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佛前叩首,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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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它日暮。

    眼看着先生放下了书卷,离开教习室。

    眼看着四周再无一人。

    方士终归起身。

    因为事先与高升商谈,所以他也便没有在此处多留。

    今日没有诗会,但方士却硬生生拖到了几近夜里。

    他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见一个人。

    正入夏,黄昏显得有些沉闷。

    方士漫步于回廊,在书院中走着,终于在那片草地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

    如今他却是看得分明,少女望着夕阳,身周隐约有氤氲光华流转,显得灵动。

    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清凉,以及草地花香。

    少女转身,两双眼睛对视。

    方士记忆越发清晰。

    那夜正发生的事情,也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他记得少女过的每一句话。

    她过,这些事情还是忘记为好。

    她也过

    她叫

    “白姑娘?”

    “你果然又想起来了,看来方兄也不是常人不过还是别如此称呼我为好。”

    少女的声音清冷,对方士唤出她的名字似乎颇为反感。

    方士却不以为意,继续拱道:“虽然不知白姑娘究竟是何人,不过还请姑娘告知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日子来那些同门一个个人心惶惶,生怕与我一般躺床上不醒,此事是否与那人有关?”

    “都了别叫我名字!”

    “还请白姑娘告知。”

    “确实有关联。”

    眼见方士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少女也就干脆不再纠结。

    任由他这般叫着。

    “不过此事与你无关,何必知晓了徒增烦恼。”

    “就算不知晓也不过那么多烦恼,那老僧端是聒噪,夜里被吵得睡不着。”方士无奈地答道,“口口声声我可以医治他的心病,我不过是略通医术,如何治得好他的心病!”

    “可他根本没病。”

    “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不论他是残魂还是怨灵,有没有心疾我自然看得出来。既然连病都没有又谈何医治,所以你方兄还是不要再深入此事,知道得再多对你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你治不好他,他也永远不可能被治好。”

    少女显得有些不耐烦。

    正是夕阳完全落下,斑点星光铺满了天穹。

    夏夜里却是有些阴冷。

    面前少女一步步朝着方士走去。

    娇弱的身躯随着靠近,竟是生出不的压迫感。

    “但我想知道当年之事。”方士话语中并未有斑点后退之意。

    “此事与你无关。”

    “那老僧几番叨扰,又何来无关之,就算无法治好他但也终归是知晓了一些,自然想知道全部。”

    “你还当真是好事,但就算是全都知晓,又能怎么样。”

    少女的口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在两人对视许久后,却是凭空打了个响指。

    霎时风起,雾生。

    一切出现得徒然,让方士还未出声,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片白雾笼罩。

    少女的声音悠悠响起。

    “此处是幻境,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一切真不知道你一介凡人究竟要知道过去的事情干什么,两个人早就死了,魂都没了!”

    “多谢白姑娘。”

    在方士的眼前,光景变幻。

    显露出一座庙宇,只是这庙宇已经变得破百。

    废墟中伸出一只,蹒跚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天上下着雨,显得沉闷。

    眼前云雾消散。

    幻境散了,重新显露出少女的身形。

    方士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终于知晓了全部,但一如少女方才所的那般,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呢?

    但方士还是垂袖,对少女拱。

    “多谢白姑娘了。”

    “哼。”

    “不过那两人当真是”

    “本就是事实,那大儒来也是命苦,居然也不曾想过客死他乡,你们读书人不都求一个衣锦还乡死归故里?怕是他在异地都化作野鬼了,你唯一能做的应该也唯有将他的尸骨收回来。”

    “天地广阔,又怎么可能收得回来。”方士苦笑。

    少女所的无疑是强人所难。

    但经过少女如此一,他倒也的确是生出如此想法。

    若是有缘将他的尸骨寻来,葬在故土。

    “或许那骨头都被野狗给啃光了!”

    “白姑娘妄语。”

    “随你怎么想。”

    少女扭头,不再看方士。

    似乎是触怒了对方,方士也不再多留,便要离去。

    却闻身后少女声音传来。

    “还以为方兄会问我身份。”

    “白姑娘既然不,自然也不多问。”

    “算你识相”

    顿了片刻,继续道:“今天的先欠着下次别忘了!”

    “定不会再忘。”

    “另外教你的那个方法,若是那个老家伙再纠缠你的话可以试试。”

    “一定。”

    方士脚步微顿。

    今日匆忙,也未曾给少女带什么东西,到底也不过是白天上课的时候才想起少女的存在。

    至于少女的身份方士有心询问,却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连名字都不曾坦率出,更何况是身份。

    临近古刹门前,却见高升身影。

    正垂袖,与一人言谈甚欢。

    等到方士走近,那人与高升谈话已经结束。

    “如此,便静候高兄佳音。”

    “客气,都是做生意的,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也不会接下这生意。”

    “不送。”

    “慢走。”

    两人互相行礼,那人便转身离去。

    昏黄烛火下,方士也终于见着了此人面容。

    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穿着下人衣服。

    应当是某地厮。

    “高兄,此人是谁?”方士疑惑地问着。

    “寻我做生意的人而已。”高升笑道,并没有多,“没想到居然在此处遇见了方兄,当真是缘分。”

    “缘分不至于倒是高兄究竟做的什么生意?”

