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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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长安街,刘府。

    刘福通受宠于王瑾得以出宫建府,刘府辉煌气派不亚于二品正官府邸。高门大户,连门上的怪兽衔环都用的绿油兽面锡环,高调不避嫌,足见地位。

    风飘絮被韩业带人请进了刘府,经过偌大的庭院,才见到刘福通。

    刘福通四十来岁,天生一对白眉,身形不高显富态,脸似圆盘,面若粉玉,童颜不出老。进宫没几年就成了王瑾心腹,一直受宠到现在。他直属王瑾,不用进宫服侍,势力如日中天,在宫外嚣张跋扈,吃喝玩乐样样都来,会叫人请来风飘絮,也是为了之后的一次晚宴。

    韩业不了刘福通几岁,一进屋却是谄媚叫道:“干爹,人给您请来了。”

    刘福通手里正好端着茶,用茶盖拨了拨茶叶子,抬起眸来,瞥了屋里的人一眼,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后,才‘嗯’了一声,道:“这抬轿的腿脚是不利索了,鸣玉坊到这儿,走了那么些个时候。”

    韩业知道刘福通对于时间掐得很准,这是嫌弃他带人来慢了,立马赔笑道:“干爹,晚点是有原因的……”他凑近刘福通耳边低语了一番,刘福通眼神变了变。

    一直被忽略的风飘絮看着韩业低语的模样,皱了皱眉。刘福通的目光慢慢落到了她身上,等韩业完话,刘福通也笑道:“原来风老板也被都察院那帮子蛮人缠上,他们就是些无事生非的东西,风老板别怕他们,有咱家在你背后撑腰,以后遇到他们轰走就是,不用客气。坐吧。”

    “谢刘公公。”风飘絮欠身入了座,瑶红站在身后,下人上了茶。

    刘福通抬起茶杯,“尝尝,这是贡茶。”

    风飘絮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口。刘福通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样?”

    “龙舌印雪,香气温和,回味甘爽,齿颊留香,自然是顶好的茶,最妙的是煮茶的技艺与茗具恰到好处迎合了茶的特性,只有行家才懂。公公是懂生活的人,一壶茶都是好品味。”

    “嗯!还是你懂我。”刘福通眉开眼笑,“只有风老板才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妙人儿,一朵解语花。”

    “公公谬赞,不知风月楼有什么能为公公效劳?”

    刘福通挑了挑眉,“你还真是会话,咱家听你家最近不接单子不接宴,要休整,谢绝了所有请宴?”

    “那是对外,趁着禁娼令也让姑娘们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是公公有需要,自然另当别论。”

    “呵呵,这鸣玉坊那么多家坊乐青楼就你最合我心意。我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最近快要过寿,收的那些干儿子都从四面八方赶回来,要为我尽一点孝心,我也想摆个寿宴热闹热闹。我知道风月楼里姑娘技艺无双,清红双魁更是艳冠群芳。场子我来出,这操办就想让风老板来费点心。”刘福通盯着风飘絮,他知道凝烟从不接外单,与凤舞也从不同台,但他偏偏就要她二人一同来助兴,就看风飘絮给不给他面子。

    风飘絮目光如常,“风月楼又何止凝烟、凤舞才能出得了台面。十二花解语,诗词舞书琴,才是大排面。既然是公公寿辰,我自然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刘福通皱了皱眉,看起来风飘絮并不会破双魁不接外单、不同台的规矩,但他也并没有生气,只道:“好吧,风老板都放了话,咱家就拭目以待。不过起舞,恐怕没人比得上凤舞姑娘,咱家把话在前头,咱家的画楼上必须让凤舞来跳舞。”

    此话一出,瑶红先变了脸,风飘絮的一句‘没有问题’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杀气压在胸腹,极力压制。

    “公公发了话,凤舞一定出台。”风飘絮让刘福通重新展颜。

    “好。这天也不早了,让下人准备准备,今儿就在这里吃了再回吧。”

    “好的,多谢公公。”

