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A+A-

    这天才亮了微白,鸡鸣乍起,犬吠巷深。

    起了个大早的南宫碧落已经穿上她那身捕头公服和曲水出了门,二人缓缓走在去都察院的路上,路过早市的时候,曲水在烧饼铺买了几个烧饼。

    “姐,给。”

    穿上公服的南宫捕头虽不能形容是气宇轩昂,却也是英姿挺拔。独有的细窄佩剑握在右手,右手也习惯背在了身后,左手接过热腾腾的烧饼,嗔了曲水一眼,“馋猫,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我就买了四个,多的是卖烧饼的老伯送的,再就这几个烧饼吃完绰绰有余,我还怕少呢。”

    “你的肚子是无底洞啊,填都填不满。”南宫碧落咬了一口手中的烧饼,“嗯,味道不错。”

    “那当然,要京城胡同四百六,长街纵横上千条哪里的东西最好吃,我清楚得很。就这早点,什么地儿的面,哪里的饼,还有糕、粉、馒头、馕等等我都知道在哪里买最好吃,什么时候去买最合适。”曲水一脸骄傲的啃着饼。

    “看把你骄傲的,嘴角沾上饼渣了。”

    曲水笑眯眯的抹掉,“我还不是为了讨好秦嫣然摸出来的门道。”

    “分明是你自己也贪吃。”

    曲水不否认,转了话头,“姐,你要我查的秦嫣然的事也算有了些苗头,下一步我们怎么做呢,还是从她那里入手吗?秦嫣然那人戒备心很重,不会轻易和别人心事,有时就算知道别人是好心,她也会习惯性拒绝,又倔又别扭。”

    “白社弥勒。这是政斗事件,早已尘埃落定,非我们之力能作为,秦家不过也只是当年洪流里牺牲的众多家族中的一个,急不得。要想了解秦家的事,我倒想到个人,翰林院方忠平,他或许会知道些什么,至于能不能帮到秦姑娘、”南宫碧落摇了摇头,并不确定。

    曲水送到嘴边的饼,放了下来,她抿了抿唇,不一会儿又兴致勃勃问南宫碧落,“姐,那这次剥人皮的案子,是不是从流莺身上查起?你飘香阁故意不有人失踪了,又关禁娼令什么事儿?”

    “禁娼令取缔官妓,限制私妓,旨在我大明朝明风正气,改善淫奢之风,不算坏事。但一个政策的实行,必然不会那么简单,教坊司暗沟阴渠买卖户中人由来已久,取缔了乐籍对它影响不大。禁娼令一下,少了私院老鸨这一买主,还有达官贵人、财主富商,有的是买家。问题出在私院这儿,鸣玉坊二十四家大青楼,上百家勾栏院,怎么也是有上千口人,禁娼令让她们歇了业,她们吃什么喝什么?先不青楼女子转行改业难,一时半会儿只能靠这一行养活,那些大大的楼背后还有些布坊、胭脂铺、酒楼饭馆等等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禁娼令已经下达,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她们肯定就会有些办法来养活自己。”

    “什么办法?”

    “接酒宴舞乐,为权贵作陪等等,楼院里生意歇了,暗地里照样可以接生意。鸣玉坊周围空出来那么些民宿,你以为是谁买下来了,还不是那些青楼老板。为的是避开官家,暗里营生,不算多大秘密,但毕竟不能上明面,都悠着来,因为官家好面儿。这种暗里生意也只是勉强撑着过活。飘香阁那么大养的人也多,从柳易枝的反应来看,她的买卖或许并不那么简单、”南宫碧落勾着嘴角,“当然得好好查查。”

    曲水见她家姐的模样习惯抖了**子,莫名先同情起被她家姐盯上的飘香阁来。

    主仆二人着话就进了都察院,不一会儿又从都察院出来,还跟着一拨衙役。衙役又在门口分散开来,匆匆而去。因为南宫碧落回来,府下衙役的干劲也提升了不少,都喜欢跟着南宫碧落办案,但和南宫碧落一起行动的依旧只剩下个曲水,也是惯例。

    主仆二人等衙役都走完,南宫碧落便带着曲水也离开了都察院大门口。

    “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顺天府衙。”

    顺天府衙门。

    南宫碧落畅通无阻的进了衙门口,熟门熟路的就找到了陈一刀。陈一刀正在捕房里面训斥手底下的衙役,听情况还和人皮纸扎案有关。南宫碧落就没进去,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只听里面传来陈一刀浑厚的声音。

