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登基
把广州列入人口两百万人左右的特大型城市,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意外。
从一些嘉靖时期来到中国的欧洲人描述来看,那时候的广州,城市还并不十分壮观,只是人口已经很多了。
如克鲁士的中国志里:
“谈广州城之前,我要先告诫读者。在雄伟的城池中,广州不及中国的很多城,房屋更远比许多城镇低劣,尽管它的人口比很多城多。凡是见到它同时又曾在内地旅行见到别的许多城的人,都如此。”
“有不少内部相当好的房子,但楼房极少,多半是平房”[2]。这点上看似乎还不如边远的甘州。
尽管城市外表不怎么样,但老百姓的生活条件应该是不错的,按克鲁士的法,内部的装修足以让他流口水了。而且他特意点明是老百姓,可见足以代表当时一般广州市民的水平:
“老百姓房屋一般外表都不好看,但屋内却令人惊羡。因为屋内通常白如奶,像光滑的纸张,铺有方石板,沿一拃左右的地面涂成朱红色或几乎黑色。楝木光滑而平整,构制精美,安置适当。好像擦亮的,或者涂上色,要么白色,有的白色美观悦目,像锦缎闪光,差不多像金色,光亮到似乎应在上色时给它褪点色。确实,我承认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的楝木。
“门口房间的后面有一个院,内有树、亭子供休息之用,还有一股清泉。再往后,在妇女退入的房门前,是一条有顶盖的过道,面朝院子敞开,那里摆着精致的大柜,作为房子的间壁。他们在里头放有木头或泥土制的神像或偶像,这些神像的形态多少有些怪。”
有趣的是,根据克鲁士的法,虽然广州城并不雄伟,但它的郊区倒似颇为发达,同城市几无区别:
“郊区很大,人户众多,乃致有的葡人认为它的幅员可跟里斯本的相比,但我和另一些人觉得它要些,尽管它比城内要大,房屋要多。它人烟稠密,人多到简直难以进入河岸上的城门。进出的人群通常都吆喝吵嚷着叫让道给挑东西的人。”
“郊区一排排的房屋跟城内的相似,街道也和城内一祥修得好并且是直的,大部分铺设整齐,有的很宽大,也有牌楼,但不多。城内城外有的街道都同样在沿房的一侧或另一侧植树遮荫。郊区的街道在尽头处都有门,派有专人看守,他的职责是每晚锁门,玩忽职守要严惩,每条街都有一名警察和一所牢房。警察的责任要么是交出晚上在街上为非作歹的坏人,要么是替他作赔偿。因此每晚街上都有守卫;相邻的人则划分为区,每晚组成六个区,也就是值夜。为表示他们的警觉,条条街上响一面鼓,通宵点亮一个灯笼。”
从这个对郊区的叙述来看,无论人口稠密程度还是管理方式,其实就是市区,只不过放在城墙外面而已。不过他这里提到的“郊区的街道在尽头处都有门”有些令人费解,也许是把城区误写成郊区了。
无论如何嘉靖时期的广州,尽管城市建筑还不算雄伟富丽,但人口已经高度密集则是毫无疑问的了。
这点也能从叶权(522-5)的游岭南记得到佐证,按他的法,广州人家无论大都从事商业活动,而且价格公道:“若吴中非倍利不鬻者,广城人得一二分利息成市矣,以故商贾骤集。兼有夷市,货物堆积,行人肩相击,虽巷亦喧阗,固不减吴阊门、杭清河坊一带也”
阊门是苏州最繁华的地带,清河坊是杭州最繁华的地带,把广州与这两个地方相比,则其商业繁荣,人口众多可想而知。
所谓“兼有夷市,货物堆积”是指广州的海外贸易,到了万历崇祯时期就更趋于发达了,成为当时中国对外贸易的中心城市,这点曾德昭的大中国志里有详细描绘:
