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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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儿今年十四, 因为家里孩子多,十二岁被卖到宫里。刚入宫在浣衣局,大冬天不心栽进水盆, 得了伤寒拖拖拉拉越来越重, 按例是要被隔离的。

    徐惠无意碰见, 可怜她年幼弱,叫药童给开些药才保下一条命。

    “奴婢给娘娘磕头,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能被祝千岁的, 必须是妃位以上, 徐惠并不够格, 可杏儿是个实诚孩子, 她记得徐惠的救命之恩,想把最好的给救命恩人。

    徐惠微笑道:“起来吧, 不用行这么大礼。”

    “谢娘娘”杏儿欢欢乐乐站起来,一脸孺慕看着徐惠。

    徐惠坐在上首,抚了抚自己衣袖,微笑道:“怎么更瘦了, 在落雁宫吃不好?”

    “没,都是按量分的,娘娘没看见奴婢长高了。”杏儿欣喜的笑容里,带一点孩子样得意。

    徐惠上下看看, 再仔细回想她病恹恹的样子,确实长高了。

    在恩人面前,杏儿好像开话匣子:“幸亏娘娘把奴婢送去落雁宫, 那里可轻松了,凡事照着规矩来就行。自从进落雁宫,奴婢再也没有饿过冷过。秀珠姐姐看奴婢勤恳,还从三等升到二等。”

    姑娘笑的像朵喇叭花,虽然不绝美但是灿烂快乐,脸上还期盼恩人能肯定自己。

    徐惠避开杏儿快乐笑容,垂眼将自己袖子细细理平:“你在贵妃那里过的好,本宫就可以放心。”

    “娘娘放心,奴婢在那里可好了。”杏儿笑出一口白白糯米牙。

    徐惠勉强笑笑:“贵妃待你好吗?”

    杏儿惊了一下:“落雁宫规矩严明,奴婢是庭院洒扫,不内殿,偏殿奴婢都不能进去,下值就必须回西六处,根本不能到贵妃身边。”

    所以一个二等宫女,什么用都没有?徐惠忍住心思笑道:“那你有没有关系好的姐妹,近身伺候贵妃?本宫最近惹恼贵妃,被夺去掌宫权,所以想听贵妃喜好,弥补一二。”

    杏儿不可置信看着徐惠,真心实意难过“娘娘这么好,陛下……”

    徐惠眼眶一红,她这么好有什么用,齐越不喜欢。杏儿连忙闭嘴,手足无措:“娘娘,您别这样,容奴婢想想。”

    杏儿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垮下脸:“……娘娘,落雁宫规矩严明,不许私下听主子喜好。”

    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徐惠有些心焦,她其实只想听,齐越准备怎么安排她。

    杏儿也焦急:“不然奴婢回去,和兰心姐姐套套话?”

    “兰心?”

    “她是伺候屈妈妈的,屈妈妈经常见到贵妃。”

    “你不怕坏规矩?”徐惠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杏儿眉目黯淡下,低头几番犹豫:“当初不是娘娘,奴婢早就死在向阳苑,奴婢这条命是娘娘给的。”还是有点伤心,杏儿很喜欢落雁宫,主子虽然清冷,但是只要守规矩,落雁宫再好没有。

    徐惠心微微疼,她不想利用这个孩子了,笑着转移话题:“你和兰心很好?”

    “是,兰心姐姐可温柔了,她是偏殿伺候的,有什么剩下的茶点,都给奴婢留一点。”

    姑娘没有太多烦恼,到快乐处,又高兴起来:“现在兰心姐姐照料虎哥儿,就是屈妈妈的儿子,好吃的更多了,什么蛋羹奶羹,最近还加了鱼汤。”

    杏儿边,边止不住口水,向往的馋模样,让徐惠好笑:“难不成你都吃过?”

    “是啊,反正虎哥儿也不吃。”杏儿的口水。

    “那他吃什么?”徐惠问。

    “不知道”杏儿答的干脆利落,完又想起来“啊!奴婢见屈妈妈给虎哥儿喂奶!”

    屈文娟是皇子奶娘,给自己孩子喂奶是大罪。徐惠心里一突,想起隔着纱窗看到婴儿,健康壮实,不像是羹汤养大的孩子。

    再想想自己去落雁宫这些日子,每到巳正,屈氏就会抱着‘哇哇’哭的皇子找沈欣茹。而沈欣茹……徐惠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沈欣茹坐在上首,胸前尺围比以前大了许多。

    呵……难道,徐惠心里有个想法,她侧面问杏儿:“每次皇子哭,屈氏都会抱皇子去找贵妃?”