    “都多少天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出来,别把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一进妓院眼珠子就盯着胸脯和腿,德性!也不掂量一下你们什么模样,丢了捕快差事,想怎么混?穿着这身捕服,就要对得起这份差事!再找不出线索,你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头儿,是这样,查起来不容易,那些老鸨背后都有人,我们得罪不起。再也不是我们要盯着看,是那些妞儿真漂亮。那南宫碧落不是回来了吗?她是个女人,和女人沟通方便,也向来不怕得罪权贵,出了事儿王锐王大人会护着她,这案子双府合办,让她这底气硬的捕头多费点心呗。”

    陈一刀脸一沉,抬手就想呼话的那人一巴掌被躲过去了。陈一刀喝道:“瞧你们那点儿出息!好歹也是大老爷们儿,屈于女人之后,让她在前面扛着,丢不丢人?有贫嘴的功夫,不如把心思放在查案上。两府合办的案子,总让都察院查出来,我们顺天府衙门脸面往哪里放?你们穿着捕服出去喝个酒都没底气。再不拿点本事出来,你们这月的俸银就别想要了。”

    “头儿,你不能这样啊,捕快俸银本来就少,还克扣还让不让人活了!”

    “哼!活?你好歹有血有肉,有皮有脸站在这儿,那被扒了皮的姑娘还躺在停尸房,等着找到真凶好安息。再,徐大人才是担这件案子的人,也是给我们发俸银的正主,他没有政绩上报,你们还想好过?”

    底下的人不吭声了,陈一刀虎眼瞪着他们,一个个都抬不起头来。一来是案子没进展,心里有怨气,二来也是为找不出凶手愧疚。他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捕快,看过那具被剥皮的女尸,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头儿,其实弟兄们也不是毫无线索。”突然有个捕快发了话,背对门外,站在一众捕快中并不眼。

    陈一刀瞄过去,发现是才来的新人,年纪很,他目光柔和了一些。

    “新来的,你发现了什么快。”旁边的捕快都来了精神。

    “前段时间下了道禁娼令,让鸣玉坊青楼生意断了一大半,却让鸣玉坊周围空置的民宿活跃了起来,那些地方突然人多起来,人多起来,就传了些消息。我听到那么一两个,那些民宿本来就是那些老鸨子买下来,让手底下姑娘接暗活儿的,暗活儿不比楼里,接待的人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还发生过嫖客殴虐待那些姑娘的事,起过纠纷,好像还死了人,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我顺着这个查,查到了那些民宿后面最大的几家青楼,她们几家都有人失踪,其中传出死了人是迎春院,但迎春院的吕三娘好像并没有太大异常,只是收敛了最近在民宿的行当,还有那个飘香阁也有些可疑。”

    “什么可疑?”

    捕快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蹲了几天飘香阁,总觉得那位柳老板有事隐瞒,每次出门都心翼翼,而且我怀疑被剥皮的女尸就是飘香阁里的人,我看到她在陈尸的地方夜祭亡灵,可惜隔得有些远,我并不十分确定她是否知道女尸身份。”

    门外偷听的南宫碧落挑了挑眉,她往房里看了一眼,想要看看话的捕快,却只看到个瘦的背影,这时陈一刀又问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除了这些外,其实还有一家青楼可以查一查,在禁娼令下所有青楼老板都在想办法谋营生,就只有这家青楼事不关己的样子,什么也不做,一切如常反而让人起疑,她们的老板也神神秘秘。”

    “哪家?”

    “就是风、”

    “陈伯伯。”那捕快话还没有完,却是南宫碧落不再躲在门外。她走进屋子的那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主仆二人身上。

    “南宫碧落。”陈一刀眯起了眼,他不知道她在门外停了多久,那模样和她爹一样碍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听到了陈伯伯在剥人皮的案子就没直接进来。”

    “别伯伯前伯伯后,我们分属同级,穿着公服只谈公事。”

    南宫碧落嘴角一弯,“好。陈捕头,刚才听了你手下弟兄的汇报,我这里也有些线索,双府共办此案,我们得好好合作对吧?”

    “哼,!”

