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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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溱,前几日学的追踪术练习得如何了”

    男人倾下身抽走了她中正在鬼画符的毛笔,半张脸落在春日的浮光里,窗外有路过的侍女悄悄抬了眼往这边瞧。

    她鼓起脸,伸出被撸了一团墨汁的去够他雪白的衣角“师父,我又不去当捕快,为什么要学那个”

    男人抬起食指点在了她眉心上。

    “我教你的可不是捕快所用的追踪术,是让你用此术去练习推衍。”他温声道。

    眼里映出年娃娃一般的姑娘张牙舞爪的模样,男人脸上扬起些笑意。

    她短了一截的够不着他,便一抬,直接糊在了师父的袖子上,瞬间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

    男人也不恼,只是指一曲,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学会了这个,我就让你习武。”

    “真的”

    “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男人笑道。

    “那不管我去哪里,师父都能找得到我吗”

    倘若她以后走丢,或者被牙人拐走了,师父都能寻她回家的吧

    “自然,师父不会把你弄丢的。”

    男人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一些。

    “能凭推衍去寻你踪迹之人,要么修为在你之上,要么,对你熟悉至极。”

    “阿溱,你记着,倘若有一天无法藏住自己的踪迹了,你要防着你身边所有的人。”

    师父这样的话,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日

    丑丫睁开眼,脑中还有些混乱,头疼得像是有锤子敲她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抽搐。

    “姑娘醒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丑丫缓了一缓,才转动了下目光。

    雕花床的不远处,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坐在杌子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尚不等她开口,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留下晃动的珠帘,和没有完全清醒的丑丫。

    丑丫静静的躺了片刻后,发现身体异常无力。

    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她扶着床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子,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似乎经年没有住人,落了一层薄薄的浮灰。

    不是客栈,更不是官府。

    看来,她到底是赌赢了。

    虽然在客栈晕过去得太不合时宜了些,但天道到底还是眷顾她的。

    离床不远的桌子上有面铜镜,丑丫将脸微微侧了一下,原本覆盖住整张脸的黑色纹路,仿佛是回缩一般集中在了半张脸上,露出另外半张光洁如初,却有些陌生的脸。

    没过多久,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丑丫抬眼,便瞧见一群人鱼贯而入。

    最前头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太太疾步走到她跟前,捏着她的腕又将她扶回床上坐下。

    “总算是醒了,孩子,还能想起自己的名字吗”她问道。

    名字

    丑丫看着她,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脑中有纷乱的声音如潮水般接踵而至,忽近忽远。

    “溱巫溱。”

    半晌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能记得就好,能记得就好。”

    “太好了,还有救。”

    “我就嘛,吉人自有天相。”

    几人挤到床边来,神情关切而激动,巫溱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天佑我族,”老太太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对他们道,“去准备吧。”

    “这丫头刚醒,我瞧着精神不太好,让她好好休息吧。”有人道。

    于是,刚刚进来没多久的人便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乱糟糟的声音来得快去的也快,巫溱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

    只留在面前的这位,一身布衣,灰白的发髻上一个简单的木簪,慈眉善目,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祖母一般。

    乃是巫氏一族的族长。

    逐渐回笼的记忆,就像从一场混沌的梦里醒来。

    巫溱愣神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时候见过几次这位的。

    她自幼便跟着师父,巫族的族地只来过寥寥几次。

    师父不好酒,却每隔三年要来取一壶花酿,从不假他人。

    有一年她顽皮,偷偷饮了一杯,醉了三天没起来。

    巫溱微微闭了眼睛,抬按住仍然发胀的额头。

    “族长,我睡了多久”她哑声问道。

    “整整十日。”

    族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也难怪我们一直寻不着你。”

    这东西重现人世,当真是巫族的天谴

    “师父他怎么回事”

    当真殁了

    巫溱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自己脸上的异样,也没有察觉到族长极其复杂的神色。

    这半年多的时间,她的记忆一直在慢慢消散,等她察觉到的时候也束无策。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只要回京找到师父了,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可直至国丧的诏令传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族长沉默了一会儿,指轻轻摩挲着杖的顶端。

    “宫里传来的消息,是急症。”

    她慢慢着,声音有些艰难,仿佛愈发苍老。

    巫溱攥紧了下的被子,蓦然扬起眉眼,殷红的眼角带出戾气。

    “不可能。”

    急症

    怎么可能会有急症

    师父过,他会长命百岁的,会比她活得更久更久。

    苍白如纸的脸突然染上潮红,回缩在半张脸上的纹路抽搐了一下,继而疯狂扭动起来。

    族长一惊,急忙探按住了她腕间的脉搏,喝道“吐气,静心”

    静心

    怎么静

    如何才能静下来

    阿溱,这次游历归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王上已经差人送了一支九凤簪,你看看喜不喜欢。

    不喜欢。

    阿溱喜欢什么样子的师父再去寻人做,或者还是喜欢你那只玉兔簪

    我要师父亲给我做的簪子。

    你呀,得寸进尺,为师何时会做这个了

    放心,阿溱不会嫌弃师父做得丑的。

    淘气,越发没大没了。

    师父,你到时候会给我绾发么

    自然。

    可是你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到时候给我绾得太丑了怎么办

    “巫溱,醒来”

    爆喝声在耳边炸开,随之而来是一股巨力拍在背心。

    哇的呕出一口黑红的血,一起吐出的还有压在胸腔的那一团气。

    巫溱的眼神终是清明了几分。

    族长松了口气,看着她的模样长叹了一声。

    “我们得到的消息便是如此,你若不信,就只能自己去追查。”

    历任的祭司皆出自巫族,却又脱离了巫族。

    除了祭司以外,巫氏一族向来不问天下事,不论朝中政。

    这是三百年前巫族的族长与大胤第一任帝王建立王朝时立下的规矩。

    房间里一时有些压抑的沉闷。

    巫溱极缓极缓的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漆黑的瞳孔却森冷得噬人。

    “族长方才一直在寻我”她哑声问道,“也就是,您知道回京的那个不是我,可对”

    族长苦笑了一下,这丫头太敏了,都这般模样了还能抓住她的话头。

    “你的行踪我暂且引往丰京去了,尚能迷惑他们一段时间,你且安生歇着。”她像是没有听出巫溱的意思,左顾而言它。

    “族长知道些什么,不妨告诉我。”

    巫溱一字一顿,神色越发平静,只是指骨已经泛出白。

    一张弥天大罩了下来,却唯独她一人头绪全无束之其中。

    何其不公

    族长沉默下来。

    巫溱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她才缓缓道“你师父的事我确实不知甚详但与我们一族总归是脱不了干系的。”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有些事情原也没打算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