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瑶给顾青云了个电话。

    认真解释， 自己不是缺钱，蒋君雯也给她转了钱，刚还回去，所以自己的卡现在被每日限额了。

    “喔，”顾青云语气和煦地问，“她给你转了多少？”

    佟瑶张嘴要答，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女人的攀比气息，犹豫地， “五块钱……”

    顾青云笑了一声， “嗯？”

    “反正没你转给我的多，我已经还回去了，”佟瑶额头贴着衣柜， 听着她的声音，忍不住就想哼唧，“你的十万块我还得分两天还呢， 不想再跑银行了。”

    “还什么， 这是给你装修房子的钱，”顾青云忽然带着些嗔怪的语气，叮嘱，“佟瑶，你不要再买儿童床了。”

    佟瑶一怔， 旋即想到什么， 绷不住高高翘起的唇角弧度。

    她猥琐地笑着， 边笑边， “姐姐，我那是一张普通的单人床，你上次太激动，才会磕着头的。”

    “……佟瑶。”

    她低低的，阴嗖嗖的语气。

    “我的错我的错！”佟瑶笑得呛咳一声，抬手按住脸，勉强认真地，“那下次一起去挑床好不好？还有席梦思之类的……反正睡，我都按姐姐觉得舒服的来。”

    后半句刻意放轻。

    仿佛意有所指，存心捉弄。

    顾青云沉默几秒，才故作淡定地，“……你自己看着办吧。”

    —

    今天晚间发生了高架桥倒塌的大新闻。

    佟骁军忙完工作，托关系联系到连夜被招去开会的建设老板，准备带着摄像去做第一个跟进采访。

    坐在办公室等待的这段时间。

    他点开朋友圈，翻了翻，看见佟瑶难得发的动态。

    妮子在外面混得不错，都能买房了。

    旋即又看见底下那条跟狗抢饭吃的动态。

    呵，这买了房子还哭穷呢。

    “……”

    佟骁军切到自己的电子银行看了眼余额，准备给她转点过去。心念一动，忽然给叔叔发了条微信，明天晚上要去蹭个饭。

    —

    佟瑶刚挂掉跟顾青云的电话。

    回过神，才发现回来半天，房间里的灯都还没开。

    独居就是这样的。

    自己不开灯，屋子里就一直是暗着的。

    房间只有窗外些微光亮透进来，佟瑶环视四周，在半明半暗里，模糊又清晰地量着自己住了那么久的地方，熟悉的家具，喜爱的装饰，丰富的兴趣爱好藏品。

    佟瑶想着自己刚搬进来的那天。

    时隔遥远，记忆也愈加虚幻。

    被赶出家门，表面上是因为陪刘云倩胎的事。

    其实地雷早就埋下了。

    只是那一晚正好被她踩爆炸。

    佟瑶因为那些丢脸的原因，高考失利，又没有听从爸妈安排复读，私自报了个偏远城市的三本之后，她在家里就是一个被判了刑的罪人地位。

    虽然爸妈依旧给她付学费，每月的生活费也正常地进她卡里，但再也不会给她电话，嘱咐早睡觉，多休息，再也不会放假前两周就盼着她回家。

    给佟瑶付学费只是对这个女儿尽最后一点责任。

    那次佟瑶翘掉所有考试，期末提前回来，陪刘云倩去医院胎。不巧被也是陪同事来做堕胎手术的婶婶撞见。

    佟瑶没看见她，婶婶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佟瑶，就问了一声佟瑶的爸爸。

    ……

    当天，佟瑶还没离开医院，就被揪回家。

    妈妈表情冷得像被冻过，问她怎么不在上学。

    佟瑶撒谎考试早，已经提前放假了。

    迎面而来就是两个大巴掌，得她偏过半边身子，两耳嗡嗡作响。

    佟瑶心里立刻就明白，问她前，妈妈早就跟学校过电话了。

    问她为什么会去妇产科，佟瑶没吭声。

    妈妈还想再她，被旁边的爸爸伸手拦住了。

    但爸爸也不是要放过她的意思，他直接把门开，把佟瑶赶了出去。

    “……”

    —

    佟瑶叹口气，哪怕过了再久，回忆到这些事情……

    眼眶干涩，心中却还是想哭的。

    被赶出家门的初夏，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熟悉的街道，甚至还有不少熟悉的邻居。

    佟瑶低着头，藏着满脸的泪痕，只觉得这一片地方都很窒息。

    她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坐了不知道多久，听见有点熟悉的站就随便地下了车。

    走在四下无人的马路。

    天大地大，茕茕孑立，最好的朋友远在离她有十几个时时差的地方。

    走到一根电线杆前。

    佟瑶看见本区招租的告示，鬼使神差，就了个电话过去。

    人家房东表示有空，欢迎她来看房子。

    佟瑶什么都不懂，独自一人，只觉得自己得有个地方睡觉。她甚至连房间都没看完，就直接签下来了房屋租赁合同。

    一所老房子。

    房东走后清静到极致。

    佟瑶足不出户地待了几天，白天气温升高，不会有妈妈再帮她调整房间里的温度和湿度。

    觉得太热，她试着开空调后没几分钟就转凉了。

    她如果不开灯，入夜后房间里就一直黑着。

    不开热水器，就只能洗凉水澡。

    早上刷牙前需要自己挤牙膏。

    这么多对别人来习以为常的事情，佟瑶都觉得无比新鲜，发现，只要自己想，她一天可以叫十份外卖，喝许多不同的饮料。

    那么多年，佟瑶在家里时候，早起床连袜子都不必自己穿。

    妈妈包揽一切，掌控所有。

    她只需要保持住学习成绩优秀。

    ……

    本来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的，等待腐败、发烂。每天清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到身上，佟瑶忽然觉得，自己心底好像有什么悄悄发芽了。

