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魑魅魍魉平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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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博雅大笑着给那银发少年斟酒,他动作颇有几分潇洒不羁,英气挺秀,面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高扎的马尾显得格外精神气,“这就对了嘛,你总不爱外出,出了门又总是臭吧着一张脸冷冷淡淡的,按我,宴席上就要痛痛快快地饮酒。”

    他拿着酒杯凑近,对着少年挤了挤眉,坏笑道:“这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想着哪位令人心折的姬君?”

    “阿兄笑了。”

    少年垂着视线,睫羽掩着宝石一般的红眸,看着宛若新叶的酒液缓缓淌入银杯。银发的少年面容依旧带着几分稚气,眸色清亮,脸线稍圆,精致的五官已经隐隐可见日后是何等俊美的模样。

    话的时候,少年的脸上又露出了源博雅极为讨厌的、标准的贵族式假笑。

    “左大臣生日宴可是一件盛事,作为源氏的一员,怎能失礼的推辞。”

    潜台词是,不要随意乱猜测。

    “嚯。”

    源博雅撇了撇嘴,表示不信。

    源赖光才懒得理他信不信,反正假笑常在脸。

    源博雅便无趣地又倒了杯酒,他就知道,源赖光这家伙装模作样地很。明明只比他一岁,处事作风却像极了家族那些长辈,场面话的一个比一个漂亮。他瞥了瞥这个从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眼,慢慢又啜了口美酒,笑道:“你什么就什么吧。”

    源赖光没有理会表兄语气里的调笑,银杯在指间轻轻晃动,杯中镜面般的美酒也跟着晃动出波澜。银发血眸的贵族少年眯了眯眸子,半阖眼帘,神色略显漫不经心。

    闻言,他又笑了声。

    “阿兄就不要再拿我来调笑了。”

    语气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眉目稍稍舒展,还带着着圆度的眸子也弯了弯,便显露出少见的略显肆无忌惮的锋芒气质。但很快,他便敛了几分,笑容虚浮在脸上,优雅却疏离。

    源赖光虽然仍是年幼,但已经很难让人再从他的表情里窥见他的情绪。

    不动声色学得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源博雅叹气:“嗨嗨”他揣着下巴,道,“我不过你。”

    源赖光继续假笑:)

    源博雅:唉呀,就好气!

    “不了不了,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一个人的。那家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性格气度都不错。”

    着,源博雅四处扭头,有些惊疑:“话,晴明那家伙去哪儿了?”

    源赖光因为这个名字动作微微一顿。源博雅先前住在别宫,虽身份尊贵,但到底也是刚回京都不久,不知道该源博雅是神经粗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傲慢,除去同阶级层次的,其余的事情他压根没怎么关注。

    所以源博雅也就不知道,他身旁的源赖光和安倍晴明,号称京都两大天才阴阳师,甚至日后最有可能成为京都最强。

    想起某个懒散疏离的黑发黑眸的阴阳师,源赖光垂下视线,红色的眸子里一片平静的波澜。

    余光瞥见有仆从递上绢布给上位的藤原道长,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藤原夫妇本就笑容满面,此刻更是显得更高兴了几分。

    这对身份高贵的夫妇,亲昵地交头接耳,像是起了什么特别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源博雅突然想起某个消息,上一刻还在嘀咕着自己新认识的朋友跑哪儿去了,下一个就坏笑着凑近,对着神色恹恹的源赖光道:“别管这个了,诶,我和你讲——”

    对美酒美景雅乐佳人一切美好事物都抱着美的欣赏心思的源博雅勾过自己一本正经的堂弟,“我可是听,今日宴会大办还有一个原因。”

    生日哪年不是过,又不是整数这种大寿,这次藤原道长几乎夸张到把整个平安京的达官显贵都邀请来了,阴阳寮几乎全员出动,连皇室都派了他过来,甚至还听,宫里的那位很有可能会接通梓宫一同到来,这种盛大隆重的架势,可不像是寻常的生日宴。

    他猜测。

    “是藤原家的那轮月亮要正式与贵族们接触了吗?”

    就比如源博雅自己,他虽然属于皇室,身份高贵,但由于先前并不在平安京的缘故,他回来的时候,皇室也为他安排了一场接风宴,过几日后,便给其余贵族发了请帖,虽然借口是是赏樱,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室在为源博雅铺路,带领这位离平安京太久的亲王之子重新进入贵族上层。

    而藤原家这位月亮,对方虽然美名在平安京里流传很久,什么美如胧月,什么被神明眷恋宠爱,但对方自有病弱,在神社修养许久,虽然有着宠女狂魔的藤原道长疯狂地为她在平安京里刷着存在感,但到底和他一样,远离了平安京许久,需要来一个契重新进入贵族圈。

    想到这里,源博雅不由感慨。原本以为藤原家对这位月亮已经很重视了,可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受宠爱。

    藤原道长虽然愈来愈有权倾朝野的样子,但对方并不是那种得意便猖狂的性子,否则的话藤原家也不会在其带领下,地位逐渐稳固,隐隐凌驾于贵族之上。此时却大肆举办生日宴,丝毫没有避讳,乐声动人,舞蹈妙曼,满室的达官显贵,觥筹交错得像是一场只存在于后世、后人根据文字历史猜想平安京繁华时描绘在纸上的画。

    看着上方笑容满面的藤原道长,源赖光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一只懒洋洋地托着下巴,一只摇着酒杯,面上带着几分笑。

    闻言,源赖光挑了挑眉,道:“阿兄既然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源博雅坐姿复而松了回去,期待道:“也不知道这位高贵的月亮,是何等的美人,是否名副其实。”

    源赖光唔了声。

    “应该”

    他想了想,“应该是很美的吧。”

    只是随口感慨了一下的源博雅:?