“葡萄牙人每年两次带着货物来到那座也叫广东(ntne)的城市(尽管它原名是广州府)。它方圆足有5英里,客商云集,因此它的人口比许多其他城市多。中国大部分最好的商品都由此处运往各地,因为它是中国最开放和自由的交易地点。且不6个邻国的土著和异邦人运走的各种货物,仅葡萄牙人运往印度、日本和马尼拉的货物,每年约有5300箱各类丝绸,每箱装00匹真丝,如天鹅绒花缎(velvetdk)和缎子、轻料如半花缎(lfe-dk)、彩色单层线缎,还有250块金子,及每块重2盎司的2200块金锭;有皮切(p)麝香,重量超过35亚洛瓦(rrv),每亚洛瓦重25磅,每6盎司合磅。此外有珍珠、糖、瓷盘、中国木、大黄,以及各种奇特的镀金器皿,还有其他不太重要的东西,即使长篇开列也不能尽举其名。”
到了清初,一些人回忆中的没有被满清蹂躏过的明代广州,不仅是人口众多,其雄伟富丽足以和世纪上半叶的世界第一城南京相提并论了。
梁佩兰(629-05)在康熙三十年写的金花庙前新筑地基碑记中:
“五岭以南,广州为一都会。三江汇其前,巨海环其外。山川清淑,气象开豁,天下省会,语雄壮者,金陵而外,无所复让。
“仆生长于斯,成童时犹及见吾郡声名文物之盛。绅士士大夫尚风节而谈道义,三公六卿、大儒名将,师师济济,出则桢干王家,处则仪型乡国。虽时际衰晚,而其人犹有先正遗风。至于郊园远近,园林梵宇,绮绣相错。时节嬉游,珠江桃坞。白云越秀之间,笙歌珠翠,毂击肩摩。极盛而衰,固其理也,四十年来,尚可仿佛承平之旧者,珠江南北独金华古庙存焉耳”
写文章的时候,是康熙三十年,所谓四十年来,自然指从顺治到康熙的这满清统治的四十多年的时间。梁佩兰虽然身为清廷爪牙,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时候看见的明朝广州的繁华景象“笙歌珠翠,毂击肩摩”。而到了所谓康熙“盛世”(实为康熙衰世),广州的繁华被扫荡一空,居然只剩下一座古庙残留半点明代旧日繁华之遗迹。
明朝遗民屈大均(630-696)的记录也可一观:
“广州有花渡头,在五羊门南岸。广州花贩,每日分载素馨至城,从此上舟,故名花渡头。花谓素馨也。花田亦止以素馨名也。盛平时,花多而价贱,十钱可得素馨升许,家有十余口簪戴皆足。今也人尽髡而彡,花无所著,亦渐以稀少矣。诸花户皆贫,芜其花田而弗种,即种亦不蕃滋,盖时为之也。”
所谓盛平时,就是指明代崇祯时期,,那时候广州人不分男女,人人戴花。这也是生活富足之余,人民求美之心自然兴起。而到了满清时期,人都剃头“尽髡而彡”,人民如猪狗一般生活着,花当然也卖不出去了,花田只能荒芜。
另外这一则记录就更能明问题了:
“广州濠水,自东西水关而入,逶迤城南,迳归德门外。背城旧有平康十里,南临濠水,朱楼画榭,连属不断,皆优伶唱所居,女旦美者,鳞次而家,其地名西角楼。隔岸有百货之肆,五都之市,天下商贾聚焉。屋后多有飞桥跨水,可达曲中,晏客者皆以此为奢丽地。有为濠畔行者曰:“花舫朝昏争一门,朝争花出暮花入。背城何处不朱楼,渡水几家无画楫。五月水嬉乘早潮,龙舟凤舸飞相及。素馨银串中灯,孔雀金铺头上笠。风吹一任翠裙开,雨至不愁油壁湿。”是地中濠畔街,当盛平时,香珠犀象如山,花鸟如海。番夷辐辏,日费数千万金。饮食之盛,歌舞之多,过于秦淮数倍。今皆不可问矣。噫嘻!”
所谓壕水就是广州的护城河,因为广州城北面是山,所以只环绕东西南三个方向。所谓“背城旧有平康十里,南临濠水”,则应该是在城墙外和护城河之间的地方,形成一个繁华的娱乐场所。而“隔岸有百货之肆,五都之市,天下商贾聚焉”,则是护城河外的一大片地方都形成了极为繁华的商业中心。但这个壕水可能是旧城的护城河,则这一带应该是旧城之外,新城之内的地区了。
万历晚期到崇祯时期的广州城之辉煌富丽,必然远远超过了嘉靖时期欧洲人看到的情形了。光从屈大均描绘的“香珠犀象如山,花鸟如海。番夷辐辏,日费数千万金。饮食之盛,歌舞之多,过于秦淮数倍”,可以想见,其富丽壮观,甚至有凌驾于同时期南京秦淮之上的态势。
只是到了满清统治下的康熙衰世里,这一切都化为了乌有,所以屈大均才慨叹“今皆不可问矣。噫嘻!”。
以上可以给我们明代广州人口繁盛程度一个大概印象,那具体的城市人口数量究竟有多少呢?
