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暴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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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出了正月,到此新年也算过去了。

    立春已过,紫禁城各处冰雪慢慢开始融化,初春崭新的气息弥漫开来,倾颜照往常一样随侍帝驾伺候笔墨。

    有意无意,倾颜觉得皇帝探究的目光总是罩在头顶,感觉自己的秘密被看透一般,反复思量,想不出自己哪处掩饰不好。

    初春气息好,打发碧竹等人殿外伺候,倾颜研墨执笔默记孙子兵法。

    三十六计她已记完,可惜的是,时隔数十载,又死过一次,饶是她记忆力再好也不能将通篇默记下来,好在关键之处她还记得才不致毁了这华夏千年来汇聚的心血结晶。

    孙子兵法就不同了,这部兵家经典神作前世她研读数会,锱铢必较早已牢记在心,且行军用兵事关家国存亡,丝毫马虎不得。

    倾颜思如泉涌,笔下行云流水,浑然忘我不觉时间飞逝。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耳边突然传出人声,倾颜一惊,笔下一抖,豆大的墨点溅在纸上,晕开大片墨渍,默了一早上的成果毁于一旦。

    然,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因耳边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倾颜赶忙放下笔,俯身跪地行礼:

    “倾颜不知陛下驾临,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姬靖煜却不理她,执起她誊写的宣纸仔细起来。

    倾颜心底暗道不妙,她记得太专注连有人进来都不曾发觉,这个人还是她最不想被发现的皇帝!

    虽然她记的不多,然字字句句皆为精华,皇帝定会盘问她出处

    倾颜心思百转千回,盘算该如何解释。

    姬靖煜此刻心里已经不是单单一句震惊能形容的了!

    他进了参政殿发现一干奴婢都在殿外伺候,止了福泉通报挥退众人进殿一看,原本以为她又在殿里独舞,没想到这次的“惊喜”比那次独舞还要令他意外!

    这数张薄纸赫然是行军布阵的传世神作、不二圣典!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样振国兴邦的言语竟然是出于一直在他身边低调谦逊的奉仪娘娘?!一介女流!

    不,不会!方才观她下笔龙蛇飞舞丝毫不见停顿,俨然是胸有成竹早已铭记于心,若是临场发挥,断不会这般。

    那是谁教她的?

    鬼神医褚云子用毒医病之术出神入化,却不曾听问有定国安邦之才。

    那会是谁?若能为他所用,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姬靖煜收敛气息,口气带着审讯道:

    “不知奉仪笔下妙语出自何人之?”

    倾颜咬咬牙关,硬着头皮回禀:“启奏陛下,不曾有人教导,皆为倾颜胡乱言语。”

    胡乱言语?哼。

    “奉仪莫不是将朕当做三岁孩童戏耍?”

    姬靖煜负而立,敛起的眉宇表露心情不悦。

    “倾颜不敢。”

    “不敢?奉仪当知欺君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呵,抄家灭族,又是抄家灭族,从大将军府接旨那一刻开始她便时刻牢记这四个字。

    她易倾颜鬼门关前已经走了一遭何曾畏死,可大将军府上下百条人命何其无辜?

    这四字将她死死困在这里,若不是这四个字,父亲怎会万般无奈将她送进皇宫,生生拆散了她与墨尊玦!

    倾颜一忍再忍,深深呼吸,道:

    “陛下恕罪,倾颜幼时顽劣,在云隐山一处洞穴中发现一具枯骨,这兵法当时便在那具尸骨旁边,想必是那位前辈生前所留。

    倾颜深觉书上言词精妙无与伦比,便默记下来,家父是护国大将军,世代守护雪凉忠心不二,倾颜出身将门自幼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原想回家后替父分忧不想经召入宫。

    陛下近日为前线战事操劳,倾颜便想起这本书,只是时间久远许多内容记不大清楚了。”

    倾颜捏了把冷汗,她宁死都不会透露丝毫前世今生之言,只得腰杆挺得笔直,佯作字字肺腑心无愧疚。

    姬靖煜锐利的目光仍停留在倾颜身上。

    若是她所言不假,那么她从进宫就一直在掩饰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前所有的谦逊都是伪装,若不是今日被他撞破,恐怕她会一直隐瞒下去。

    姬靖煜自倾颜身边绕过,淡淡打量着她,道:

    “奉仪进宫半载有余,何以隐瞒至今?”

    事到今日也没有隐藏下去的必要了,倾颜豁然抬头,直视垂首望着她的皇帝,语气不复往日谦逊到心翼翼地程度,启唇道:

    “此事只倾颜一人知晓,那尸骨已被倾颜安葬,世人无从考据只当是倾颜编造出来的。

    这纸上言论若是纸上谈兵却无实际用途,日后若耽误了战,陛下以为,若群臣知晓纸上的言论出自一介女流之作何感想反应?”

    看着姬靖煜蹙起的眉头,倾颜继续道:

    “他们会以为御前奉仪是祸国的妖孽,会以为护国大将军有拥兵自重之嫌,倾颜死不足惜,可我易氏一门忠烈当不得半点诬蔑!”

    姬靖煜眉梢上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阖,道:

    “奉仪以为朕是偏听偏信的昏君么?”

    倾颜冷笑道:“陛下自然贤明,只是陛下对‘功高震主’深以为然,否则不会招倾颜入宫试探牵制大将军,不会宠信翊王与丞相分庭抗礼,更不会意图日后将长公主赐婚于翊王夺回兵权!”

    姬靖煜天子威严被侵犯厉声呵斥:“放肆!”

    倾颜却不管不顾慷慨激昂陈词:

    “倾颜确实放肆了,陛下要如何降罪倾颜都受着,但有一言倾颜不吐不快!

    护国大将军世袭三代为雪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陛下这般作为不怕寒了忠臣的心么!”

    姬靖煜被倾颜一番激进的言论堵得哑口无言,这其中不乏对倾颜冒犯天仪的言行的愤怒,更多的是被倾颜中心事的羞愤。

    试探大将军是真,打压丞相亦不错,然意图利用长公主控制翊王却是他心底最深的黑暗!

    长公主是他的同胞亲姐,是他信任之人,更为他眼盲了二十年,他一心谋划待除掉丞相后赐婚翊王与长公主,就可以收回翊王的兵权,所以迟迟没有为长公主安排婚事。

    这本是完美的计谋,步步为营天衣无缝,为何,为何被易倾颜穿之后他心底会涌上深深地罪恶感?

    是了,世人皆知丞相心怀不轨意图犯上作乱,皆知他宠信翊王是要二人分权制衡,更知除掉丞相之后下一步便是收回翊王的兵权

    这是天知地知的事,他要守住雪凉江山有何不对?

    长公主是他的亲姐姐,一直留在宫中照看,敬之护之爱之从未有半点怠慢,身为皇室公主她享有无上的权力与尊荣,为国尽忠是她们应尽的义务!

    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的皇帝已经忘记治倾颜一个犯上不敬之罪。

    倾颜将心底压抑的不平尽数吐露出来,心绪平复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言行举措够惊世骇俗的了,三两句话将本性暴露个彻底,暗骂自己冲动。

    不过话出去也收不回来了,见皇帝仍然震慑于她那番言论,心知她已经刺激到了皇帝,叩首请罪:

    “倾颜犯上不敬,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