    堂弟你怎么回事。好沉浸在家族和阴阳术之中对其他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呢?

    源赖光不用特地去猜都知道源博雅想了什么。他都懒得去理会了,事实上,源博雅的话倒也勾起了他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

    学习阴阳术自然不会是在家中闭关就能成的,阴阳寮虽然聚集了大量的阴阳师,但水平参差不齐,更多有名有才的巫女和僧人往往在神社中供奉神明,不屑凡世的繁华。

    在老师的指导下,源赖光曾去拜访过那些能人异士。

    自然,西山上离平安京又近、名气又足够大的、还是唯二的两座神社,自然是源赖光的首选目标。

    因而,幼年去参观学习的源赖光,能够撞见幼年养在神社中的绘理,也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源赖光的记性很好,甚至可以用过目不忘了形容。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东西,事实上仍然深刻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就像是藤原月。

    不,现在应该是樱宫绘理。

    姑娘身体似乎真的是不好。她本来就纤细娇,由于经常生病,本应是透着健康红晕的脸,连婴儿肥都没那么明显了。她穿着华贵的衣服,眉目如画,唇淡如樱,本来是如此可爱甜美的一副长相,偏生垂着桃金色的眸子,面无表情的,神态带着几分病恹恹,既楚楚可怜,又因为面上冷淡的神色,而显出几分攻击性的锋芒来。

    她站在长廊处,微微抬起了脸,樱枝探了进来,清风吹拂,几点樱瓣落在了柔软的长发上。袖子垂在,宽大华丽的衣袍掩住了姑娘的,裙摆逶迤在木板上。

    源赖光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姬君的侧颜,对方面色淡淡,长卷的睫羽恹恹地掩住了大半眸子,明净的日光倾泻,浓密的黑色睫毛便沾染了淡淡的金粉,本就白皙的脸愈发有着透明之感,那两排扇形静静地投在眼睑下,微微抿起了唇,好似这温暖明亮的样子,都无法让她感受到暖意一样。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源赖光想,这位姬君,应该是不想活下去了的。

    那初见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

    既有种见到三月八重樱迎着尚待凌冽的寒风在枝头定着微雪初绽的惊艳,但同时又有种深知如此美丽的樱花很快便要过了花期,心生止不住的遗憾。

    若是如此,源赖光也只会感叹一番就罢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时候,他们还会见到第二面,甚至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的老师因为要去各地治退妖怪,教导他阴阳术的任务,就落到了老师好友的身上。

    这位好友,便是惠比寿神社的主持。

    也是在接触的过程中,源赖光才知道,什么叫做初见印象要不得:)

    樱宫绘理不仅不安静,不厌世,相反,源赖光觉得吧,哪怕脸上总带着几分病色,比起孤寂忧郁的月亮,她更加像明亮得像是一轮太阳。

    仍然记得在礼貌客气认识完彼此后,因为夜间无聊,源赖光推开窗子的时候,撞见了少女在偷偷摸摸溜到庭院里。

    她并不知道源赖光住在这,也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正在被人注视着。

    源赖光先是一愣。

    直到看见这位白天还一副矜持高傲厌世脸的姬君,此时拿着个袋子,她从袋子里取出作案工具,吧嗒吧嗒跑到一颗樱树下,跪坐在地上,就开始呼哧呼哧地挖。

    源赖光亲眼见到她是如何一铲子一铲子地从树上挖出了一坛酒。

    源赖光:“”

    丝毫不知道自己形象完全崩坏的绘理还很满意的拍了拍酒坛上的泥。

    “啊呀,幸好他们没有发现,不然我最后一坛甜酒也要没了。呜呜呜呜呜太感动了,没有甜的日子,简直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然后幼年绘理抬头的时候,对上了幼年源赖光一言难尽的脸。

    源赖光:“”

    绘理:“”

    绘理:“夜、夜安?”

    她磕磕巴巴地。

    想到这里,源赖光忍不住就有点想笑。

    源赖光尝了尝酒杯里的酒,总觉得,此时的酒液虽然醇香,但是论起口感来,并没有比那天绘理分给他的好上多少。

    也许是没有一个同龄的姑娘又委屈又不得不贿赂,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每当他多喝去一杯,表情就愈发心痛难以呼吸的缘故?

    宴会突然更嘈杂了几分。

    藤原道长哈哈大笑:“各位同僚,诸位贵客,宴会至此已然过了大半,想必诸位也看腻了这些。”

    源博雅没有去看旁边堂弟的表情,他坐姿懒洋洋地,确实。平安京盛崇唐风,喜好风花雪月,追求文艺风雅,一场宴会,尤其是平安京时期的盛大宴会,总要有地位尊贵的主人或者客人表演雅乐作为压轴,若是没有雅乐助兴,似乎连宴会的乐趣都少了几分。

    源博雅原以为会是藤原家哪位公子或者姬君上场,结果也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只是人选变了而已。变为了这场宴会除去藤原道长外,最为耀眼的明珠,藤原家的月亮。

    藤原道长向来在别人面前威严而难以接近,但是此刻,哪怕是在告诉大家,等下即将由女儿为大家演奏雅乐时已经极力维持住左大臣的样子,他却仍染像是一个普通的、溺爱着自己掌上明珠的父亲一样,起自家女儿时,脸上露出骄傲又自豪的神色。

    宾客们明显坐姿更端正了几分,比源博雅了解更多的他们自然是知道藤原道长有多么宝贵这位藤原家的姬君,哪怕对方不在平安京,平安京里也尽是她的传,神色举动间忍不住便带上了期待,甚至不少人已经挪动了目光。

    源赖光情绪不由被带着了几分,跟着看向了门外。

    他想:不知当年那位姬君,现在已经是何等风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