢谢你母亲,我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弟子,今生无憾了。”
她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
南翁先生爱怜的把人扶起,道:“你这孩子,如今要走了,就剩下我一个老骨头,真是怪不舍得的。再过两年就要殿试了,我这把身子骨怕是没法去了,你可不要给我丢脸。”
她低头一揖:“是。定不辜负师父教诲。”
南翁先生道:“我有一言,讲与你听,你什么都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但是……做学问和做事是不大一样的,读书讲究心念专一严谨治学。而做事可比读书复杂的多,切记凡事不要存执念之心,不要认死理,要懂得宽容忍让,否则,过刚易折。”
她点点头,“连白一定谨记师父教诲!”
南翁先生叹了口气,犹是有些不放心,拍拍人的肩膀道:“我只盼你时时记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