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二
“公子还疼吗?”
瑛棋坐在床边,正心翼翼给白祈年腿伤敷药。此刻,只听这娟秀丫头含泪道:
“公子爷大事要紧,这身子也要保重才好。奴婢侍奉公子爷这么些年,从没见过公子受这样的皮肉之苦。跟在公子身边的那些人,看来也未必用心侍候,实在该死!”
白祈年见瑛棋如斯关怀,他浅浅一笑,低声回道:
“哪里不用心的,你洪大哥,明先生,还有那李鸾峰兄弟,哪一个不是尽心尽力照料着我,生怕我磕着碰着一星半点。只是有时候有时候我这身上不多几刀口子,我跟他们也不好交代”
瑛棋听如此,似乎猜出几分玄,她顿了顿,又缓缓回道:
“公子的大事,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不管怎样,公子的身子最最紧要。试想若夫人还在,她见到公子伤成这样,还不知得伤心成什么”
瑛棋一时忘情到卢氏,不觉双一颤,自悔失语。白祈年见之,一时忆起卢氏音容,却也只得哀叹一声,怅然问道:
“夫人的坟茔都还好吧?她去了这么些时日,我还不曾好好去看看她,也未曾,给她上几柱清香”
“好很好”
瑛棋想起卢氏,含泪回道:
“那岳老太爷给夫人料理的身后事却也周到体面,好歹没有辱没咱们白府门楣。这些日子,公子爷虽不在大明府,不能去探望夫人,但那林家二姐却时常前往拜祭,夫人在天有灵,想来也是不孤单的!”
“妍磬?”
白祈年听罢,静默一阵,待从怀中取出那枚紫云玉璧,这白玉龙王又沉沉道:
“林二姐有心有她在自然也就不孤单了”
瑛棋听得白祈年话里有话,她忙拭去泪水,低声问道:
“岳家少主已经死了,先前林岳两家的婚事也就没了。公子爷眼下,可有何安排?”
“安排?我损兵折将,功亏一篑,如今又到这青萝叟府上寄人篱下,我也不知该做何安排。”
瑛棋见白祈年一时气短,她思虑一阵,而后又切切道:
“公子忘了夫人身前的心愿了吗?夫人之前的意思,便是要公子迎娶林家二姐,借林圣人声威,兴兵起事。如今林家老爷被朝廷抓了去,天下豪杰定然忿忿不平。公子眼下如果借此由头,先娶了林家二姐,再号召四方义士,或许能在别处成就一番功业也可知!再有,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那妍磬姐,见她对公子却也却也别有一番心思,公子趁着这个当口,该早做安排才是!”
白祈年听罢瑛棋一言,不由得想到当日卢氏亦作此恳切之态唯唯劝导,他不禁慨然一笑,伸向前,轻轻摩挲瑛棋那一头柔亮青丝。少顷,终听他浅浅回道:
“好丫头,你的意思,我明白。明日你且先带我去看看夫人,旁的事我自有安排!”
三
冰晶消融润卿骨,梅红洒落渡香魂!
翌日清晨,瑛棋领着白祈年去卢氏坟冢拜祭。
白祈年立于碑前,见那坟茔规制齐整,恰落于一片梅林之中,又见那重叠枝桠上,雪压梅花,红白相印,自然造化出一派清雅洁净天地。这白玉龙王如斯见之,深感此处却也是个同卢氏相配的魂归之所,他心头不免感到些许宽慰。待寂寞无言良久,终听得这痴情公子沉沉叹息:
“夫人好睡,祈年来看你了。夫人芳魂永在,想必也自然知晓是我来了罢!我在北边几度梦回,想着哪一日果真站在你坟前,必当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不想今日来了,我这眼里,却不知怎地竟又流不出半滴泪水。兴许兴许那一日在华清府舂凌江畔,我的泪,便早已为你流干流尽了罢。不过,我也知道,夫人同我,虽两身,却一体。你我二人,早已是心窍相通,魂灵相契。因而因而即便此刻我眼中没有泪水,夫人芳魂有感,也定然知道:我此时此境心痛几许!夫人芳魂有感,也必然知道:自夫人去后,我日日思之念之,几多其恨,几多其情!”
瑛棋在一侧,听得白祈年如斯痛彻心扉之语,又忆起往昔卢氏点滴,她早不由得双眼垂泪,泣涕不止。
“公子别了,公子别了!公子的心,夫人知道,奴婢也知道。公子眼里的泪干了,公子心里的泪却流不完。夫人此刻见公子回来了,她在天上欢喜得很哪!公子也要保重,也要宽心些,不要过分伤怀。唯有如此唯有如此,夫人在天上也才安宁哪!”
