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这个事情, 自古以来都是十分讲究的。

    路磊二十多年来大大的酒席上过无数, 头一次有种退堂鼓的感觉。

    再一次站在那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面前, 路磊的心情有了那么一丝的变化。

    “你, 我这一趟算是正式的见面吗？”路磊道。

    “你的哪一次见面不算是正式呢？”楚笑反问，语气里带着些调侃。

    “老子没跟你开玩笑, 是不是这面见了，就算是货物售出，概不退货的意思了？”路磊道。

    “怎么，你还想着哪天能退我的货吗？”楚笑挑眉。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问问，假如，我的是假如啊，咱们以后出现感情危机啦, 要闹离婚啦, 这种情况的话，在你们家族里, 应该怎么解决啊？”路磊心翼翼问道。

    楚笑听了, 转身看着他，眼眸黑沉沉的：“你知道方家祖坟从来都采用的合葬制吗？”

    路磊：“啊？”

    楚笑缓缓向他走了一步, 路磊只得跟着退了一步，直到退到车门上, 退无可退。

    对方仗着身高比他高一头, 缓缓低头，将所有光线全部挡去，只余一点光反射到他的眼底, 黝黑一片。

    他眼睛是笑着的，嘴角是弯着的，可是的话里的内容却没有太多暖意，他：“你当然还有反悔的机会，但是一旦入了方家的族谱，就没有离开的法，生同衾，死同穴。”

    他轻轻抚了抚路磊的脸，声音温柔极了：“磊磊，你懂我的意思吗？”

    路磊一身冷汗。

    怎么谈个恋爱，把他的病娇属性给谈出来了？

    他赶紧举手发誓：“得得得，我知道了，咱俩好好过，别整其他幺蛾子，行了吧？”

    楚笑听了，眼眸一弯，一时间又像是雨过天晴了一般的温暖和煦，拍拍路磊的脑袋：“这才乖。”

    走了两步，路磊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但是这世上的事总有例外的吧，就像婚姻这种程序，总会有bug出现，难道在你们方家漫长的家族史里，就没有那么一两个运行过程出现问题的程序？”

    楚笑听了，一双手将路磊握得愈发的紧，他：“方家从来都是让后代自行选择伴侣，但是一旦选定，就绝对不允许后悔。”

    他顿了顿：“方家先祖的意思，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完，拉着路磊的手，进了大门。

    而路磊，始终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先祖，一定是从前与人下棋时老是遇上悔棋的臭棋篓子，这才定下这么一条奇葩的祖训。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肉贴肉，路磊第二次进这间屋子就很有一种放飞自我的意思，一上来就缠着那位冷脸管家要茶吃。

    实在话，上一回来方家祖宅他别的没记住，唯独记住了方老爷子的兵器博物馆和那杯茶。

    这一次既然是家宴，自然还是在老宅吃，据是今天掌勺的师父从前是操持过国宴的主厨，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才肯接一些家宴的邀请，别的邀请从来都一概回绝。

    他俩一进门的时候已经有几人在客厅里坐着了，为首的自然是方老爷子，身旁站着的是管家先生，坐下第一人就是那位冰块脸舅舅方琦，再下面就是方璐带着宋子峰坐在一张矮几旁边些闲话，今天大约是看在方老爷子的份上，方璐神色还算正常，没有上一次见面时候的焦虑。

    而背着楚笑他们两人的一沙发上，则是坐着一对夫妇。

    路磊一见女方那一丝不苟的苍蝇站上去都要滑劈叉的大背头就知道这位妇女是谁了。

    真的，女强人是女强人，但是要强到恨不得把这仨字写在脸上的人物，他有生以来只见过他这位牛逼的婆婆。

    而她身旁那位，自然就是他素未蒙面的公公了。

    方老爷子一见路磊瞬间乐了，相当自来熟：“来了？刚刚璐璐还在你呢。”

    璐姐？

    路磊奇道：“姨这是又在编排我什么呢，该不会还记着我上回炸胡的钱吧？”

    方璐听了，柔柔一笑：“什么呢，我要记也是记的阿笑那笔账，我刚刚只是在跟父亲，阿峰这臭子跟着你学了几个月，正经做生意的本事没学到，亏得你那么用心教他。”

    一边的宋子峰眼里刚刚燃起的那点欢快顿时就跟霜了一样，消失殆尽了。

    路磊赶紧摆手：“都是我不好，阿峰很聪明的，还是我的能力不行，要是换一个更出色点的师父教，阿峰不定就出师了。”

