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状十八章 阿咸状元
"我砸了杯子,我师父知道以后,反而笑着走了,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啊,姐姐。"
"笨蛋。"
郑梨又没答上商颖的问题,连忙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但商颖没有打她,而是继续吃着眼前的一碗豆腐花。
"我师父是前朝豪侠,专与东厂、锦衣卫作对,这两者有多可怕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姐姐。"
郑梨连连摇头,商颖暗叹她脑袋里都是浆糊。
"现在都改朝换代了,京城的孩子还会唱关于锦衣卫恐怖的歌谣,可见其可怕之处。前朝人光是到锦衣校尉名号,都如处冰室、心惊胆战。"
"那姐姐的师父好厉害啊。"
"少拍马屁。"
商颖和郑梨坐在一处酒家二楼,从这里往下看,周围的街景一览无余。
"我师父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更何况虚名?破坏阉党给魏忠贤献九龙杯一事,是他一生可以称数的杰作之一,他要取回九龙杯,你以为是真的要杯子?"
郑梨歪着脑袋,丝毫没明白怎么回事。
商颖把勺子扔进碗里,发出瓷器清脆的响声,:"循义不循名,我师父一人之力,却敢让阉党头疼那么多年,靠的不光是本事。他比那些江湖上提把刀滥杀无辜的人,更配得上侠字。好了,该走了。"
"啊?!"
郑梨匆忙站起,跟着随甩下铜钱的商颖往店外走去。
两个人走出店门没多久,拐脚就进了路。一看前后无人,商颖立刻几步踏墙而上,又转而上了一边的房顶。
郑梨也迅速跟上,没有落后。这附近街巷狭窄,虽然是光天化日,但也很难看清屋顶上的动静。
郑梨跟着商颖在屋顶上飞驰,这里和地面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开阔如同海洋,阳光洒满了每一个角落。如此大而光明的空间,却只有她们两人行走,底下行人丝毫不觉。
"快到鄂王庙了。"
鄂王庙即祭祀鄂王的一处庙宇,也算这金陵城中颇为灵验之处,尤其是保佑学子。
正行走间,商颖突然做出势,让郑梨不要发出声音。
下面巷子里,正有两个人在会面,他们自以为十分隐秘,却不知道对话被上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郑先生,我得到消息了,何化田一伙会在今天动。"
"你哪来的消息?"
"你少管那么多,怎么行事你明白的!你要是没人给我,我就把你当反贼拿了!"
其中一个声音,商颖和郑梨都不陌生,那是郑剑书话的声音。而另一个声音蛮横无理,并不晓得是谁。
下面两人完话以后,那个趾高气昂的陌生人先离开了。郑剑书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才准备离开。
商颖在屋顶上用极轻的声音叫了几声,听起来像猫又像鸟。郑剑书显然听见了,从脚步声中可听出他吃了一惊,不过随后也用杖敲地几声,似乎是对商颖的回应,但还是离开了。
郑梨收着气,声问道:"姐姐,你认识他啊?"
"他还尿床我就认识他了,走!"
两人又越过几个屋顶,看到鄂王庙内正在准备一场私宴,院子里搬了八仙桌,门外面增设了拴马桩,还有专人拒客。
鄂王庙平时香火极盛,能让庙祝屏退香客,专门把地方腾出来给谁办宴,这面子可是得非常大。
郑梨一眼就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这场宴席的主人是吴延涛,他中了乡试第一,特地在此低调设宴,只招待亲近家人、朋友。
商颖一指门口,示意郑梨往那里看。门外一前一后来了两个轿子,前面轿子下来的是安国公吴致文。
而后面下来的则是他的儿子吴荃银,同样也是吴延涛的父亲。即便今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他依然头戴桂冠,身穿道袍,持一柄拂尘。
吴延涛闻讯立刻出来迎接,对祖父纳头便拜。
"涛儿快起,今天是你高兴的日子,趁着这个会,好好招待客人。"
"那孙儿先退下了。"
安国公吴致文让孙子去和客人攀谈,看到孙子一走,他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也不理会身后的儿子吴荃银。
郑梨:"姐姐,那两个老的就是我在吴府夜里偷听到话的,只是今天看起来冷淡的很。"
商颖回道:"傻瓜,你偷了他们的虎符,他们正互相猜忌呢!这一家人尔虞我诈,出了事一定最先怀疑身边的人。"
郑梨喔了一声,但是看吴致文和吴荃银都是干干地站在门口不进去,不由得感觉古怪。
商颖解释:"他们在等人。"
能让吴家人,尤其是让吴致文等的人,金陵之内不超过两只。但很快他们就等到了这位贵客,从一个简朴的轿子里,却走出了一个气度极其不凡的老人,正是之前和吴致文密会的太监李老公。
商颖笑道:"这人是个阉过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郑梨差点叫出声来。
"秘密。"
吴延涛又赶快走了出来,对李老公行了大礼。
"行啦,行啦,这个孩子知礼啊。"
"好了,下去吧,大人谈事情。"
哪怕吴延涛中了乡试,在家中长辈眼里他依然是个端茶辈。不过李老公对他欣赏的很,太监因为无后,看到优秀晚辈就很喜欢,往往认作干子侄。
既然贵客到了,众人都准备进去落坐。但就在这时,吴致文突然回头,他看见外面又来了一个官轿,而且两旁有武师护卫,看打扮还是吴府上的武师。
吴致文眉头一皱,难道事情坏了?
