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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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跟着他学艺,倒是从未听他夸奖过自己心灵手巧的长处, 通常都是一顿批评:

    “手硬的和鸡爪子一样, 要想好好学,就得用心练手指的灵活度。”

    那时候一心只想求得一门手艺,害怕以后没有一技之长, 不能留在沈家的戏班子里, 没想到长大以后她干的虽然还是手艺活, 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道路。

    这句夸赞来的并不晚, 何姗低着头笑了笑,抬着下巴看了他一眼:

    “沈遥光,你是不是做梦也没想到,我最终还是成了靠手艺活吃饭的人?”

    那时候他一心只想她考大学,当老师也好,读研也成,他以为那就是规规矩矩的人生,是没有任何艰难险阻的人生, 殊不知, 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懂得她的烈性子,走了歪路, 就这么一去不回头了。

    沈遥光不想去提及过去那些产生争执的源头,但看她现在没有后悔的意思,便也站在长辈的角度了一句话:

    “正是因为你不服输的性子,才有你的今天,你看有多少姑娘毕业了还想回去读研究生, 这是你的幸运。”

    在这个现实的,竞争激烈的社会里,能有多少个何姗呢?纵有才华,遇不到伯乐,那也不过是不平凡道路上的牺牲品。

    “哪怕你愿意努力,也要看上天给不给你饭吃。”

    她知道自己永远辩不赢他一本正经的道理。把狗交到沈遥光手上时,她吐了吐舌头:

    “狗子今天的药全部喂完了,你的身份证解了我燃眉之急,这笔买卖我觉得不亏。”

    沈遥光今晚并没有看她的直播,瞧见她脸上的神色便知道直播顺利,嘱托她早些睡,这才离开。

    何姗看狗子躺在沈遥光的臂弯上看她,满脸依依不舍的模样,心里更觉得开心,这大概就是养宠物的好处了,身心疲倦的状态马上就会被萌物唤醒,瞬间活力满满。

    何姗今晚的工作可不仅仅只是直播,初次尝试在直播里添加的商品销量比想象中还要多,她今晚就得把所有的订购信息整理好发送过去,店铺初次起步,在找到可靠的助理时,很多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

    等把这些琐碎的事情忙完时已经凌三点,何姗的脑袋不过刚刚沾到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是旧岁月里那个人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场景,少年白净修长的手指头搭在额上,仰着面,脸被投落进来的温暖阳光笼罩着,她看的无比真切,那如雕刻般俊美的侧脸和抿着的薄唇映在她的眼睛里,她大着胆子走到他面前,想摸一摸他的手,却不想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将她拉进怀里:

    “山河,我等你很久了。”

    何姗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棉被已经掉了一大半在床下,梦境里被人抱住的心悸还在心间回荡着,倒真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恋爱,心情也没来由的好起来。

    早起已经成了习惯,何姗没有想要继续去梦里找沈遥光的意思,就着昨晚的食材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以往没少受段景文的早餐照顾,昨晚沈遥光一个人回来,也不晓得是谁给他做早饭,这些年是不是都是段景文在照顾他,重逢了那么久,他竟然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这些年的动向。

    靠给人写词,能赚钱吗?

    何姗想得入了神,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多煮了一个鸡蛋,她将那枚鸡蛋捞出来,看了眼隔壁已经挂上开业的门牌,站在门口理了理头发才嗯响了沈遥光公司的门铃,在一阵熟悉的狗叫声中,何姗听到沈遥光厉声训斥狗子的声音:

    “马上给我咽下去!”

    “不吃就把你丢在阳台。”

    这对话,听着怎么那么熟悉?

    何姗忍不住扬了扬嘴角,下一刻就听到沈遥光的声音:

    “房门没锁,请进。”

    何姗推开门进去时,狗叫声终于停了下来,被沈遥光堵在墙角喂药的狗子眼泪汪汪,哪里也躲不掉,但奈何就是不肯开口。何姗从沈遥光手里接过药,找到一截火腿肠,何姗把药包裹在肉里递给狗子,那傻狗几口就把火腿肠吃掉,讨好似的蹭了蹭何姗的腿弯。

    相比沈遥光的简单粗暴,何姗的方法显然聪明又省力,沈遥光蹲在地上看他,笑了笑:

    “所以你当年不吃药,我不应该骂你,是不是得撒点糖进去?”