    后来她就一直住在这里。

    花了两周左右仔细扫卫生，连天花板上的灰都擦过两遍，跑去挑选喜爱的家具，椅子或桌子，她一个人只能抱一件东西回家。

    再请朋友来自己扮好的屋做客。

    哪怕开学以后，佟瑶也没回学校上过课。

    大考试前，她都会在家背完书再直接去参加考试，全部考完就回来。

    平常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爱发呆就发呆，爱在地上滚就不用躺去床上。专心研究画画，努力赚稿费，闲时学好玩的技能，买很多心爱的玩具。

    没过多久。

    佟瑶去复诊，她的心理医生就笑眯眯地跟她：“朋友，你在我这儿毕业啦。”

    —

    佟瑶买的是二手房，老房子肯定破破烂烂的。但她本来也不喜欢精装修，就只是找人重新铺地板，刷墙面，浴缸敲掉装成淋浴房。

    很快装修完毕。

    空荡又整洁的房子，只缺家具和电器了。

    佟瑶嘴甜，三两句话，就从楼上的房东奶奶那儿要到三轮车钥匙。

    奶奶还怕她晒着，把自己崭新的遮阳帽戴在她头上。

    佟瑶蹬着三轮车，来来回回，瞥眼身后那些自己的大件杂物，有点得意地想，再也没有比自己距离更近的搬家吧？

    她上午搬东西，下午约了顾青云陪着去挑新家具。

    —

    顾青云算是一个笑点挺高的人。

    但当她望见，佟瑶蹬着一辆铁锈到勉强才能看出原本是蓝色的三轮车，头上顶着显眼的碎花帽，背影仿佛一个老太太似的，在区里来回骑着，给自己搬家的画面。

    顾青云手扶着旁边的电线杆，忍不住笑弯了腰。

    “……”

    佟瑶看见她，上一秒还在蹬三轮，下一秒就跳下来。

    张开手臂，迎着阳光满脸笑意，快快地跑过来作势想吓顾青云：“我满身都是汗……”

    后半句，“你怕不怕呀”还没出口。

    顾青云就伸手抱住了她。

    诶呦了声，察觉到怀里的姑娘果然汗津津的，轻轻嫌弃，“也不知道找人帮你忙吗？”

    又忍不住地笑，“破帽子，还有这破三轮车，都哪儿弄来的？”

    谁搬家用三轮车……

    “房东奶奶给我的，”佟瑶摘下帽子，顿时感觉脑袋清凉起来，看眼一言难尽的花色，立刻顺手反扣在顾青云头上，“给你戴试试。”

    “……”

    顾青云抬手扶正，漆黑长发衬着这顶花花绿绿的大布帽，无奈地睨她，“好看吗？”

    “还…还是挺好看的。”

    就是跟她端庄冷淡的气质实在太违和。

    佟瑶忍不住抱着她哈哈大笑。

    顾青云等她笑够，才把帽子摘下来，“好了，去还给人家奶奶吧。”

    —

    很快挑完床品。

    填完单子，就有人会送到家里去。

    佟瑶心底感叹这才多久，家具店都进步好多。

    顺便逛了逛台灯之类的东西。

    前面的货架摆着好几排毛绒玩具。

    “这两个，”顾青云左手拿着一只绿乌龟，右手拿着一只粉猪，都递到佟瑶眼前，“你选哪一个？”

    眸光盈盈，笑得有点幼稚。

    她长发柔顺垂在腰间，穿着纯黑体恤衫和牛仔裤，修长笔直的腿没入一双白色运动鞋里，是方便帮佟瑶搬家的扮，却清纯减龄得仿佛一个女大学生。

    “选你，”佟瑶忍不住亲昵地抱住她，搂得很紧，“乌龟和猪都不是我的，我要选是我的这一个！”

    顾青云回抱着她，顺便把手上的两只都往购物车里一丢。

    拍拍她的背，笑，“好了，我们结账去吧。”

    走去收银台的路上。

    有对情侣手牵手地路过。

    顾青云忽然意识到，她跟佟瑶好像还从来没像别的普通情侣那样，在外面手牵手过。

    “……”

    顾青云手一摊，笑着瞥看佟瑶一眼。

    佟瑶：“……”

    什么意思？

    佟瑶望见不远处的结账台，灵机一动，连忙把装口袋里的钱包掏出来。

    郑重地放在顾青云手里。

    财政大权，交给老婆。

    她是很懂事的！

    “……”顾青云垂眼，静静地看着手里佟瑶的白色钱包。

    半晌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