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千翎认命般的闭上了眼,任由他动作。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刺穿。
西门歌放开了她。他勾唇,讥讽的笑笑,语气竟有些缠绵的怨怪:“你同他罗里吧嗦这么多做什么呢?一言蔽之便是,你跟了我了,我们现今很好。”
西门歌转过头去,嘲讽的睨了一眼东文:“你听明白了吗?”
东文面无血色,沉默不语。
西门歌挑眉。
耗?
他有的是时间耗。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听明白了吗?”
这次东文总算有了反应。
只不过,他是抬头,望向千翎的。他苍白的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诡怪的笑容:“千翎,我知道你的。我知道你的。”
光是这么一句话,几乎叫她落下泪来。
也光是这么一句话,叫西门歌心头忽地升腾出一股杀意。
可这股杀意还未被释放出来,便先被一个温软的声音给按了下去:“东文,你什么也不知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今后、今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寻来,也别将我在这儿的事告诉周姐姐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夜里风大,吹得她声音微抖。
东文只是笑笑。
千翎眼眸低垂,素指扯了扯西门歌的衣袖,轻声道:“侯爷,我们回房吧。”
西门歌嘴角上扬,一时间那张俊美的面上竟露出了些许人得志的形容。他一伸,将千翎还未收回的牢牢攥在了心中,含笑道:“好,先回房歇息吧。”
千翎也未挣脱他的。
她目光落在他中的剑上——那是东文带来的尚方宝剑——剑身上映出了她惨白的面容与空洞的双眼。
“他的剑,也还他吧。”
西门歌把玩着中那柄剑,却不语。
千翎挤出一抹笑,“我们左右多这一把剑也做不了什么。你瞧他,拿着这柄剑,不也被咱们制服了吗?”
她跟了他这样久,自然是清楚自己什么话才能讨得他欢喜的。
西门歌闻言,面上果真和缓了些许,幽幽:“夫人得极是。”
跟着一扬,将剑扔到了东文身边去。
西门歌哂笑道:“此次,便是给你一个教训。若你下次再敢来犯,便没这么容易了。”
他这话一开头,千翎便料到是什么歹毒刻薄的话了。
当下也不再听,缓步走入房中。
房中烛火早已熄灭。
千翎一入房门,便觉得周身发寒,好像是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冰水一般的。
西门歌走入房中,道:“我叫人来掌灯。”
“不。”
千翎轻吐出一个字。
这一字过后,却再没了下文。
西门歌唇边那抹笑没散。
她不话,他便等着。
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纠缠。
良久,千翎终于笑了,笑声竟叫人生出些凄美的绝望来。
“西门歌,你心里痛快了吗?他为什么会寻到这里来呢?一步步被你诱上钩的吧?你瞧瞧,追风都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就好像是,一早就埋伏在那儿的一般。”
西门歌微笑着等她完,跟着颔首:“那是他不走运。”
“那么我呢?”
千翎忽地转过头来。
微弱的月光下,千翎一张绝美的脸竟有些瘆人,眼眸虽美,此刻却有些凄然:“西门歌,我呢?我的话,你满意吗?你听了心里痛快吗?”
西门歌笑:“痛快。痛快极了。”
千翎轻轻笑了几声,分外温柔的:“若有一天,换作你跪在外头,被我拿剑指着,我定然,不会下留情的。”
西门歌面上不见得丝毫愠怒的神色,相反,他竟有些欣慰。
他一低眼,轻捧着千翎的脸,长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像是中正握着什么宝贝一般的。
他眼底也尽是温柔:“你这么恨我?”
千翎也报以他温柔的一笑,反问他:“侯爷不也是同样的恨我吗?”
西门歌低低一笑,喃喃了一句:“也是,也是。”
雨下了个不休。
轰隆一声,暴雨如注。
棠海月换好了一身干净衣裳,简单用布擦了擦湿淋淋的头发,便从房间出了来。
彼时江海平也正好换好了一身衣衫。
李旺的衣衫向来以土色为主,也都是短衣。
江海平此时穿着,不知怎的,像是衣衫与他周身气质相冲一般的,怎么瞧,怎么奇怪。
棠海月瞧着,不由得噗嗤一笑。
江海平白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你那叔子衣衫太了,我穿着都紧得厉害。”
李旺跟着江海平出来的,听得这话,呵地一笑,跟着反唇相讥:“你也不是你自个儿胖,反来怪——”
“我阿爹才不胖呢。”
清脆的声音响起,直接将李旺的话堵死在了口中。
几人急忙循声望去,只见这话的人不是他们找了一整日的冬梅,却又是谁?!
