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雨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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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该去给阿妩做饭了, 她除了我做的饭, 其他的都不吃的。”, 沈清远眨眨眼,别过了头,看着从朝堂上走来的许陌凉。

    许陌凉一身龙袍,金huangse衬托得他更加威严,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带着十二旒冕冠, 冕冠前的玉珠垂下, 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今天是许陌凉正式登基的日子, 仪式已经过去了,其他人已经散去。如今偌大的朝堂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清远抬起头来, 眼中含着三分笑意, “阿妩若是能来,看到你这样定会很高兴。”

    许陌凉的话语顿了顿, 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半天, 最后才不忍道,“可是夏妩已经……”

    “已经死了。”, 沈清远身后有一人接上话,许陌凉抬头看向来人,正是阿楠,一身戎装还未脱下,走路的时候仿佛也裹挟着边塞凌冽的寒意。

    阿楠是来辞别的, 大典过去,该归边塞了。

    当年青涩的半大少年已经长成稳重的青年,但是眼里还是带着掩饰不去的几分野性,骨子里还是狂放不羁的。

    阿楠先向许陌凉行了一礼,然后起身看向沈清远,“夏将军早就已经死了。”,他慢慢地,冷静地道出这个事实。然后缓缓勾起唇角,藏着隐秘的不怀好意。

    “因你而死。”,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尖刃,重重地刺在人心上。

    阿楠从来都是收敛起来一身戾气,他向来是那些少年里脾性最好的一个。不然当初乌鸠也不会选他当夏妩的助手。

    而如今的他却是毫不掩饰地释放出自己的恶意,仿佛一匹嗜血的狼,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沈清远撕咬殆尽。

    “我们的大将因你而死。”,他语气尽量平静,但眼神凶狠且乖张。虽然五官仍是稍显稚嫩,但一身铠甲其实有些旧了,有些发黑的血迹沾在肩甲上面,带着沉重的杀伐之气。

    半月之前,苏家垂死挣扎,派刺客来刺杀沈清远,夏妩替他挡了一箭,正中心口。

    许陌凉看着阿楠与沈清远之间的剑拔弩张,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但是许陌凉无从插手,归根到底,谁有错呢?但是谁都受到了伤害。

    阿楠他们就像是失去了头狼的狼群,茫然失措也不知方向,当初是夏妩一手将他们带出来,如今他们却要独自归去。

    沈清远仿若未闻,衣袖垂下,神色淡淡,敛下眉目,轻声呢喃,“我得快点回去,不然她该等急了。”

    “我得回去看着她,不然她不好好吃饭。”

    沈清远从来都是带着一副贵族公子的气质,就算当初沈家败落,他流落于街头,也是气质高贵如明月的。带着一股子世家特有的矜持傲慢。

    如今他将琐琐碎碎地,将自己的担心一一道来。明明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宛如高悬的明月一般高高在上,却将牵挂细细摆出来,因着这份牵挂一下子便有了烟火气。

    “阿妩啊,她最近总是发脾气,我要是回去晚了她该着急了。”

    沈清远理也不理其他人,仿佛没有听到阿楠的话。自顾自地着,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她在等着我呢。”,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得快点回去。”,沈清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出口的时候却觉得眼泪抑制不住了,出口的话是嘶哑的,“她还在等着我呢。”

    许陌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背过手转身走向龙椅。

    “情深不寿。”

    他总归是一直看着沈清远和夏妩的,这一路过来,竟无一人得一安稳的归宿。

    夏妩死前曾拉着沈清远的手细细叮嘱,一定要沈清远好好活着,祝他长命百岁,此生无忧。

    许陌凉如今看着沈清远的状态,想了想,却觉得这不像是祝福。

    长命百岁,却此生不安。

    就那样一日日地活着,日日夜夜的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这么一想,或许活在幻想里对沈清远来比较好。

    ******

    十年时间转眼即逝,如白驹过隙,许陌凉至今也不明白沈清远与夏妩之间的感情。

    他对于政事勤勤勉勉,也曾微服私访,体恤民情,自认为算是一代明君。

    但是莫名其妙的,许陌凉只娶了一个女人,这个事情不大不,对于朝堂上那些臣子来也没多大波澜,只是在第一个男孩出生之后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陌凉倒不是有为一人散尽后宫那样浪漫的心思,单纯只是觉得女人太多了太烦人。最后挑了一个家境不是很好,长得好看,但是又有点儿笨笨的姑娘。