从轿子上下来的是江南织造吴荃锌,他身着常服,下来就对吴致文道喜。
"平沙新赐马,地近早攀鳞!贤侄将来必定光耀门楣啊!"
吴致文似笑非笑,眼中似乎有一点酸苦,答他道:"他还早着呢!侄儿,来,进里面坐着!"
他语下之意,是要招待吴荃锌进来赴宴。但吴荃锌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吴致文这次借孙子的中试的贺宴,其实还是想招待李老公。
李老公如果愿意来,就代表他身后的势力对安国府一系的支持,比吴致文想象的更坚定。吴致文也可以进一步旁敲侧击,看看李老公背后的势力到底是皇帝还是太子。
结果不但来了李老公,还来了吴荃锌。吴致文看着李老公和吴荃锌攀谈了起来,一瞬间怀疑难道李老公暗中和兴国公吴荃锌也有接触?是他授意吴荃锌来的?
还是,吴荃锌背后另有人指点,让他来赴这个局?
不管怎样,这个局面越来越复杂了。
吴荃锌领爵兴国公,又是江南织造,他既然来了,吴致文就必须给他安排一个位置。
而且吴致文知道,吴荃锌不以计谋出名,但也是其父吴致语眼中的储才,在大的利害上他绝不糊涂。
这场宴席的气氛十分诡异,大家表面上各自敬酒,其乐融融,但暗地里却各自忌惮。
郑梨在屋顶上待着脚酸,正想活动一下,马上就被商颖按住了。
"别乱动,下面有眼睛。"
商颖一指,原来她的眼睛,是在鄂王庙内把守的吴府护院武师。
郑梨看见他们之中有两个人特别年轻,和自己年纪相仿。
其中一个还是被自己在乡下教训过的傻子,今天也穿的人模狗样的,按着刀到处张望。
另外一个气质决然不同,虽然不动,但郑梨隐约感觉他更加危险。
这两个年轻人,就是现在吴府中当差的蒋愚山和何化田。
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蒋愚山是安国公吴致文派来的,而何化田却是跟着吴荃锌来的,两人派系俨然不同。
商颖作个势,带着郑梨换了个位置,找了一个更容易撤退的地方,能把后厨看得一清二楚。
后厨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想必原本的厨房和厨师无法调理大宴。
郑梨已经摩拳擦掌了,问道:"姐姐,偷谁啊?"
"今天不偷,只是带你来体验一下气氛,免得上了大场面碍碍脚。"
"啊?"
郑梨虽然愣头愣脑的,但其实有一个优点就是胆子大,就是皇帝来了她也敢偷。
不过今天她本还以为,商颖带她来这里是为了大偷一笔呢。
底下厨房忙忙碌碌,各种山珍海味看得郑梨口水都下来了。时候她的一大爱好就是去后厨偷东西吃,但她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有经验的厨伙,在后厨里一般都节奏很快,配合得很有默契。但郑梨却感觉有个传菜的伙计好像拖拖拉拉的,而且还是故意的。
热火朝天的后厨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异像,但郑梨反倒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在上一罐炖汤时,那个伙计偷偷从袖子里抖了一点粉末进去。
郑梨冷汗直下,那是在下毒。
"姐。。。姐姐,毒。。。毒!"
"看见了。"
郑梨慌慌张张想要站起来,她害怕吴延涛被毒死。
"别轻举妄动,你过去了也没用。"
下了毒的罐汤,被那伙计用极快的速度端上了桌子。
作为上客,李老公被安排在了上座,这道菜自然是先到他前面的。
吴荃锌和吴致文则坐在他的两边,大家各自谦让,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拿起了筷子。
突然桌上啪的一响,好像鸟撞到房梁的响声。
桌上众人都你瞧我,我瞧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唯有李老公耳朵灵,他好歹也是前朝操净军里的,本朝又统领内卫技勇,一下就听出了这是飞镖的声音。
一看桌子中央果然有一个飞镖,而且入木极深,打入的角度是垂直的,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射过来的。
"抓贼!有贼人!"
"且慢,咱家看见上面有信了。"
李老公看见飞镖上绑了简信,取下一看,上面用碳涂了一个"毒"字。
他脸色立刻一变,马上拿出了银针施毒,结果试到刚刚上的那罐汤时,银针立刻化为黑色,明里面被下了砒霜无疑。
"这。。。有人预谋不轨!"
吴致文连忙站起,脸色极其难堪,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大的失察。
"休要慌乱,咱家知道这绝对和国公爷无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众人首肯,立刻站起离开。四方的武师立刻围过来护卫,有一人当即拔刀向李老公砍来。
第一刀利落撩起,划破了李老公的衣服。李老公毕竟是习武之人,反应很快。
可惜他身上没有武器,刺客将刀一转劈下,李老公只得用臂挡住脖子。
刺客一刀劈下,直接将他的左前臂斩断,又转身向安国公砍去。
这个危急关头,侍卫何化田快步上前。他身形一晃,众人便看到刺客里的刀当啷飞出,而行刺者本人也仿佛被重力击打,当即到底昏迷。
鄂王庙里乱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