白祈年听得瑛棋宽慰之语,不免长叹一声。好一阵,他又抬头看天,而后闭目养神,待睁开双眼,转回身时,却见那林妍磬早已站在瑛棋身后不远处,正抬拭泪,好不哀伤!
“妍磬?”
“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白公子拜祭姐姐,实在罪过!白公子请自便,我且我且回去了!”
妍磬自感来得唐突,一语作罢,便要转身回还。奈何那瑛棋心头一动,忙近前止住,只听她含笑道:
“妍磬姐哪里的话,你跟我家公子都是我家夫人最亲最近的人,妍磬姐何必如此见外,如此生分!”
白祈年见状,亦近前含笑道:
“妍磬妹妹且止步!我听瑛棋,妍磬妹妹你时常来拜祭内子,我正要在此谢过妍磬妹妹!”
白祈年罢,随即拱礼拜,妍磬见之,忙摆止道:
“白公子无需行此大礼,我跟姐姐情意深重,常来拜祭原本也是份内之事!公子要是如此,反倒薄淡了我跟姐姐的情分。公子不必不必言谢!”
白祈年听罢,浅浅一笑,只望着妍磬,柔声回道:
“妍磬妹妹的在理,如此,倒是我糊涂了。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不必拘泥那些虚礼!”
妍磬此刻听得“一家人”云云,忽而又想起昨夜妍眉那番肺腑之语,这林家二姐猛地羞臊难当,霎时一脸春红。
瑛棋在一旁察言观色,忽而眉头一抬,浅浅道:
“瞧我糊涂的,今日公子爷头一次拜祭夫人,我倒忘了准备夫人身前最爱的酒食了。奴婢这就回去打点,公子同妍磬姐稍候片刻。”
见瑛棋忽而借故离去,妍磬一时慌了神,她望着瑛棋背影,忙高声呼道:
“瑛棋姐姐等等我,我且同你一道回去!”
“磬儿妹妹,今日是怎么了?”
白祈年忽而近前几步,挡住妍磬去路,而后含笑问道:
“那日舂凌江畔,磬儿妹妹何等豪情,何等气魄!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左一句卢姐姐,右一句卢姐姐,生生得我羞愧难当,节节败退!这会子这会子在你卢姐姐坟冢前边,你怎得这般拘谨起来?想来,这是你卢姐姐的坟茔,你自然是不怕的。你既然不怕,却为何又这等情状莫非莫非”
“莫非什么?白公子白公子想什么?”
白祈年见妍磬满脸春红更胜先前,别有一番可人之处。他不禁摆头一笑,淡淡回道:
“没什么没什么”
待静默一阵,白祈年忽而想到什么,忙从怀中取出那枚紫云玉璧,抬示于妍磬。
“你可还识得这件东西?”
妍磬一见那玉璧,立时欢声呼道:
“在你这儿!我的玉璧原来在你这儿?”
见妍磬一脸欢喜,双目神飞,白祈年忙含笑回道:
“那日你转身离江而去,我便在舂凌江岸的雪地里拾到了它。原以为这东西只是你随身带着的一件寻常美玉而已,眼下看来,怕是还有什么来历?”
“这,这是我娘的遗物。”
妍磬从白祈年中接过那玉璧,缓缓答道:
“这玉璧,原本是我娘留给我爹爹的,那日爹爹给了我,是是能保我平安顺遂。如今想来爹爹不该给我,若是爹爹他自己留在身上,兴许兴许眼下,他就跟公子你们一道回来了。”
白祈年听如此,自然明了妍磬所思之事,他哀叹一声,含愧回道:
“这都怪我,怪我!原想着让林圣人驻留华清府,能守住一方回身之地,也能不教林圣人身陷险境,保住自身太平。不想事与愿违,结果结果反倒误了林老爷!要是我谨些,也不至于酿成今日大祸!都是我的错!”
妍磬听罢,怅然若失。少顷,她抬头看过白祈年一阵,却又柔声慰道
“这也怪不得白公子。家父常言:人心难测,世态险恶。更何况此番,你们又是在那你死我活两军交战之境,谁料得到今日之祸,谁又想着横生今日之祸?或许或许爹爹他命中原该有此一劫,也未可知罢。”
见妍磬着,不禁双眼泛红,又隐隐悲伤起来,白祈年忙切切劝道
“磬儿妹妹也无需为林老爷过分忧心!林老爷不是寻常人物,即便眼下被朝廷捉了去,他们忌惮令尊南国第一圣人之声名,终究是不敢过分为难的。”
白祈年言及此处,顿了顿,待细想一阵,他忽而低声道:
“既然到这儿,我也不必再瞒着妍磬妹妹:那几日,我且愧且忧,同明先生暗中筹划,实则早早便商定了计谋,想着一法子,或许能把林老爷迎回大明府,终教你们父女团聚!”
“什么计谋?什么法子?公子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