棠海月心头登时送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她只怕这丫头被人拐走了。
这松了一口气了,她才瞧见,冬梅身后还站着一个魁梧的汉子——正是孙乐童。
孙乐童此时眉头紧皱着,面色阴沉得跟包公一般的。
这口一张,棠海月便知他又要教训人了。
“你们怎么回事?放任她这样晚了还在外头乱晃?若是遇上什么歹人了什么办?”
他一生气,眉头挂着的雨珠便啪嗒一声,往地上掉。
棠海月凤眼在他面上转了转,见他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上捏着一把油纸伞,正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
再一看冬梅。
周身都是干爽的,没有一丁点被淋湿的痕迹。
棠海月微沉眸,心下估摸着便是孙乐童将伞都倾向了冬梅,这才将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冬梅!你跑到哪里去了?”
江海平一见得冬梅,提着的心登时放松了下来。
冬梅撅着嘴,眼泪转了转,终是落了下来。
她呜咽道:“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嫌弃我。”
孙乐童叹了一声,向棠海月:“我见着她的时候,她就蹲在街角哭。我问她家在哪里,她就她没有家,也没有人要她。我又问了她许久,她才让我送她回这儿来。”
棠海月听罢,略有些心疼般地抚了抚冬梅的脑袋,叹声道:“回这儿来,是对的。”
她心下便想起张氏那副面容来。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是这般了。
张氏这意思摆明了也就是她不管了,就赖着棠海月或者江海平将冬梅照料了。
棠海月便道:“冬梅,谁没人要你的?往后你跟着我住,可好?”
冬梅抽噎了两声,转过脑袋,用一双亮晶晶的双眼望着棠海月,似乎是有些懵,懵之余,又觉得不可思议。
江海平也挑眉望向了棠海月。
其实他本想的是自己将人领回去的。
可如今
他眼珠子一转,忽地想到,若是冬梅交由棠海月照料,那他岂不是可以借由这个会时常过来了?
如是一想,眼眸一亮,当下竟脱口:“好主意!”
江少爷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唬得冬梅周身一抖。她别过脸,委屈巴巴地望向江海平,眼泪倏地又滚了下来:“阿爹,你,你也不要我”
这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刷的滚落下来。
“我,我今日还去找了我爹。我爹他,他赶我走。他,当初我跟着我娘走的时候,他便当没我这个女儿了。他还骂我,我是个赔钱货”
冬梅越哭越凶,哭得叫人心都揪做了一团。
棠海月赶忙将她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宽慰道:“别哭了。你不是赔钱货。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今后跟着我过,好不?”
冬梅从她怀中探出半个脑袋来,红着半张脸,带着浓厚的鼻音问她:“真的吗?”
“真的!”
冬梅破涕为笑:“阿娘,那,你便是我阿娘了。”
棠海月一愣,继而失笑,摸摸冬梅的脑袋。
这孩子,逮着一个人就认亲戚。
冬梅不依不饶:“你对我好,你以后就是我阿娘了。阿娘,阿娘。”
软糯的又带着厚重鼻音的“阿娘”声声传入棠海月的耳中。
她听着这声音,不知怎的,莞尔一笑,竟应了一声:“欸。”
丫头也欢喜,嘻嘻一笑,满是泪珠的脸上又灿烂起来。
她扭过脑袋,望向了江海平,又叫了一声:“阿爹。”
江海平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了棠海月。
而棠海月面上亦是同样的惊讶神色。
她应这一声“阿娘”的时候,万不料这丫头是这么排的!
丫头仍乐乐呵呵的:“太好啦。如今我有阿爹,也有阿娘了。以后我就跟着阿娘住。”
棠海月直听得头疼。
便在这时,孙乐童善解人意地打了个喷嚏。
棠海月忙不迭向他望去,分外热切的:“孙捕快别着凉了啊?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孙乐童吸了吸鼻子,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
“我没着凉,就是,脑子有些昏沉。”
着话,孙乐童又打了个喷嚏,周身都倒起了鸡皮疙瘩。
李旺站在他身边,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伸出来探了探他的额头。
李旺点点头,道:“哦,是没着凉,就是有些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