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想活下去,得先死。
难怪无论她卜了多少卦都是必死的局。
巫溱摊开,掌纹清晰而深长,一滴微凉的水珠落在心,紧接着又是一滴。
抬头,透过稀稀落落的树叶看到乌云沉沉的天。
族长,她身上已有巫印,若要再次换命,只能在濒死之际巫印消散的那一刹。
“喵”
毛绒绒的东西甩掉头上的水珠,钻进了她的衣角,巫溱拎着它的脖子,拍掉身上的泥土起身回屋。
离醒来那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余五天,除了族长那日领着长老们急冲冲的来了又走,再也没有人来过。
院子里只有一个照顾她起居的丫头和这只黑猫。
但她能感觉到,周围有许多陌生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保护她还是为了看住她。
巫溱隐隐觉得是后者。
她自跟着师父长大,认真起来与巫族并没有多亲厚。
她是他们里的一颗棋,与天争命的棋,如今各取所需罢了。
雨落得极快,进屋时衣衫已经湿了大半,巫溱抬关了窗户,滑下的半截衣袖里露出隐约的黑色纹路。
刚换下湿衣,门被咚咚咚的敲响了。
巫溱系腰带的顿了一下,还没有到晚饭的时辰,伺候她的丫头也不会来。
拉开门,发现门外的人并不认识。
来人似乎走得颇急,虽撑了伞,裙摆上依然沾了些湿泥。。
“不请我进去”才到她肩头的姑娘倨傲的抬起下巴。
巫溱好脾气的笑笑,侧身让她进了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姑娘不喝,只是捧在心里,热气慢慢氤氲开。
如花一般的年纪,着了一身深色显老气的衣裳,料子却是极好的,脸上尚有些婴儿肥,五官算得上清秀。
巫溱不知她的来意,也不着急,任她肆无忌惮的打量。
“你不认识我,”姑娘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得笃定,紧紧的抿起唇,“可我认识你,从记事起就认识你,巫溱。”
巫溱想,认识她的人虽然不多,但京城里能识得她的人也不少,这姑娘她确实没有见过。
可这里不是丰京,甚至她现在根本不是巫溱的脸。
这姑娘却是京城口音。
忽然想到什么,巫溱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了一下。
“你猜到了是不是”瞧见她的神情,姑娘浅浅的吐出一口气。
“我从就被拘在府里,不能出门,不能与京中闺秀结交,贴身丫鬟隔两年便换一拨,娘亲对外称我身子弱,”姑娘笑了笑,露出一个极浅的酒窝,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其实我身体很好,能跑能跳,能吃能睡。”
她紧紧盯着巫溱的眼睛,似要看进里面去一般。
“可我不能亲近别人,甚至不能出现在人前,他们怕你来了之后,性子与我不同,喜好不同,让人瞧出来。”
除了娘亲,她连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但她依然渴望活着,跟娘亲生活在一起。
巫溱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什么。
姑娘看了她片刻,蓦然扬将茶杯砸在地上,热气溅上了鞋面丝毫无所觉。
拔高的声音有些尖利“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却让我从就知道,我的命是别人的。”
“既然不甘心,又为何不反抗”巫溱看着她因动了怒气而染上潮红的眼睛。
“不甘又如何”她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绝望而愤怒,“你可以去死,但巫族的一千八条人命,你可背负的起”
那一千八百条人命里,包括她的娘亲,生养疼爱她的娘亲。
为此,她怨恨了无数遍,也诅咒了无数遍,却没有人听得见。
巫溱沉默,巫族的命与她有何干系。
此生她护住了师父一人性命便足以,可惜上天让她这一点的心愿都成了奢望。
姑娘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蹲下身去,将脸埋在了臂弯里“凭什么凭什么巫族这么多人,凭什么是我”
整整七年,每一日她都活在囚笼和恐惧里,等着不知哪一日别人来取她性命,若不是为了娘亲,她管那些人去死
巫溱上前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落在了她肩膀上。
她能什么也没有资格去什么。
姑娘身体一僵,猛的张口咬在她腕上,直到嘴里有了铁锈味。
恶狠狠的抬起头“姜倾倾,我叫姜倾倾,巫溱,你这辈子都要护我娘周全,她若损了一根毫毛,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是你欠我的。”
“好。”巫溱缓缓点了下头。
姜倾倾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像来时一般扬着下巴走了。
天色暗沉得像是暮夜,雨声里夹了雷,轰隆隆的惹人烦躁。
巫溱微微闭了下眼睛,不甚在意的用指抹去嘴角的血腥,慢慢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她想,她果然不是个良善的人。
这里的动静避不过外面,半个多时辰后,又有人来敲了门。
这次来的是族长,没有带别人。
“那孩子你见过了,若觉得愧疚,就不要辜负了她。”族长从她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沉默了片刻后道。
“换命之事,已经备妥当了”巫溱问。
她来了月余,那姑娘今日才寻到这里来。
“是,”族长叹了口气,“你身上的巫印这几日反弹得厉害,以防万一,我们将它提前几日。”
“需要我做什么”
“子时会有人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到时跟着他便是,”族长道,“成与不成,便在今日了。”
“族长不是万全的把握”巫溱抬眼看她。
用十几条人命来搏一个渺茫的会么
“五五之数。”族长与她直言。
禁术不是那么好用的,何况巫溱的情况本就特殊,十几条人命与一族之间于她来也没什么可抉择的。
巫溱在房间里静坐到了半夜,黑猫绕着她的脚转,追着被风吹动的裙摆玩。
“咚,咚”
很轻的两声敲门,若不是巫溱耳目极好,和在雷雨声里险些没听见。
“少祭司大人。”来人倾身行礼。
巫溱怔愣了一下。
似乎许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喵”
轻若无物的东西爬上她的脚背,巫溱收敛了情绪低下头。
奶猫出生还不足月,巴掌大的一只,此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看她。
巫溱笑了笑,弯腰将它拎下来。
指顺势挠了挠毛绒绒的下巴,轻声道“乖,等我回来。”
今夜的雨似乎格外寒凉,砸在纸伞上氤氲了雾气。
巫溱跟着来人一步步的走入黑暗里。
奶猫蹲坐在门廊下,墨黑无异色的毛,一只漆黑一只琥珀色的瞳孔,映出那两道在雷光下一闪而逝的影子。
这一年,是太初三十六年,春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