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第五十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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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仄的窄巷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楚喻透过陆时的眼睛,仿佛能看见被困在方寸间翻卷不息的痛苦。

    他握住陆时的腕,将他擒着自己下巴的挪开。

    下巴被捏的有些疼,估计皮肤也红了。楚喻没顾及这些,抬起臂主动抱住了陆时。就着这个姿势,牙齿咬进了陆时的肩膀。

    力道很重,咬的很深。

    鲜血吸进嘴里,顺着喉口咽下,楚喻任血沾在嘴唇上,直视陆时,露出笑来,“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血很脏,那我吸了你那么多血,早就跟你一样,已经脏了。”

    “这样,你有没有好受一点?”

    ***

    楚喻没带陆时回学校,满身的酒气,被有心人撞见了,不是好事。

    招了一辆出租车,楚喻扶着人去了青川路。

    天气冷了,特别是晚上,风冷得毛衣也挡不住,青川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路灯一直没有修理过,还是有些亮着,有些不亮。

    楚喻走几步,就转身看看,倒不是怕后面跟着人,主要是怕鬼。

    好不容易把人放到卧室的床上躺好,楚喻立在床边,拿出来搜索,喝醉了的人应该怎么照顾。

    “大量饮水,糖水、淡茶、绿豆汤、西红柿汁”

    楚喻跑到厨房,翻箱倒柜,硬是一把米都没找到,估计家里要是有老鼠,能被饿死。

    白砂糖都没一勺,更别茶叶、绿豆、西红柿了。

    “不能平躺,要侧着躺”

    回卧室,把放一边,楚喻搓了搓,扎着马步弯腰,搭在陆时腰背上,准备用力。

    却不想,陆时搭在了他的背上,进而握住了他的四根指,“别闹。”

    声音沉哑,像浓烈的酒。

    楚喻收了力气,安静蹲在床边,左任陆时抓着,右撑着下巴。

    他看着陆时紧闭的眼睛,凌厉的眉形,以及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出了神。

    颈侧的皮肤好烫,上面仿佛还沾着陆时的眼泪。

    他心里全是疑问,但全搅在一起,反而不知道问什么。

    非要,就是觉得很心疼。

    陆时应该是怎么样的?

    应该是在学校,拿着最好的成绩,被老师嘉许、被同学仰望。是在青川路,揍人从不软,鲜少有人敢挑衅。或者是在赛道上,以车窗外,化作虚影的景色为陪衬。

    而不是在逼仄阴暗的巷子里,靠在他肩膀上,无声无息,狠狠克制着,不允许任何人看见他在掉眼泪。

    但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旁人所看见的,俱是光鲜亮丽。但外人看不透的内里,却早已成荒草败絮。就像别人看他,都是楚家最受宠的少爷一样。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陆时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仿佛变成了时候的模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回家。

    推开铁门,花园里凌乱地放着几把花剪,陆家大宅寂静无声,一个人都看不见,连风也没有一丝。

    他拿着成绩单,推开大门,经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沿着楼梯往上跑。噔噔噔,上下里外,回响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经过一扇紧闭的门前,忽然听见了怪异的声音。粗喘,尖叫,仿佛浓稠的黏液,从门缝里不断地渗出来,脏了他的鞋底。

    “你回来了。”

    陆时转过头,就看见幽深的走廊上,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心里开心起来,陆时没再注意脚下的黏液,转身往女人跑去,兴奋道,“妈妈,看,我又拿了第一!”

    女人穿着奢华的晚礼服,怨毒道,“杂种,你听到了吗,你爸爸他又有了别的女人,又把那些婊-子带回家里来厮混!他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管不住自己呢?为什么啊?陆时,你身体里流的血,真脏啊,真是让人恶心。”

    从窗户里穿进来的光,将女人的影子拖得老长。黑色的人影不断拉长,变大,仿佛藏在暗处的恐怖怪物一般,伸出利爪,抓向陆时。

    陆时握着成绩单,仓皇后退,声音仿佛堵在喉口,“滚开,不要碰我,滚,滚啊——”

    呼救与挣扎没有任何作用,陆时被卷进阴影,下一秒,又被投入江水之中。

    水冷得刺骨,阴暗不见天日,他仿佛被困在一个箱子里,只能任由自己下沉、再下沉——

    “陆时!”

