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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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烟昨夜入京城,先后去了几处曲水可能在的地方,都没能见到曲水,她也便折转回了迎春院,想办法进入后,迎春院夜晚要接客,等到吕三娘不再那么忙的时候,才能与她会谈。她也趁此时机让琳琅带着众姐妹藏去了普渡庵,有宜静庇护,想来也不会遭受官差无理取闹。

    迎春院也因着凝烟在,吕三娘没有让客人留宿,临近天破晓才得空与凝烟会面,这些年间也过几次交道,凝烟冷淡直白的性子,吕三娘反而挺喜欢。什么也不必寒暄,一见面开门见山就明了会面的目的。

    吕三娘听闻凝烟的转达,道明还好还没着手套取大内毒针解药,毕竟要真是被王瑾盯上,她自己或许就罢了,一院子的人和她背后撑腰的金主被殃及,那并不明智。了解了现在风飘絮的境况后,吕三娘也明了现在朝中局势,王瑾在王锐死后,在朝中几乎就已经独霸专权,无可抗衡,但却一改以往任用暴戾之臣的作风,重用南宫碧落。

    看似是想走怀柔之路,实则只是明面低调,暗地里仍然扩充势力,只是因为不想让皇上对他警戒,毕竟任他权势滔天,不握兵权,臣只能是臣。本来朝中一片喑哑,无人再敢与王瑾明面作对,忍一时算一时,南宫碧落的手段也不烈,遭骂的也是她一个不属正规官职的捕头罢了。

    但自从金陵遭受偷袭后,朝中文官突然开始拉帮结派,有意无意开始兴起了抨击宦官党羽的士节高义之风,虽然王瑾党羽有意压,但朝政腐败,宦官把权,民不聊生的言论还是四起,徐晃会被拉下马锒铛入狱,也不过一首明节正气的抒怀诗作,被王瑾视作了那些文官影射他的言论。

    徐晃死讯一出,此前抨击之声戛然而止,足见王瑾的影响力,南宫碧落背惯了骂名,任由言论再怎么诋毁她一个女捕,王瑾自坐稳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大太监之位。但经由此,朝中还是拉结起一股反对阉党政派的势力,皇上不能不管之下,王瑾也只能加注手中的实力。

    论政绩管国事治天下,只凭一张嘴的士大夫之流,哪能比得上真切能为皇帝分忧统治的王瑾,皇上更离不开的不是嘴治之臣,而是解忧之奴。

    王瑾深谙这个道理,现在借由一场金陵示警,加速推进他的勃勃野心,朝中局势牵一发动全身,已然暗潮汹涌。

    “现在圣意难测,才是一切隐而未发的原因。皇上态度不明,王瑾作威作福,官员忍气吞声,我看王瑾怕是要狂妄到老死。良禽择木而栖,他那棵大树连我有时都想攀附。”吕三娘还是翘着她的二郎腿,口中着朝政,照样过自己日子,只是消息灵通一点,好早做一些准备罢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一棵白蚁啃食之树,有什么好攀附?我看现在皇帝不是态度不明,而是不敢明目张胆动作,依赖了阉狗那么久,贸然压还不被狗咬?再边防吃紧,军队都戍边保国,朝局再搅得天翻地覆,难办的是他。从王瑾的动作来看,不一定他就能笑到最后。这个时节点,要想兵不血刃都难,想除掉他只有逼他自断后路。”

    “怎么个逼法?”吕三娘有些好奇,凝烟却沉默了。

    正此时,却突听得一阵嘈杂声,凝烟推窗望去只见外面隐约有人包围了迎春院,“糟了!我行踪暴露了。”

    “那你快走!”

    “走?走你就危险了。”凝烟一想过后,直接抓过吕三娘把剑架到了她脖子上。

    恰逢此时翠儿前来通传南宫碧落带人包围了迎春院,一进门见此场景,并不知情的她不由得尖叫出声。

    “进去!”南宫碧落听得尖叫,踹开了迎春院大门的她,直接带人驱入,在中庭遇上了挟持吕三娘出来的凝烟。

    “南宫捕头来得真快呀。”

    “南宫救我!”吕三娘倒是演得一手好戏,惊慌无措中还惶恐得发抖,“她想要探查钱护大人的姘头,跑来迎春院……”

    “闭嘴!”凝烟没让她完,还把剑送近了几分,紫微刃吹毛立断,轻轻一贴就见了血。

    “南宫妹子……”吕三娘脸色都白了,也不随意话了。

    南宫碧落眯了眼,这老鸨子果然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之前还阴阳怪气,现在倒‘南宫’‘妹子’的叫得亲热。她的不屑一闪而过,但还是看着凝烟呼喝道:“凝烟,致远已经放你一马,你非但不感恩,还敢来京城撒野?放开吕老板,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凝烟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一众衙役就让他们心底一凉。

    “这么你是要顽抗到底啰?”南宫碧落迎上凝烟的目光,那张冷淡清艳的脸让她脸上多了一些阴狠,“吕老板,为了抓捕危险的朝廷钦犯,委屈你了,动手!”

