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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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真观西北隅的一处楼。

    此楼拔地而起,楼脊远远地向两侧延伸,宛如一双凤翅与另一侧的台楼遥相呼应。

    楼高达两丈,居高临下,与地面仅有一条石梯相连,乃是为了远眺防御而建。

    因为岁月的侵蚀,楼栏杆已旧,原本漆在上面的朱红色已经渐渐脱落,裸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

    楼台之上的布局也极为简单,除了一张木桌,几副木凳,一套茶具,再无他物。

    此刻,平静的玉真观楼上,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

    两个人。

    一个上下粗布青衣,一个内外锦衣华袍。

    一个看似风轻云淡,一个望之锐气逼人。

    一个不过世外山隐,一个却是天潢贵胄。

    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却偏偏坐在了一起,坐在了这个僻静的楼上。

    “寿王殿下当真好雅兴,有什么话院中不得,非得到这里?”李泌环顾了四周,端起面前的茶碗一口饮尽。

    其实李瑁将谈话的地点定在这里也是临时起意。

    李瑁原本想着李长源不过是个颇有才干的寻常士子,他亲自征辟他入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当李瑁得知长源二字不过是李泌的表字,而非本名时,李瑁便改变了心中的想法。

    李长源是谁,李瑁也许并不清楚,但李泌的大名李瑁却是如雷贯耳。

    李泌,中唐名臣,自幼极慧,多政略,善军,历仕四朝。

    唐史上的他连续担任肃宗,代宗,德宗三朝宰相,均倚为肱骨。

    可以,战场上平叛剿乱,克复两京,功劳最大的是郭子仪和李光弼,而洞若观火,屡出奇谋,均衡各方藩镇,为大唐续命百年的却是李泌。

    后世甚至有人将李泌与蜀汉的诸葛亮并称,可以,论及功业,李泌无愧当世智囊之称。

    如此人物,就由不得李瑁不慎重对待了。

    “长源公子多智,何妨猜猜本王此举何意?”李瑁提起茶壶,又为李泌倒上了一杯。

    “请恕李泌愚钝,无法揣度殿下之意。”李泌摇了摇头,看样子是准备把这糊涂一装到底了。

    李瑁淡淡笑了笑,继续将茶杯斟满。过了片刻,李瑁忽然起身拱,一脸正色道:“李瑁不才,欲以寿王府长史之位请公子出山,倚为臂膀,早晚垂询,还请公子莫要推辞。”

    李瑁的话音放落,李泌已经端到嘴边的茶杯竟停住了,就连眼中也露出了一丝讶然。

    李泌聪慧,善度人心,他想到李瑁会出言招揽自己,但他本以为最多是一个寻常的王府佐吏,却没想到李瑁抛出的竟是寿王府长史。

    要知道,亲王府长史乃正四品之职,王府诸官之首,秩比千石,位份之重,足可以和一州刺史平起平坐。

    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官职,而李瑁竟就这样许给了他。

    天下文宗无数,他李泌不过是一个稍有名气的读书人,何以能得李瑁这般厚待?

    为什么?

    这一刻,纵然李泌自诩心淡如水,却也难以平静了。

    “李泌不过尺寸之才,寿王殿下却以如此高位相待,殿下这是要千金市马骨吗?”李泌抬头看着李瑁的眼中,想从中发现什么。

    不过李泌却注定要失策了,因为他从李瑁眼中看到着实只有真挚和期盼,没有半点虚伪和做作。

    “在本王眼中,长源公子乃是货真价实的千里良驹,举世无双,本王自当以高位相待,何来马骨一。”

    王府诸官中,除了正三品的亲王傅,便属握王府实权的亲王长史最为尊贵了。不过亲王傅乃是亲王老师,有传道授业之责,就连王爷自己也无权指派,只有皇帝才可以钦定。

    所以,长史一职已经是李瑁能付出的最高代价了。

    俗话,士为知己者死。

    李泌虽然年未及冠,与李瑁相交也不过寥寥数面,可李瑁却敢将这等高位交托于他,这等信任已非简单的知遇二字所能涵盖的了。

    李泌性情纵然淡泊,心中也难免有些感动。

    不过也仅仅是感动而已,李泌绝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随便压给一个寻常的皇子。

    李泌看着李瑁目光灼灼的样子,问道:“殿下欲揽长源,长源却还未知殿下之志?”

    李泌的话,也让李瑁自己陷入了思索。

    他的志向吗?

    他魂穿千年,来到这盛世大唐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眼前的荣华富贵,王爵厚禄?还是为了府中娇妻美人,软玉温香?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今日来时,在途中所见到的春耕一幕。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中仓有余粮,柜有余衣。

    时值开元二十六年,正是国力全盛之时,正是大唐王朝最为繁荣昌盛之时。

    李瑁多么希望这一幕能够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但繁华如烟,烟云易散,李瑁扪心自问,重重危之下,这一曲盛世长歌又能唱到几时?

    再过十八年,待到安史乱来,狼烟北起,神州沦陷,无数的大唐子民都将失去他们的生命,背离他们的家园。刚刚还在草地上玩耍的孩童,兴许就是将来战乱中,长安城下裸露的累累白骨。

    接下来,便是长达百年的藩镇割据。各藩镇间连年征战,群雄逐鹿,致使东西两京几成废墟,中原大地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待过国力空虚之时,胡骑南下,吐蕃入关,敌人中的马刀将无情地收割着汉人子弟生命,如待草芥,百姓生存的尊严将被一点点地践踏。

    安史之后,盛世难存!

    那他的志向是什么?又该是什么呢?

    人来了,总该做点什么吧?哪怕是不自量力,哪怕是螳臂当车。李瑁在心中这样对自己着。

    “愿怀君王志,荡尽海波平。”

    李瑁双目坚定如山地注视着李泌,锐气毕露。

    李泌抬头,看着李瑁烈火般炽热的双眸,心中震动。

    坊间传闻,十八皇子李瑁性情文懦,柔茹寡断,论及英果尚不如其母。

    可李泌亲眼近日所见,怎么竟与传闻截然相反?

    这是一个懦弱之人该有的眼神吗?

    绝不是!

    李泌的心中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句话: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这的可不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