    着，把一套英国皇家骨瓷交到老爷子手上：“不好意思啊，方老爷子，军火什么的，我是弄不到了，弄到了也怕被人盯上不是——这套瓷器专门定做的，上面印有全套制式步枪的型号，做成的彩绘版本，不值几个钱，当做玩具观赏观赏还是可以的。”

    方老爷子欢喜地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套瓷器上的彩绘，似乎颇为满意：“价值倒还是其次，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够了。”

    路磊赶紧摆手：“事事。”

    话虽这么，心里却还是不住滴血，这套瓷器他是专门找人烧制的，因为是加急，还多收了他不少钱，方老爷子那个红包，到底也没几个子儿进了他的腰包。

    这一话，背对着他的两个人终于齐齐回头，路磊正好看到那中年男子的相貌。

    ——怎么呢，楚笑的父亲，长得相当普通，尽管鼻子和嘴唇的部分能隐约看出和楚笑相似的部分，但总的结合在一起，却没有楚笑那种一见难忘的惊人姿色。

    可见方瑂是怎样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生出了楚笑这种妖孽来的。

    楚笑倒是相当从容，首先跟他爸介绍：“父亲，他就是路磊。”

    这位先生倒是相当和善，一见面便是和煦的微笑：“阿笑常常夸你，今天看起来，倒是没有夸张，磊长得确实是好。”

    他笑起来的样子倒是跟楚笑更多几分的相似了，只是相比与楚笑从容温和许多。

    路磊还没来得及谦虚几句，就听见一边的方瑂嗤笑一声：“也就是一张脸长得好了。”

    路磊眉毛一跳，正想着这种场合，要不要干脆假装没听见比较好，就听见方老爷子轻咳一声：“什么呢，今天是来给阿峰庆祝的，虽然是家宴，话没必要拘着，但是你身为大姨，有这么拆台的吗？”

    方瑂皱了皱眉，正要答话，身旁的楚父轻描淡写地看了方瑂一眼，这女人瞬间就熄了火，狠狠瞪了路磊一眼，随即起身道：“我去看看菜上桌了没有。”

    全过程尽收眼底的路磊顿时明白了楚笑那股子绵里藏针的手段从哪儿学来的了。

    眼见着方瑂去了餐厅，老早就看见路磊却没敢吱声的宋子峰可算找到机会，屁颠屁颠地窜过来，声道：

    “磊哥，你还好吗？”

    他如今看路磊的眼神坦荡，再不像从前那样永远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而是清澈得好像一潭一眼到底的水。

    看样子这段时间宋子峰终于是想明白了。

    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一旦明朗之后就在没有半点扭捏，坦然极了，也豁达极了。

    这些路，路磊也是一步步走过的，自然也知道。

    他听了，忍不住给了这臭子一个爆栗：“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那天我专门来找你，你怎么就悄悄溜了？”

    宋子峰瘪瘪嘴：“这可怪不着我，我也不知道你要来，你早你要来，我肯定等你啊，也不会……”

    道这，宋子峰像是想起了什么，咬咬牙，没有再继续下去。

    路磊：“不会什么？”

    宋子峰瘪瘪嘴，冲他一笑：“没什么，就是也不会偷偷溜了这么多天，搞得姥爷和老妈找的这么辛苦。”

    路磊听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

    因为宋子峰如今的样子，有点不大正常。

    怎么呢，明明十分明朗天然的一个孩子，从来只知道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忽然之间好像长大了一样，有了顾虑。

    有谁过，成长的过程，就是逐步懂得害怕的过程。

    宋子峰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事，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也实在不是谈论这些事的时候，他只好狠狠抓了抓对方的头发：“臭子，你知道就好，你这一趟离家出走，可是让人操碎了心，下回可不许这样了，你要知道，无论遇到什么事，家里人总是最关心你的，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算怎么回事？”

    宋子峰捂住自己的头，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一旁的方璐见了，也是摇头：“你这臭子，总是想是一出就是一出，从来没个定性，可如今，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国了，这一出去就是几年光景，再回来的时候，就彻底成了一个男子汉了，”着，像是想起什么，眼眶红了红：“你要是真出息了，我也能跟远山交代了……”

    眼见着方璐提起伤心事，路磊赶紧拦住：“行了璐姐，阿峰不是已经拿到offer了吗，咱们这是喜事，不能哭的。”

    一旁的方老爷子也道：“磊得对，你这丫头从就这样，苦啊笑的从来不分场合，赶紧把眼泪擦了。”

    方璐听了，赶紧将眼泪拭去：“是是是，磊得对，今天应该高兴才对，我怎么就犯糊涂了——真是的。”

    她这一哭，脸上精致的妆容掉了不少，眼角那些皱纹也愈发掩饰不住。

    正着，那边管家上来道：“各位，可以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