    这是一段起来就让何姗头疼的回忆,她自然是能避开就避开,何姗站起来时擦了擦手,道:

    “你那时候还真的把我当成动物。”

    周沉星果然的没错,沈遥光从头到尾都把她当成一只可以驯服的动物,他就是那个下达命令的主人。

    沈遥光刚刚和狗子争执好一会儿,腿有些麻,他扶着桌子站起来,避开何姗的视线范围,用手揉了揉子自己的大腿,和她解释:

    “我那时候根本就不喜欢动物,你那时是一颗歪了的树苗。”

    “我可没歪。”

    何姗从衣兜里摸到那枚水煮蛋,顺势掏出来,放到他的手上:

    “我不心煮多了一个,你爱吃就吃。”

    沈遥光握着那枚温暖的水煮蛋,看了眼何姗,踮了踮才放到桌子上,同何姗道:

    “你随便看看,我厨房里热了牛奶,你也来一杯。”

    初春的清虽有日光,却也有些许冷意,何姗的早餐习惯都是当年随着师母尹翠婷养出来的,刚刚进来的匆忙,她都没来得及量他公司里的摆设,只是觉得这屋子有些空荡,这会儿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他的“文化公司”真的是卖“画”的。

    她不可置信的踱着步子,走到墙上那副锁在画框里的皮影人身上,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了摸,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过“皮影戏”这门传统民间艺术……

    她记得,上一次见到皮影,还是节目组来找沈遥光拍摄皮影相关的纪录片。

    作为音乐世家,沈家祖上实则是从皮影戏开始发家,从清朝年间便靠皮影戏红遍宫廷的沈氏一族,可谓前途无量,接连培养了几个大戏班子,民国时期,沈氏皮影戏更是盛行一时,独树一帜,门徒过百。随着工业文明的兴起,属于农耕时期的文名渐渐没落,到何姗拜师学艺那年,皮影戏也不过只在沈家宅邸保留一个五人皮影班,这戏班子是老爷子一手带起来的,通常只有节日时,他才会背上影箱去演出。

    何姗拜了沈遥光的哥哥沈思崇为师,奈何父亲丢下她躲债,惹怒了师父,结果来沈家半年也没学到什么杂技,倒是在和沈遥光的相处中发现了他学了一手雕刻皮影的好手艺,缠着他一个星期才被沈遥光勉强接受。

    当然,耐心不好的何姗并没有得到沈遥光的真传,但是成了一名合格的皮影戏“签手”【签手:皮影戏里负责操控皮影表演的职称】

    后来,沈思崇发现她一个女孩子偷偷学皮影时,连带着沈遥光也训了一顿:

    “皮影戏向来传男不传女,遥光,你不能那么糊涂,女人阴气重,你这是坏了门规又坏了祖训啊。”

    “我也不想当个女人啊。”那时候的何姗像个假子,别裙子了,连女孩子喜欢的那些粉红色蝴蝶结都觉得别扭,那时候学习皮影不过是觉得好玩,她也从未听沈遥光过皮影戏的祖训,舍不得师父教训师叔,一剪子便把自己留了快一年的头发剪断:

    “师父,那我现在是个短发子了,不算坏祖训吧。”

    真是可惜那一头黑发,沈遥光一手夺过她手里的剪刀,举了个手巴掌要她:

    “胡闹!”

    何姗看那巴掌要落在自己脑袋上,赶紧抬手捂住脑袋,又怕自己跑走了师叔会被师父责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坏了门规,会怎样?”

    老爷子总,皮影戏是有魂的东西,她不知真假,既然破了门规,那些东西会不会来找师叔?