    “南宫碧落你!”吕三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南宫碧落会不顾人质安危,一群捕快一拥而上,还好樊二等人还有点良心,凝烟也是做戏,几名捕快逼得她松了手,樊二一把接过了吕三娘带到了一旁。

    “吕老板,快到安全的地方去。”捕头已经比以往可靠了许多,放下了吕三娘就挽着刀花挥向了凝烟。

    他武功得南宫碧落亲手指导,自然要比一般捕快好很多,凝烟一见他杀来,却是趁此机会一脚踩在他刀背之上,准备飞逃而去,刚上屋檐心头一寒,几支暗箭飞来,周围早已埋伏了弓箭手。

    凝烟挥剑连斩几支箭矢还不够,还有轻功甚好的捕快拿着悬刀罗网朝她扑来,她不得已只好又退回了地面。

    此时一点寒芒至,有人背后突袭,凝烟回身挥砍挡了一下,立即两指并过紫微剑身,拉直了软铁才一下承受了紧接而来的挥砍,她也迎上了南宫碧落那张扮得妖艳的脸。

    “你跑不掉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看这一次谁敢救你。”南宫碧落和凝烟凑得极近,手上的压力也恨不得劈断紫微软剑将凝烟砍杀。

    凝烟指尖已经渗出了血,久居欢场见过风月楼换过几次新人的她没看错的话,她在南宫碧落脸上看到了违和的嫉妒,那是女人之间赤裸裸的厌恶。“准备得挺充分,不会我一入京你就已经盯上我了吧,这么在意我的存在,南宫捕头?”

    “你的存在是个祸患,你不死,我难安!”南宫碧落松开剑柄将剑在凝烟软剑上一绕,再度握住剑柄,要划伤凝烟。

    凝烟也荡开紫微剑,同时飞起一脚,正中南宫碧落肩膀,化解并拉开了距离,却不想已经飞出去的南宫碧落竟然朝她了一支银针,她没有想过南宫碧落会用阴招,一直没防备暗器的她不慎被中。

    南宫碧落重重摔在地上,凝烟却也捂着后退,脸色顿时就苍白,手臂血脉不畅,她的嘴唇也随即青紫起来。

    “愣着干嘛!她已经用不了内力,上去杀了她。”南宫碧落却没有大碍,发号施令后就冷漠地站起了身,凝烟一脚根本未出全力。

    此时樊二未动,其他捕快却犹豫了一下就挥刀而上,屋檐上埋伏的弓箭手也引弦拉弓一放……

    凝烟捂着肩膀急退了几步,正觉避无可避之际,一道身影却冲来,揽住她的腰身旋了一圈,用剑气挥散箭矢后,将她往背后一挡,剑也脱手而出,同时双掌掌力一出,如排山倒海般将冲来的捕快冲散在地,背对她,站立。

    南宫碧落也惊诧得抬起凝霜剑粘黏住飞来的短剑,在凝霜剑刃上饶了几圈卸了力,才将短剑接下,插在了旁边,再一看那将凝烟护在身后的人,她又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惊诧那严肃的神情。

    “曲水。”

    南宫碧落喊了一声她的名,是生气,更像失望。“你果然要护这个妖女吗?”

    “姐,秦嫣然不是妖女。解药给我。”曲水声音失去了以往的朝气,异常平静。一直观察了很久,南宫碧落的行为让她心凉,当凝烟一脚踢中南宫碧落的时候,她第一次没有冲出来护她家姐。

    “笑话!你已经一而再帮着外人了?”

    “我不是帮着外人,我是没法不讲道义,姐连吕老板都可以不管不顾吗?”

    “我们是捕快、官差,不是侠客,本职是奉命抓人,讲什么道义。水儿,我已经一再给你面子,你却要对我刀剑相向?”

    “姐,水儿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么大面子,要我的行为会如此,也只是受姐影响。总你失忆失忆,一个人忘记了过去,就连人良善的本能行为都能改变吗?姐,你变了,是真的变了,以前抓捕徐大人甚至查封铺子,我都可以你是忍辱负重,现在你扪心自问,这么针对未鬼是迫不得已,还是有私心?我今早回家你表现出苦恼的样子,看似一夜未眠,可实际上你不过是掐好了时辰罢了,水儿有眼睛的,也想相信你。可——”

    曲水扯了一下嘴角,“可我乖乖去为你扫房间的时候,那乱的床铺还未散去的温度,着你的好眠,一夜枯坐是做戏给谁看?姐,对水儿,你都需要演戏了吗?你教我的细心,我没想到有一天需要用在你身上。这些日子以来你当着我一面,背着我一面,到底是什么让你戒备着我,却如此巴结王瑾?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期盼秦嫣然死?”