    刘福通咯咯笑起来,和风飘絮闲扯起古玩来。瑶红神色恢复如常,只是看着刘福通的嘴脸,悄悄握紧了拳头。风飘絮趁这间隙,不经意瞥了她一眼,她就低了头,不再直视刘福通。

    不消一会儿,下人来请他们去偏厅用饭,一阵推杯换盏,夜色渐浓。

    刘福通心情看起来很好,喝了不少酒,可惜一个下人一不心将酒洒到了他手上,刘福通神色微变,吓得那人当即跪下来求饶,“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刘福通并不言语,目光里闪过一丝狠色,却是风飘絮拿起了酒壶,为刘福通满上,“公公海量,飘絮再敬公公一杯。”

    刘福通转颜为笑,饮下了杯中酒,看得那个下人还在地上跪着瑟瑟发抖,责令道:“一个个的没点儿规矩,都退下吧,别扫了咱家和风老板的雅兴。”

    一句话让所有下人都退了下去,由风飘絮为他斟酒比下人为他斟酒更能取悦他,须臾就又喝了一壶,他也有了些醉意,拉着风飘絮的手不放。

    “风老板为人明理,路子广,生意一定会兴隆,和你吃酒咱家胃口都好点。”他拍着风飘絮的手背,又揉了揉,“这皮肤真好,都你们楼里养的珍珠粉,咱家这手最近干燥得很。”

    “公公要是不嫌弃,我那儿有上好的几斤珍珠给公公送来,入手上面儿,随公公喜欢。”风飘絮表情不变,轻轻搭了下刘福通手背,不动声色就缩回了手。

    刘福通翘着兰花指,指了下风飘絮,就笑了起来,“你呀真能讨咱家欢心。瑶红,为你家老板把酒满上。”

    瑶红接过了倒酒的工作,刘福通正在兴头上,吃了饭也还不算放她们回去,醉醺醺起身,对风飘絮道:“咱家得了个珊瑚雕,风老板随我去看看。”

    风飘絮被刘福通拉着也不好多什么,随着他出了偏厅。月亮挂在高空,在竹影处投下光荫,刘府里有护卫,却都懂得不扰主子,在这处看不到人影,走廊上很安静。

    刘福通脚步有些虚浮,想来醉意朦胧,忽然一个黑影从房檐上飞坠而下,一点寒芒在月色中刺来。瑶红神色一变,还没冲上前,却是刘福通抬手一夹,仅以两指就夹住了刺来的利剑。

    他身后还牵着风飘絮,缓缓抬起头来,眼里哪里还有醉意,阴测测的笑了一下,两指一用力就让黑衣刺客的剑弯成了半月。刺客的眼神变了变,正要脱手,剑刃砰的一声断裂,刺客由于惯性往前,刘福通两指顺势就点中刺客肩膀,传来骨裂的声音。

    刺客闷哼了一声,倒飞出去摔在了地上。刘福通已经松开了风飘絮,袖摆一收,手一背,出手制敌,一气呵成。一双丹凤眼瞪着刺客,嗤笑道:“谁给你的胆子,刺杀咱家?”

    刺客翻身而起,半跪在地,捂着肩膀,就方才那一下就知道他敌不过刘福通,不发一言,点地而起,飞身就走。此时四面的护卫也纷纷赶来,刘福通一个眼神,他们便都追过去,刘福通站在原地,眼睛一眯,跟了上去。

    瑶红走到风飘絮旁边,低声询问:“老板娘,刚才是不是上面来的人?”

    风飘絮摇了摇头,“不太像,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天字楼里的杀手接了单,跟上去看看。”

    等风飘絮二人跟上刘福通,刘府护卫已经将刺客围住。刺客被围在刘府后院的一处废园,站在废园的一株歪脖老树上。老树下面对着一口井,靠近围墙,围墙上有铁卫,四周有弓箭手,他无处可逃。

    “咱家奉劝你还是老实投降,交代幕后主使是谁,还能少受皮肉之苦。”刘福通冷笑看着刺客,仿佛那人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

    刺客四周扫了扫,冷声道:“阉狗草菅人命,人人得而诛之,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想杀你的人多如牛毛!”

    刘福通眼神一变,躲过旁边人手里的弓箭,拉弓引箭一下就刺穿了刺客胸膛,“来人啊,把他大卸八块,剁了喂狗。”

    刺客捂住胸口,看着冲来的护卫,哈哈笑道:“刘福通,我不过是亡命之徒,死不足惜,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的寿诞就是你的忌辰!”完就一头栽下了老树,扑通一声落入了水里。

    刘福通气得双目圆睁,声音尖锐道:“反了反了,下去捞上来,剥皮断骨!”