    “女尸身份是飘香阁的流莺,还有八名失踪的女子也派人去找。剥皮魔使用的凶器是刑用剥皮刀。在十五年前,定远县出过剥皮填草的大案,当时死了四人,也全是女子,都被剥皮填草,高悬示众,影响不。当时找到了凶器,却没抓到犯人,我已经叫人造了一把一样的刑具并比对过,吻合度极高,不排除两件案子有联系,我已让人去调卷宗。还有,鸣玉坊出的人命案,既然有传闻涉及到迎春院,那不妨从一名叫柳絮的女子查起。陈捕头,现在我们两府差役应分配开来,从不同方向侦查此案,汇总零碎线索,找出凶手犯案的蛛丝马迹,你看如何?”

    陈一刀默默听完南宫碧落的话,有一会儿没有话。他神色严肃,眉头紧皱,等开口时却是道:“你才回来?”

    “三天前抵京。”

    陈一刀沉了口气,神情不再像要吃人,“就听你的吧。都察院不止这一要案,人手不足。主力人手还在顺天府,我负责带人扩大搜索范围,找出失踪的人,你负责青楼这一块。”

    “好。”南宫碧落笑容不变。

    陈一刀又无端叹了一口气,“人手调配,你来指挥,他们全听你的,别只带曲水一人,我手底下还是有几个不错的。”

    南宫碧落笑而不语,陈一刀皱眉,“陈虎,你跟着南宫捕头,听她差遣。”

    “陈伯伯、”南宫碧落轻声唤道。

    陈一刀抬手,“少废话,让你带着你就带着,多个跑腿,也让年轻人跟你学学。”

    南宫碧落不再多言,只目含笑意看着陈一刀。陈一刀被她眼神看得不自在,挪开目光,又喊了声,“陈虎,听到没有,发什么愣!”

    “是!”名唤陈虎的年轻人回过了神,大声的回了句,震得所有人都看向他。“保证好好听候南宫捕头差遣!”

    南宫碧落一听就是刚才听了不少消息出来的少年,这一看不免愣了一下,“虎?”

    曲水也惊讶了一下,“还真是虎子,一穿上捕快服差点没认出来。”

    陈虎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声‘姐姐’咽在嘴边没叫出来,站得笔直,看着南宫碧落和曲水傻笑。

    陈一刀:“怎么你们认识?”

    “是南宫捕头举荐我到大兴当的差。”

    “原来如此。”陈一刀点头,又转头对南宫碧落道:“你眼光不错,这子机灵,当差没多久就被大兴县老孙引荐到我手底下来,比这些个不来事儿的老油条强多了,你好好带带。”

    南宫碧落含笑点头,不多时她带着曲水和陈虎就出了顺天府衙。

    走在街上,陈虎才没有了拘谨,一脸灿烂。

    “南宫姐姐、曲水姐,你们看我穿上这身捕服精神吗?”

    “精神、精神。虎子你行呀,才多久就调到顺天府衙了,连陈一刀都对你青睐有加。在那大胡子手底下不好过吧,要不然来姐这里吧,你曲水姐罩着你。”

    “水儿。”南宫碧落嗔了曲水一眼。

    “嘿嘿。曲水姐,陈捕头挺好的,我跟着他也学到不少东西,他还等破了人皮纸扎案就教我刀法。”

    “好吧。陈一刀刀法还是很厉害的,好好学。”

    陈虎点头,南宫碧落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初刚当差的自己,含笑问道:“虎,你姐姐还好吗?”

    “姐姐很好,她还让我谢谢你介绍我去当差。我当差有了固定俸银,虽然不多,但总有个住的地方了,也能好好照顾姐姐。那些地痞流氓也不敢再欺负我俩姐弟,贩看着我穿的捕服也不会再赶我,殷勤得很,很威风呢。”

    “谢就不用了。其实当差并没有想的那么容易,也不是什么威风的差事。捕快的名声不一定全是好的。”

    “南宫姐姐你不用多,我知道捕快是个什么差事。但穿着这身衣服,我才找到我人生的志向,为民除害,除暴安良,做一个像你一样受人爱戴的好捕头。”

    “子,有眼光!”曲水大咧咧地揽住了陈虎的肩,男孩的个子还不及曲水高。

    “虎,你还年轻,不能光靠一腔热血查案办案。捕快一职,正气不能丢,却要比很多人更世故圆滑,甚至、总之好好学。当然,对于人皮纸扎案,你查出的线索还是很不错的。”

    陈虎重重点头,对南宫碧落的话听得格外认真,收起了心里的激动,他正色道:“南宫捕头,那我们现在是去鸣玉坊吗?”