    “是呀,可奇怪,到那个点谁也哄不好,非得贵妃娘娘亲自哄。”

    徐惠嘴角勾起一点讽刺的轻笑,这要查太容易了。不过眼下最要紧,是知道皇帝的意思,杏儿这里听不出来,徐惠把目光落在汪成全身上。

    汪成全她自然买不通,可是汪成全的徒弟六子,还是能用的,六子有把柄在她手上。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这步棋,这是最好窥测圣意的途径,是她的杀手锏。

    可如今不用也得用了,徐惠苦笑,不用,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在皇帝身边。

    六子并不乐意来舒兰宫,徐昭仪在失去掌宫权是找他,明显不是好事。

    “奴才见过娘娘”六子皮笑肉不笑行礼,徐惠看他轻慢模样也懒的做戏:“六公公客气,也不知道本宫这娘娘,还能做多久。”

    六子心里一突,脸上哈哈:“娘娘这话得,您是大卫德昭仪,这不得千秋万代做下去。”

    “你不用跟本宫贫嘴,本宫只问你,陛下有没有送本宫出宫的意思?”

    六子讨好笑:“看娘娘这话得,窥探圣意是死罪,奴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

    徐惠看着六子油嘴滑舌,心里冷笑:“本宫如果被遣出宫,春娟的事儿,一定能报到陛下面前,不管你提前知不知道。”

    春娟是个秀气温柔的宫女,六子一眼看中,想结成菜户。春娟不愿意,六子利用手里权利,给她指派到浣衣局。

    原本六子是想,为难为难春娟她就会回头,可春娟再有两年就能出宫,怎么肯低头。过重的劳作,克扣的饭食,体虚劳损春娟在汲水时,眼前一晕栽到井里香消玉损,

    陆太后管理后宫一向清正,几乎没出现过宫人落井的事,徐惠手上出了自然要查,然后就查到六子头上。

    念着六子是汪成全徒弟,徐惠放他一马,只春娟不心落井。

    六子咬紧后槽牙,这事被皇上知道,他不是死就是送去冷宫服苦役,他家里还有爹娘兄弟,等他飞黄腾达。

    嬉皮笑脸全部收起来,六子挺直背冷下脸:“陛下算年后送娘娘回家。”

    猜测变成现实,一桶雪水浇到徐惠心上,脸上红晕褪去,红唇也褪去颜色。

    “就这一次,下次娘娘再用阿娟逼我,我就把娘娘窥探圣意的事,抖出去。”六子甩了下拂尘“奴才贱命一条,娘娘后边还有一大家子。”

    面无表情完,六子抬脚就往外走。走到殿门口,庭院树下几堆混着尘土的污雪,六子停住脚,回头看正堂失魂落魄的徐惠,讥讽:

    “宫里人贵妃清冷傲慢,娘娘娴雅平和,其实相处后就知道,贵妃才是真正的平和,凡事以国法宫规为准。娘娘您看着温和,其实就是和稀泥,谁凶就让着点,谁软就吃亏点。”

    六子悲怆一笑:“当年如果是贵妃执掌六宫,阿娟也不会求告无门,累死在井台上。”一行泪顺着眼窝流下来,他真的喜欢阿娟,可阿娟被他的喜欢害死了。

    “你比不上贵妃。”六子最后看一眼徐惠,徐惠失魂落魄坐在正堂,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六子迎着寒冷走了,他其实很想给春娟赔一条命,可他没有勇气,当年如果是贵妃在,也许他就可以去阎罗殿,给春娟赔罪。

    徐惠在正堂枯坐许久,腊梅几次心偷看,心里担忧却不敢出声。

    “腊梅,给本宫梳妆。”徐惠像是干枯的草叶,没有一点神采,她要去找齐越,她要去问!

    “快点!”心里忽然一团火,烧的徐惠迫不及待,‘橘子嗖’的起身往妆台去。

    “是,奴婢这就来。”腊梅连忙跟上。

    梳妆台前,徐惠看着铜镜,里边女子颜色惨淡。腊梅心开脂粉,询问:“娘娘用铅粉,还是脂膏?”

    徐惠伸手摸自己下陷的脸颊,不过七八天就瘦成这样。

    腊梅见姐不话,仓促笑笑,讨好的奉上脂膏:“冬天风干,用这个滋润。”

    徐惠终于冷静下来,推开腊梅的手:“不用了,你去尚服局,把沈贵妃去年和最近的尺码要来。”

    “姐……”腊梅嗫喏“咱们回……”家字消散在徐惠冰雪目光中“奴婢这就去尚服局!”

    徐惠一个人出门,没有带人也没有装扮,有什么好掩饰的,她就是这么憔悴。徐惠独自徘徊,在南书房到落雁宫的路上。

    日头白茬茬,像是被水渲晕过,既不明亮也不温暖,跟灰沉沉的天几乎融为一体。四周的树木几乎全部凋零,剩下几株长青树,叶子几乎变成乌沉沉,还被白雪覆盖。

    徐惠静静站在路中央,手脚早已冻的麻木,胭脂骨上一团冻萝卜红。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痴痴等着,等齐越回来。

    明黄龙袍罩着黑貂皮披风,齐越的身影从远处过来。他远远看见徐惠,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

    “臣妾参见陛下。”徐惠屈膝。

    齐越举手示意,汪成全让跟着的人退开。

    “朕了,你不用自称臣妾。”语调清冷平和。

    徐惠惨笑:“臣妾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愿意就可以留下,臣妾却不能。”

    “因为她们对朕无意,留在宫里,或者为了家族,或者为了省心。”

    徐惠看着齐越,几乎泣血:“为什么,臣妾只要一个角落,只想安安静静呆在宫里,臣妾保证不会扰陛下和贵妃。”

    齐越眉目淡然:“不行,朕只要想到宫里,有人对朕抱有感情,就会觉得如芒在背。”

    “那黄充容呢?”