    她心里想的全是自己害师叔破了门规的事情,内心愧疚不安。

    被沈思崇训了一个多时的祖训,她跪的腿都麻了,这才听到沈遥光开口替她求情:

    “都读书人乐于接受新思想,大哥,你这思想出去不怕被你的学生笑话?”

    沈思崇毕业于戏曲学院,又有学校任教聘书,在那个年代也是才华横溢的大学霸,沈遥光虽然高中肄业,对家族里的传统持有不同的看法,自然也从未觉得教何姗皮影戏有什么不对,今天被哥哥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奋起反抗,也顺便把平日里对何姗的不公全部抖落出来:

    “这丫头来沈家那么久,连个二胡都不会拉,你有本事,倒是把人教好。”

    沈思崇被自己弟弟教训,气不一处来,索性一摆手,不管何姗了:

    “好好,你教,我倒要看看你教出个什么玩意来。”

    后来,何姗推着轮椅送沈遥光回屋时,何姗在他的身后念叨了一路:

    “师叔,咱们不能坏了门规,你就当没教过我,我不学了。”

    “师叔,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和祖宗话,就你无意冒犯祖训。”

    “叔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话啊。”

    何姗心里想的多,并不是不想学,是被沈思崇那句“女人阴气重”给吓到了,生怕给沈遥光招来什么不好的东西。沈遥光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进屋之后看她要走,逮住了机会一把将她的手捉起来,迎着阳光看了看……

    何姗本就胆,心里想着那些鬼怪魍魉,突然间被师叔捉住手,自然吓了一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盯着沈遥光握住自己的那双手:

    “师叔,我坏了门规,手不会断吧?”

    “学不会,可就真的会断,学皮影不能半途而废?”

    沈遥光的是把人拐进门就不松手的道理,看那丫头脸吓的煞白,他自觉有些好笑,低着头抿了抿嘴角,故作正经的轻咳一声:

    “这皮影,你不学也得学。”

    何姗挣脱不开,索性也就放弃了挣扎,红着脸和他求饶,委屈的鼻子也红通通:

    “万一你坏了门规,被魂上身怎么办?”

    这丫头到底是哪里来的迷信?沈遥光心里存着捉弄她的心思,不成想一扭头就看到她眼睛里泪眼汪汪,被吓哭了,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也不晓得她在哭些什么,但看起来格外委屈,也就失了阵脚,本想道歉,却听到她哭唧唧的了一句:

    “像这种阴阳怪气的东西,你一定会因为破了门规而背负罪孽吧,师叔,我不想你受苦。”

    背负罪孽?

    还真是典型的中二少女思想。

    沈遥光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抬起一只手虚握了个拳头,轻咳一声,不想那个丫头马上紧张起来,弯着腰蹲在他面前:

    “师叔,你又感冒了?”

    她的手本是握在他手上的,但因为蹲下身的动作,这会儿被她握住放到胸前做了个祈祷状,等到她察觉自己把这人的手强硬塞到自己怀里时,已是在完一堆祷告之后,何姗后知后觉,量他食指上那个的薄茧,玩他的手指头:

    “师叔……”

    那人马上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皮影不是阴阳怪气的东西,是有魂的精神瑰宝。”

    她哦了一声,看他把那只手放在下巴处抵着,眼睛却不看她,夕阳初初露出一抹温暖的颜色,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也被夕阳烘托的暖洋洋的,她蹲在地上拖着腮帮子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了一句:

    “师叔,你脸被夕阳映红了。”

    咚的一声,何姗满腹委屈的摸着被他敲的额头,他倾身看了她一眼,也如同她刚刚量他一样的看着他,勾了勾唇角:

    “疼吗?疼就把我刚刚的话抄五十遍。”

    何姗:“师叔,别那么气嘛,我就是你脸红而已。”

    “一百遍。”

    何姗:“……”

    作者有话要:  这文作为我最开始的顺序写法,皮影戏这个主题早就已经叙出来了,但是后来改用了插叙,现在才把它引出来,我非专业人士,都靠查资料,所以肯定会有不专业的地方,欢迎大家提错。

    明天不更新,后天更新哦。谢谢你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