    “日后自然知晓,啊哈哈”

    高升摆,已经拉着方士走入古刹中。

    但方士却回头远望,那个人还未完全离开视线,利索地走在石阶上。

    究竟是何人?

    来做什么生意?

    虽然是同窗,但高升在方士眼里却犹如隔了一层迷雾。

    让他捉摸不透。

    走入屋舍,此时屋舍内的变化依旧让方士可以确定。

    的确是有东西少了,前些日子高升买来的东西已经少了大半,不知去了何处。

    “方兄,如何?早些时候给你看的那篇文,可真是笑煞我了!”高升坐在床上,里抄起那本万国志,“堂堂大儒居然还宣扬什么佛门,真是奇葩居然还有一国君主把他奉为上宾,真是有趣。”

    “或许吧对了,那大儒可有姓名?”

    “记下这故事就实属不易,何来的姓名!”

    高升理所当然地着。

    方士点头,此事为儒门不耻,光是记录下事情就已经足够,又如何知道对方姓名。

    记忆中那人似乎是姓林。

    就算在那段记忆中,也不曾知晓他的全名。

    “对了方兄,这古刹里”

    后来聊了些什么,方士已经记不大清楚。

    只记得高升依旧饶有兴致地谈论着鬼魅和妖邪的传,但大多数都是他国传,也无从考证,只觉得对方是在胡乱吹嘘。

    不知不觉间入梦。

    不知不觉间,再次见到了那老僧。

    一片白色的虚幻世界中,老僧正站在他的面前,一袭白色长袍。

    见到方士的第一眼便面露笑意,看样子等待了多时。

    只是还未待老僧话,方士便率先开口。

    “我治不了你。”

    “方施主何出此言?”

    老僧愣了半响,显然未曾想到方士会如此回应。

    但方士却轻轻地咳嗽一声,继续着。

    “我不知道大师为何会滞留此地,不过你与那位大儒的因缘我也已经了解了个大概,虽然有些对不住大师不过还是请大师日后莫要来叨扰我了。大师并没有生病,不论是心里还是身体尽皆无恙。”

    “方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可还记得那日佛前叩首?可还记得削发三十年的誓言?”

    方士淡淡地讲两句话完,心里却是有些紧张。

    这两件事情都是从幻境中得知。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眼前之人应当不知晓才是。

    老僧眼中似乎是闪过一丝挣扎之意。

    终究冷声道:“贫僧生前叩首于佛前数十年,数十年前发过的誓言不计其数,又如何一一记清楚,不过方施主此言是不打算医治贫僧的意思不成?”

    “正是。”方士颔首。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折磨,既然知晓了如何摆脱老僧的束缚,他自然也不会继续与之纠缠。

    而且他也心里清楚,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医治好对方。

    所谓心疾,也是子虚乌有。

    “竖子竟敢欺瞒于我!”

    老僧闻言,徒然暴起。

    白色的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隐约听见四周不断传来厉鬼嚎叫声。

    “欺我者——便与贫僧永远沉沦于此罢!”

    “未曾欺你,不过是你还不愿意承认那个事实罢了。”

    方士口中低语。

    也不管对方是否在听,眼看着身形堕入黑暗。

    却是心念一动,便有一缕紫气护着他的全身。

    “若你还是你又怎能不知那两件事情,又如何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怨怼,那位大儒无错,错的终究是你而已。”

    “一派胡言,当真是一派胡言!若是他未错,又何辜毁了我的佛堂,又何辜以儒道大圣换了我的佛像!”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方士闭眼,四周的凄厉叫声渐渐变得模糊,意识中一切都染成了紫色,“因为换走佛像的人本就是你自己啊”

    依稀记得幻境中的场景。

    那一日,古庙崩塌,老僧从废墟中走出。

    却是已经身受重伤。

    垂危之际,见着了大儒。

    叩首的不是老僧,许下誓言的也自然不是他。

    而是那位大儒。

    ——佛众生平等,佛与儒又有何差异,佛像已毁,换了也罢。

    ——这庙中一切便托付于我,你看不到的风景,我便代你去看,去看看他们是否人人皆可成佛。

    ——佛像我收走了,若当真如你所言,便将你葬在此处,再寻个法子,延续此地香火,也不会觉得寂寞不论堂上供奉的是谁。

    大儒跪在倒塌的庙宇前,任由雨点落在他身上。

    黄钟毁弃,于倾塌的一隅,被雨点敲打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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