从上面引用的史料也可以看出,从嘉靖时期,广州城市人口已经溢出了城外,到了崇祯时期,似乎最繁华富丽,人口最密集的商业区、娱乐区都已经是在新城内了,则人口密度当已接近饱和。
作为一个参考,我们依旧可以看一下城墙内的人口数量可能达到多少,再对城墙外做一个估计,则对广州城明末居民数量,也可以有一个大体的概念。
明代一共修建了两次广州城墙,第一次是在洪武十三年修建,被称为“旧城”,第二次是在嘉靖四十二年修建,被称为新城。
这两次的修建,在广州城坊志一书中都有记录。
第一次的情况是“广州府城后依粤秀,前临珠江。旧有三城,明洪武十三年,永嘉侯朱亮祖以旧城低隘,请连三城为一,辟东北山麓以广之,即今内城是也,谓之旧城。周二十一里三十二步,高二丈八尺,上广二丈。(阮元广州通志)”
一里相当于530米,则旧城的城墙周长为3公里,另外广州城坊志引用南海县志里的记载,用丈为单位的城墙周长是“城周三千七百九十六丈”[],按照一丈等于33米来计算,则周长为253公里、古代计量单位换算不一,难以准确,所以也只能取其大概了,折中一下,就算旧城的周长是2公里。
第二次修造新城的情况是:“外城创筑于明嘉靖四十二年,总督吴桂芳[2]自西南角楼以及五羊驿环绕东南角楼,以固防御,长一千一百二十四丈,高二丈八,周三千七百八十六丈,为门八”
这段话有些令人费解,如果新城的周长是36丈,那这个长一千一百二十四丈又代表什么呢?
光看文字描述,是无论如何不能有清晰的概念。
所以只能设法去查图,在广州历史地图精粹一书里就有广州城墙的图形,其中的广州府舆图,旧城新城的外形还是比较清楚的。
广州旧城的形状就象一个太阳穴凹陷,腮帮子肥大圆润向两边突起的一个人脸,东西两边的瓮城就如同两个耳朵一样。也可以是一个梨的形状,只不过顶部比起梨带柄那段略微平坦饱满一些。
而新城就如西方人用餐时在脖子上挂的一块餐巾状的东西,挂在旧城下面。新城只有三条边,顶上的一条边是旧城南面的城墙。
广州城坊志中的“周三千七百八十六丈”似乎应该理解为是新城三条边的长度再加上北边旧城被圈进去的长度,如若仅仅是三条边就三千丈多,那新城就比旧城大得多了,从图上看是不太可能的。
至于“长一千一百二十四丈”则应当是南面城墙的长度,假设新城北边旧城墙是一千丈,则东西两侧城墙,应该是各长3丈。
也即上下两边长都在33公里左右,而左右两边在2公里左右
由于形状并不能精确给定,以上数值也仅仅是近似估计,新城的面积也只能用最粗略的方法来估计,大概在9平方公里以上。
那旧城的面积呢?也只能近似看成是一个正方形来算,算作是9平方公里好了(其实从图上看,旧城应该新城大一点,但由于条件限制,只能如此估算了。)
则整个广州城墙内的面积应当在平方公里左右,比苏州城墙区域还大4平方公里。那这个估算是否准确呢?
前面引用曾德昭对广州的描述里提到“它方圆足有5英里”,如果把这里的方圆5英里理解成是半径5英里的一个区域,那就太大了,面积达到近两千平方公里,超出想象,显然是不可能的。合理的解释是当为翻译错误,或许指面积为5平方英里,就这面积也远远超过了平方公里了。
因此明代晚期广州新旧城合计的面积在平方公里以上,可以是一个相对保守的估计。
如果广州城墙内的人口密度和上海相同的话,那仅仅城墙内的人口就可以达到2万之多。我们前面过上海城内即便全部都是一层楼的平房,其人口密度也完全是可以接受的,人均居住面积也比年城市人均4平米高出百分之五十。
所以即便到了万历崇祯,广州繁华鼎盛时期,城内依旧全都是平房的话,人口达到两百万也是完全可能的。
但为了保守起见,我们还是假设广州的人口密度仅仅是上海城内的百分之六十,那人口也有30万之多。再考虑广州城市人口还应该有部分溢出到新城之外,则整个广州城人口当在0万以上了。完全可以和北京之类特大型城市相提并论了。
作为国际贸易的中心城市,明代后期的广州富丽程度,人口繁盛程度能与其他文化中心政治中心娱乐中心城市如南京、苏州、杭州、北京等相提并论,成为五个特大型超级城市之一,是一点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