    南宫碧落点头,“自然是要去会一会柳老板、吕老板。”

    “其实还可以去查一查风月楼,刚才我没完,这个风月楼感觉不简单,从吸血妖一案我就注意到这家青楼了,最近太监刘福通的人和她们走得很近。刘福通这人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连李恒大人都栽在他手里,就算不是为了吸血案,要是能找到刘福通欺下瞒上犯法的证据,也算除了一大害。”

    听了陈虎的话,曲水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看向南宫碧落。南宫碧落神色如常,进了人少的巷子才道:“虎,你才当差没多久,首要学学审时度势,量力而为。刘福通不是你能撼动的人,至于风月楼,既然不简单,你一的捕快就别淌混水。”

    “难道放任不管?那个风飘絮给我的感觉可和吕三娘、柳易枝这样的老鸨很不一样。前些时候,每当晚上我可看到好些黑影飞进飞出那座楼,个个身手不凡,神秘莫测。”

    南宫碧落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呢喃:“管,自然会管。”

    着着,他们三人已经走到了鸣玉坊地界,还没去到迎春院、飘香阁,现在街道口遇上了刘福通家的轿子。

    抬轿的是四人,随行的是刘府护卫,瑶红却跟在轿边,轿子里面是谁,也就不用猜测。

    “才着人,这人就来了。”陈虎嘀咕了一句,曲水瞪了他一眼,两人规规矩矩站在南宫碧落身后。南宫碧落双手背在身后,量着迎面而来的队伍。

    瑶红看到南宫碧落,让轿夫停了下来,向着轿子里面了几句,轿子门帘便慢慢挑开来。

    南宫碧落的目光随之落在轿门,注视着轿中人,慢慢走出来。紫衣、银面,一双潋滟的眼,她对上了风飘絮的眼睛,牵起了嘴角,看着她缓缓走来。

    风飘絮带着瑶红走到了南宫碧落面前,看了一眼他们三人,微微歪头,仰视南宫碧落。南宫碧落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轻声道:“风老板,好久不见。”

    风飘絮含笑点头,细细看着一身公服的南宫碧落,回道:“来查案?”

    “嗯。”南宫碧落看到了风飘絮手上的伤,“你的手怎么了?”

    风飘絮摸着手上的纱布,神色如常。“前些天被烫到了。”

    “要紧吗?”

    “快好了。”

    南宫碧落不再追问,看了一眼那些轿夫、护卫又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风飘絮眼神闪烁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开口,那个护卫头领却走了过来,一来就对南宫碧落道:“我当风老板遇上了哪位熟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南宫捕头,幸会幸会。”

    南宫碧落皱眉量来人,他方脸八字胡,中等年纪,着幸会的话,却不正眼看南宫碧落三人,目中无人。南宫碧落抱拳行礼,“原来是韩千户韩大人。不知韩大人来这花街柳巷有何贵干,虽然知道东厂刘公公兴趣广泛,什么都要参一脚,玩一玩,没想到还有这心思?”

    “哼,刘公公的事轮不到你一个捕头过问,顾好你自己吧。别以为有个第一女捕的封号就了不起,不过是个担着都察院牙牌的差役。可别学你的顶头上司,丢了官事,要是丢了命可就不好了。”

    这个韩业看来也是刘福通狗腿心腹,提及李恒,南宫碧落心里也来了气,却藏得很好,察觉到风飘絮的目光,南宫碧落并没有话。

    韩业嗤笑了一声,道:“风老板走吧。让刘公公等急了可不好,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对吧风老板。像这种人,风老板还是少接触的好,免得让刘公公知道,掉了风月楼的身价。”

    瑶红、曲水同时皱眉,风飘絮没有什么,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在南宫碧落身上。南宫碧落笑了笑,很细微的点了点头,风飘絮这才放心坐进了轿子。韩业立即让人抬轿,经过了南宫碧落等人,瑶红留在了后面。

    “南宫捕头,刘福通派人到楼里来请的人,老板娘也没有办法,之后再向你请酒赔礼吧,我先告辞了。”

    南宫碧落刚点头,瑶红便走了。

    南宫碧落并没有介意,反而有些担心,担心去刘福通府上的风飘絮。见瑶红也跟上轿子,不见了踪影,她这才叹了口气,对曲水、陈虎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