    那个姑娘是在他仗的时候就认识的,名锦娘,是他帐下一个门客的女儿,人也不娇气,当年痴迷夏妩,差点儿就提着刀跟着夏妩出去仗了。

    其实夏妩还是挺受人追捧的,一个女将军,一个从无败绩的女将军——想也知道关于她的传闻会有多少,甚至有人可惜,人们大多关注她的性别,关注的是“女将军”的女,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子,大概她的功劳才不会被无视。

    话回来,锦娘当年也差点儿傻里傻气地觉得战场是上就上的,结果一看到死人还是被吓哭了。许陌凉一想起来就觉得她笨,偶尔两个人吵嘴,他就提起来羞她,气得锦娘直掉眼泪。

    那么笨的女人要一个就够了,他想,折腾那么多累都累死了。

    边塞有阿楠和乌鸠带兵守着,安稳了许多,了几次仗,与边境上那些蛮族签订了条约,互不扰。也很快开始繁华起来,商贩走卒也多了不少,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向前迈进,战争时的悲伤与眼泪很快被时间掩埋,活着的人继续前行,也开始渐渐遗忘当时失去的悲痛。

    失去丈夫的妇人改了嫁,如今过得幸福美满;失去孩子的母亲也有了新的孩子;家破人亡的人也开始新的生活。人是一种善于遗忘的生物,不去想的话便像没发生一般,当时的悲痛欲绝与刻骨铭心只是一时而已。

    总有一天会忘记的。

    但是有些人还是记得,日日夜夜地铭记着,一遍遍地重复着。

    有些人从阴影中走出来了,但总是有停留在原地的,茫然失措,不知方向。

    沈清远还在原地。对于一切都不听不看不理,固执地留在原地,留在那个还有她的时候。

    夏妩被埋在了地下,沈清远便在地上守着。

    沈清远一心只想着他的阿妩,夏妩救了他一命,他便陪上一生来守着她。

    许陌凉掐指算了算,到了今天便是刚好十年,他当年还是个少年,如今蓄起了胡须,也已有妻有子。

    而沈清远也守了十年的墓,日日夜夜守着,寸步不离。

    许陌凉有空就去看看沈清远,带些好酒去,两人一边谈些琐事一边喝酒,酒桌上什么都讲,就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纵横捭阖的时候。沈清远还是那个智多近妖的谋士,谈笑间便拿下一座城池。

    只是对于那个叫阿妩的姑娘,两个人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可是沈清远醉了的时候却喜欢看着空阔的远处,一声声地唤着阿妩,语调里带着情意绵绵与情意深长。

    但是也带着十年的伶仃寂寞。

    沈清远终其一生都追逐着那个幻影,偶尔想一想,夏妩的出现就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莫名其妙的,更像是一场欢喜的大梦。

    如今梦醒,人走茶凉。

    他便是靠着那些温暖虚假的回忆过活。在以后的寒冷里,燃起那些回忆,聊当取暖。

    许陌凉有时候觉得可惜,可惜那人的天赋纵横,却埋没在那寂寂无名之地。在那里默默老去,在史书上被后人用那么寥寥几笔,轻描淡写地带过一生。

    有时候觉得夏妩死了对沈清远来可能是个好事。夏妩不适合沈清远,她看向沈清远的时候,眼睛里从来都是浅淡的情绪不是她不喜欢,也不是喜欢的太浅——是沈清远的情意太厚重;但是许陌凉有时候又觉得沈清远像是在赎罪,他自己的处境难过一分,心里就轻松一分。

    许陌凉站在窗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弯明月,身后有人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他头也不回,唤了来人的闺名,“锦娘。”,顺手将来人搂入怀里。

    “天气转寒了。”,锦娘在他怀里闷闷道,“你注意点儿,不要染上风寒,就跟上次一样。”,她讲到这里停了一下,明显幸灾乐祸,“上次我听人皇帝在朝堂上连着了三个喷嚏,喷了林尚书一脸口水。”

    上次许陌凉发火,被那群老狐狸气得提着玉玺就走下龙椅要揍人,结果……被喷嚏止住了怒火。

    这是许陌凉绝对不想再提起的黑历史,如今被人踩了痛脚,肯定是要还回去的。他斜了怀里的人一眼,开始旧事重提。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死活闹着要上战场,结果被吓得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