    陆时陡然睁眼。

    他看见楚喻站在床边,瞳孔微缩,仿佛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神陌生。

    这一刻,陆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扒开了精美皮囊的肮脏怪物。

    他那些阴暗的心思,那些阴暗的过去,尽数被摊开在烈日下暴晒。

    头脑昏重,将腕搭在眉骨,遮住眼睛。

    陆时想,要离开便离开吧,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这样的自己,能把人一直留在身边。

    欢愉从来不过片刻即止,从最初,便不该贪求。

    因为有臂遮挡住半张脸,楚喻看不清陆时的神情。

    想起刚刚陆时惊醒时煞白的脸色,他试探性地问道,“陆时,你、你要不要喝热水?我给你倒。”

    没有听见回答。

    楚喻原地纠结两秒,走出卧室,去倒了一杯水。

    “那个我看见上,多喝水,会好受一点。”楚喻心跳得有些快,没话找话,“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要试试看?”

    还是没有回应。

    楚喻也有少爷脾气。陆时这种明显不配合、没反应的态度,他懒得再傻兮兮地端着水杯了。

    随便把水杯放桌子上,他也没走,脱了鞋子上床,跨坐到陆时腰上,握住陆时的腕,捏着挪开,语气有点凶,又有点着急,“有事就,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玩儿什么自闭颓废?”

    想起陆时才哭了,他心又有点软,语气也跟着软,“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我喊了你好几次,你都醒不过来。我听兰姨,做了噩梦,出来就行了。”

    楚喻软着语气,跟哄孩儿一样,“真的,不骗你,出来就不怕了。”

    陆时睁开眼睛,看着楚喻,眼眸黑的像深潭。

    楚喻再接再厉,拿出陆时哄他时的招数,“或者,要不要抱一下?”

    陆时不话,楚喻就当他默认,俯身,环着陆时的脖子,脑袋蹭着脑袋,把人抱住了。

    屏气凝神,直到陆时搁在了他背上,楚喻心里绷着的弦才松了两分。

    靠陆时耳朵很近,楚喻声问,“陆时,你到底怎么了啊?”

    “要不要跟我?我帮你保密,就像你帮我保守我是吸血的怪物的秘密一样,我也帮你保密,好不好?”

    或许是被“怪物”戳中,又或者,一个人强撑太久,陆时已经无法一个人承受真相的重量。

    他嗓音干涩地开口,“他们都告诉我,我妈结婚后不久,就怀上了我。后来死于难产,生下我后,就死了。”

    楚喻没敢插话,暗自猜测,“他们”应该指的是陆时的爸爸,还有他那个奇奇怪怪的后妈,或者,还有陆时的爷爷。

    死于难产,所以陆时才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的生母吗?

    “但一次偶然,我知道了另一种可能。她不是死于难产,而是被杀了。”

    楚喻心脏一凛。

    陆时嗓音淡哑,没有任何凸显的情绪。

    “我雇了私家侦探,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想要求证。查了很久,终于查到了一些细碎的往事。

    她生下我时,是孤身一个人,身体恢复得很好。我没有足月,就被抱回了陆家,而她,被安上了‘难产而死’的名头。甚至在去年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一直以为,方薇云是我的亲生母亲。”

    楚喻呼吸一滞。

    短短几句,让人胆寒。

    陆时重新闭上眼。

    他曾日日夜夜被困在梦魇之中,每一个夜晚,都听见他的生母在哭泣,在怨,在恨。

    她的亲生儿子,一年又一年,亲昵地喊着仇人“妈妈”,卑微地讨好、取悦。

    他坠入梦魇与深渊,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自己,以换取半秒的好过。

    他想要报仇,却困兽无门。如陷在泥沼,艰难蹒行,陷得太深,无法回头。他也没想过回头。

    那些该死的人,早就该死了。

    楚喻好久才缓过神来。

    他想安慰,但词穷,最后只好闭紧了嘴不话。

    这时,所有安慰都显得徒劳而苍白。

    楚喻躺到陆时旁边,盯着天花板,默默在脑子里拼凑细节。

    按照陆时的法,他的生母自己一个人把他生了下来,没过多久,他就被陆家的人抢了回去。他的生母,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

    陆家的人,一直告诉陆时,他是方薇云的孩子。在陆时揭穿这个谎言后,又换了一种辞,对陆时,他的生母死于难产。

    估计还编了不少话来粉饰。

    楚喻再深想,只感觉遍体生寒。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楚喻从思绪里被惊醒,臂撑着床坐起来,“我、我去关窗。”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浸得双脚麻木。

    风有些大,将书桌上的草稿纸吹得呲啦作响。

    楚喻余光瞥见,纸面上字迹凌厉,是一首词,他曾经看陆时写过,还特意查了查,词牌是西江月慢。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楚喻重新躺回床上,迟疑着问,“那些词——”

    “那是我妈妈的名字,她叫江月慢。”

    他曾一笔一划,将这些词写过一遍又一遍。

    只为让自己,片刻不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