    “自然也要出宫。”

    徐惠心疼的不行:“你让臣妾爱上你,现在又要赶臣妾走,陛下的心未免太狠。”

    齐越并不为所动:“朕原算让你父母,这今日接你回家,可……”忍下沈欣茹没。

    “可朕觉得年前回去,很多人问你缘由,会让你痛苦才挪到年后。”

    “陛下这样体贴,为什么就不肯让臣妾留在宫中?”

    “……”齐越不能理解,这个问题刚不是了,他不想要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留在宫里,感觉很危险。

    算了,齐越不想在雪地里跟别的女人纠缠:“朕意已决,念在徐姑娘辛苦几年的份上,你有什么要求,朕可以斟酌。”完绕过徐惠就走。

    汪成全连忙挥挥手,领着一帮宫女太监跑跟上,路过徐惠笑着点点头。原本是善意招呼,可徐惠觉得那笑容敷衍又讽刺,她转身面向齐越背影一边落泪,一边跪下:“陛下,求求你,让臣妾留在宫中。”

    齐越无奈停下脚步,想了想劝到:“宫里只有朕一个男子,你喜欢也不奇怪,等你出去好男儿很多,你就会喜欢上别人。”

    徐惠一口心头血呛在喉咙:“陛下觉得臣妾背叛故人,喜欢陛下是水性杨花,可以随便动心?”

    齐越皱眉:“这怎么能是水性杨花,你和三公子无缘,另觅有缘人有什么错?”

    “那臣妾跟陛下也无缘?”

    “是,贵妃,放你出去另找有缘人最好,在宫里只能让你痛苦。”

    沈欣茹原话是,徐惠既然能放下刘公子,出去另觅良缘比较好,一生短短几十年,实在不该辜负韶华。沈欣茹一片好意,可这片好意被齐越出来,就成了赤、裸裸讽刺。

    齐越吩咐:“送徐昭仪回宫,无事不得外出。”

    徐惠被汪成全送回舒兰宫,宫里已经点起蜡烛,腊梅在宫门口张望,看她回来立刻接过来:“辛苦汪公公。”

    汪成全笑笑:“陛下天寒地冻,让娘娘就在宫里养着。”

    这是禁足了?腊梅心里一缩,心笑到:“谨遵圣谕。”

    腊梅心扶徐惠进殿:“……娘娘”

    “嗯”徐惠很冷静“尺寸拿到没?”

    腊梅瞟一眼姐神色,低头从袖中抽出尺寸,双手奉上。徐惠抽过来只看了看胸围,冷笑一声就着蜡烛点燃。

    “下去歇着吧”

    腊梅担忧的看着主子,最后还是低头告退。徐惠从暗格翻出张玉梅的信,开看了看,提笔写纸条。

    沈欣茹要逼死她,她不会让她好过。

    没几天就是除夕,除夕齐越带着宗室祭祀先祖。因为祭祀的是天子,所以朝中几位国公侯爵、还有实权重臣都来祭祀。

    陆太后等在寿康宫,等祭祀完,齐越就会领着宗室重臣来过年。寿康宫暖融融,太后左右坐着超品王妃,一品诰命,大伙你一句我一句逗趣。

    黄秀丽身着宫装,在一片和乐融融中,一步步走进大殿,双膝跪地:“臣妾昭仪徐惠,状告贵妃沈氏大罪有三。”

    “一、残害龙嗣,给宫中诸妃下药,致使宫妃不孕。”

    “二、蛮横跋扈,欺辱宫妃使其无法面圣。”

    沈欣茹坐在一边微微拧眉,第一条罪状不能推给齐越,皇帝让自己绝嗣,简直荒唐。

    徐惠抽出状纸,双手举过头顶:“三、视宫规为无物,亲自哺育皇子。”

    大殿笑声湮息,陆太后眉目冷然:“以卑告尊,你可知罪。”

    徐惠无所谓笑笑:“倘若能揭露贵妃恶行,臣妾虽死无憾。”

    你给陛下,让我出宫另找人,徐惠笑笑,好像才想起来:“前两条还要慢慢查证,第三条不用,等皇子饿了就知道。”

    沈欣茹抿嘴,这个坎明儿过不去。

    “或者也不用等,太后只让人查查贵妃有无乳汁,就知真伪。”徐惠笑着看向沈欣茹,那笑里带着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