    这是口老井,井深水寒,布满青苔。一名护卫脱了护甲,几个人拉着绳子,心翼翼下了井,半天都不上来。正在刘福通不耐烦的时候,绳子下有了动静,那个护卫被拉了上来,脸色发青道:“下面不只一个人,还有个、有个没皮的死尸!”

    刘福通惊了一下,回过神后,让人把两具尸体都捞了起来。

    大堂。

    两具尸体摆在中央,一具是刺客,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写着天字一号楼十六的项链。另一具则是全身被剥了皮,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一股恶臭,让人作呕。

    刘福通握着那条项链,手微微颤抖,面容阴沉,牙咬切齿道:“行尸楼!来人把韩业叫来!”

    偏巧有人通报道:“王公公到~”

    刘福通又是一惊,连忙迎了出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锦衣太监手握拂尘,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进了门。他童颜鹤发,面容清雍,与刘福通正好相反,一头白发,眉毛却是乌黑,面色红润,颧骨高耸,肌肤饱满,只有眼角周围有皱纹,不怒而威。

    “拜见公公。”

    “起来吧。”王瑾也是嗓,话时语调婉转,底气要沉一点。眼皮微显耷拉,不苟言笑,目光却是柔和的,“福通啊,刚才吼什么呢,老远就听到,气大,伤身。”

    刘福通尴尬地笑了一下,躬着身到王瑾身边,抬起胳膊,扶着他往屋里走,道:“公公,您来屋里看。”

    王瑾进屋一看,眼皮抬了一下,见了两具尸体,其中还有具恶心诡异的女尸,却面不改色,只缓缓道:“咱家这刚收到一些风声,有人买凶要杀你,来让你注意一点,没想到你这儿已经出事了。”

    “公公,你看这链子,这是行尸楼盯上了我。那个杀手楼,我也有耳闻,不好对付,您我该怎么办?”

    “你呀,让你平日里低调些,非不听。”王瑾嗔了一句,目光又扫了一下尸体,略微沉思了一会儿,长着长指甲的指一翘,食指勾了勾让刘福通凑近,便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刘福通一听,神色变了几变,等王瑾完,他苦兮兮道:“公公啊,你要我去求助都察院,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他们是最巴不得我死的啊。”

    “福通,你还信不过咱家吗?去请吧,让都察院来负责,之后进宫来见我。咱家啊就不多留了。”王瑾完,拂尘一晃,就带着人走了,连板凳都没沾。

    刘福通又不敢多什么,恭敬送走了王瑾,忿然道:“来人啊,去都察院报案!”

    看见下人跑了出去,韩业带来的铁卫又涌进了屋子,各种关心询问,刘福通不耐烦的摆摆手,让韩业干站在屋子里,他坐在椅子上,摸着行尸楼的项链,看着地上的尸体越想越气,“好大的胆子!”

    角落里,风飘絮和瑶红一直都没有离开,也没有人在意她们。

    “老板娘,是龙继。”瑶红看清了牌子,在风飘絮身后低语。

    风飘絮不动声色,心里在猜测来去匆匆的王瑾在刘福通耳边了什么,听情况像是要都察院参与其中,又有何用意?

    过了半个时辰后,下人前来通报,“公公,南宫捕头来了。”

    刘福通并不太乐意,哼了一声,“请吧~”

    女捕带着佩剑进了屋子,身姿挺拔地行了一礼,目光如炬,形似泰山,神色淡然中就将屋里男人的气势压过。

    “礼就免了吧,先听听现在的情况,把这两具晦气的尸体抬回你们都察院去。”刘福通斜眼看着南宫碧落,就算站起来也只能仰望她,坐着看她就更觉碍眼。

    南宫碧落抬眸,目光先扫了一下角落里的风飘絮二人后,才走到尸体旁看了一眼,“刘公公让我们把尸体抬走是什么意思?刘府的事,都察院可不敢插手。”

    刘福通冷笑,“咱家也不废话,李恒不够聪明没有眼力见,你南宫碧落可是上认识权贵,下结交草莽,在三教九流里混得风生水起,不会这么不上道。这刺客是行尸楼的人,至于这具泡涨的女尸,和之前被剥了皮的女尸倒是如出一辙,难道不归你们管?”

    “原来如此。自然是管,而且还是我管。有些话我想先告诉刘公公,我这人一查案就不管不顾,容易冲动上头,到时候要是有得罪的地方,希望刘公公不要介意并配合。”南宫碧落倒也微笑依旧。

    刘福通拉平了唇线,虽然有些气恼却也道:“好。”

    “那请刘公公先情况。”

    刘福通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讲述了情况。南宫碧落听罢,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刘公公,刺客不会无故杀人,行尸楼更是拿钱办事,公公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哦,还是先最近吧。”

    韩业喝道:“南宫碧落注意你的言词!”

    刘福通抬手示意韩业退回,阴沉道:“南宫捕头,诬告是要有证据的。在你眼里什么算是得罪?扒了你的公服,封了你的家算不算?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接下来怎么查就是你的事,为了好好履行你的职责,还是先把人抬回去吧。”

    南宫碧落皮笑肉不笑,并未被刘福通激怒,“我人单力薄,这刺客又是行尸楼的人,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不太好,不如麻烦韩大人,帮我把尸体护送回都察院,否则我只能先去叫人,再回来。”

    “南宫碧落你算什么、”韩业显然不愿意,但刘福通却道:“韩业,听南宫捕头的,你带人把尸体抬到都察院,快点。”

    刘福通拿粉色手绢捂住口鼻,一脸不耐烦。韩业瞪了眼南宫碧落,只能让手下人把尸体抬出刘府。刘福通见南宫碧落还面带微笑站在那里,皱眉:“你还不走?”

    “那我告辞了。刘公公,如果你想知道谁那么大的心行刺你,随时欢迎来都察院。”南宫碧落不卑不亢转身离开。

    刘福通见她离开了,才气得拍了桌子,一掌就把桌子震得四分五裂,吓得屋里的人哆嗦了一下,等他平静了一些,立刻道:“来人,备轿,进宫。”带着人出了大堂。

    风飘絮和瑶红一直站在角落里,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她们二人才慢慢离开刘府。来时有轿子抬,去时没有人在意,刘府里的人谁也顾不上她们,门卫开门将两个女流之辈请出了门外,就关了门。

    夜色已深,从刘府到风月楼,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

    瑶红轻声道:“老板娘,我去要个灯笼。”

    风飘絮示意不用,“走吧。”

    两人走在夜色里,刚走了几个拐角,前头的角落里亮着一盏灯光。高挑的女捕提着一盏灯笼,已经等在那里。见到风飘絮和瑶红,慢慢从角落里走到她们面前。

    “我送你们回去。”

    风飘絮:“不回都察院?”

    “不用急,已经交代下去了,韩业到了那里,自然有人会接手。走吧。”

    风飘絮点头,与南宫碧落并排往风月楼走,瑶红识趣慢了两步,不去扰她们谈话。

    “你怎么知道着灯笼在等那里我们?”风飘絮有些好奇。

    “我只是不放心,那里是你们回去必经之路,我想等你们出来才走,没想到刘府不仅不送你们回去,连个光都不给你们。”

    “有瑶红在。”

    “我知道,但最近夜里不太平。”

    “不太平,要是刘府送,会出事还是会出事。我信得过瑶红,没关系的。”

    “你心态倒好。”南宫碧落皱了皱眉,“我原本还想要是刘府只安排了轿夫,就偷偷跟在后面送你们回去,最近真的不太安全,心为好。”

    “呵,南宫捕头真有心。”风飘絮低笑了一声,继而又问道:“你这次离开有什么收获?”

    南宫碧落向右侧目,借着灯笼的光,看着风飘絮的侧颜。面具挡去了大半的容颜,她微抬眼眸望来的目光似秋水潋滟,南宫碧落细微的牵了嘴角,“来话长。”

    “路还长,你,我听着。”

    南宫碧落收回了视线,“好,我与司徒离开京城后……”

    月亮挂在了钟楼的檐角,纵横的巷里,一盏灯笼的光缓缓前行,稳稳当当握在女捕的左手。她右手拿剑负在腰后,似乎是怕不心到了身旁的人,比平时倾斜的角度更平了一些。

    夜里,三人为伴,轻轻飘着女捕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