    “好哇,原来南宫碧落的丫头是如此明察秋毫,我不信任你还是你不信任我?良善不是本能,是选择,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水儿,我是有私心,不是没有心。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想再被王瑾扼住脖子就为一个苟活的机会。你一心向着和我们立场敌对的人,我要怎么和你探讨一切,我瞒着你,你尚且一再阻止我的行动,我若告诉你,后果会怎样你想过没有?道义,就是不顾自己的慷慨吗?别人的是命,自己的就不是?你若想讲道义,就不该跟着我,反正在你心里,我已经不算你的姐了,你我主仆情义或许早就断了,断在了金陵,过去的我死去的时候。你若再帮着她,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南宫碧落自嘲的笑容让曲水的脸有了些苍白,连声音都有了些颤抖。“姐,水儿发过誓,生是你的丫鬟,死是你的鬼。我这一生没有惊才艳学,也不曾志向高远,我只是愿意跟着姐,愿意看着姐,因为你的信念与执着让水儿心底里钦佩,跟着你就不会错,水儿是可以为你豁出命的,再无瓜葛?你是要赶我走吗?”

    “我不是要赶你走,是你的心已经不再向着我。难道不是吗?”南宫碧落也有了想哭的神情,把难受都锁在眼眶里。“我问你,你选听我的话,还是选她?”

    曲水随着南宫碧落剑指之处,回头望向了凝烟。

    凝烟的脸色很差,中毒之后哪里还有什么美貌,只有那强撑坚韧的神情依旧,她冷淡,她不发一言,她亦平静地摇头。

    不用为了她,为难。

    曲水却忽然笑了,她深呼吸后,直面南宫碧落道:“水儿是姐的丫头,跟着你向着你听着你,但也有自己的选择了。”

    “官不可不讲德,侠不可不弘义。你走着官道,行着侠路,水儿跟着你剑斩贪官污吏,武功保该护之人,秦嫣然我想护该护。”

    那坚定的样子,南宫碧落为之一震,“不后悔?”

    “不后悔。”

    “哪怕性命不保,哪怕沦为钦犯,哪怕从此以后,你我……”南宫碧落刚好一滴泪滑落,“反目?”

    “性命一条,死得其所,何惧?沦为钦犯,随心随性,快意。”曲水抑制着难受,“至于你我,永远不会反目,曲水心中的南宫碧落,不会变,她只是睡着了,未醒。”

    “未醒?呵,只怕她已经死在了那冰冷的水里。”南宫碧落抬手抹了一下脸,吐出浊气,“呼——你走吧。”

    “什么?”

    “我你们走吧!你我之间,从今往后犹如此剑。”南宫碧落将旁边曲水的佩剑高高挑起,高举手臂一挥,一剑断了两刃。

    断剑落地声,清脆。

    曲水的身躯也震颤了一下,她们对视了许久,曲水看过沉默且同样难过的衙役们,故作潇洒笑言:“姐,水儿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保重。诸位弟兄,我家姐拜托了,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曲水转身,凝烟却不忍呢喃:“混丫头,你不必……”

    曲水却走到她旁边,一如以往那样,擅自就牵住了她,“走吧,秦嫣然。”

    那手潮湿而温热,牵紧的力度让凝烟不再多话,随着曲水的步伐,在分开的衙役中间,从容坦荡离开包围。

    “慢着。”南宫碧落又叫住了她们,她摸出一个瓷瓶在曲水回头的时候扔给了她,“这是解药,水儿,好自为之,保重。”

    曲水捏紧了瓷瓶,忍着不再话,头也不回离开。

    等她们消失在视野里,樊二走到南宫碧落旁边,心询问道:“落姐,真的让曲水和未鬼的人走?”

    “不然呢,凭你们真的能对付得了水儿,你们又下得去手吗?唉~她既然自己选择了,就随她吧。我们放了她一马,不一定别人就会,你们撤吧。”

    “是。”

    樊二等人听令收队,南宫碧落盯着地上的断剑看了许久,回头望了一下吕三娘消失所在,才捡起断刃离开了迎春院。

    一出迎春院,她也不回衙门,反而进入偏巷,一群暗卫现了身。

    “你们还不快行动?既然她一进京你们就能察觉,她就算服下解药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正是除去她的时候。”

    “可秦大人那里……”

    “你们是致远安排在我手里的,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当然是听我的!”暗卫还不曾回答,秦致远的突然到来让南宫碧落脸色一变。

    “你一直都在吗?你果然还是在意凝烟的吧。”

    “在乎又如何?暗卫是我派来保护你安全的,不是派来当你出尔反尔的杀手的。南宫,你过分了!”

    “我过分?秦大人,别忘了,是你越王施压,要你加紧动员王瑾,否则就一拍两散,到时国门大开,又或者生民涂炭,你就满意了?这些暗卫也是他给你的。未鬼是王瑾和越王共同的眼中钉,我这是在帮你,免得你感情用事。”

    “我怎么样不用你来操心,你知不知道你把水儿赶走,是将她推入火坑里,外面随时都有可能遭受围剿捕杀!”

    “你是真的关心水儿,还是担心你那表妹?”南宫碧落冷笑,“在我身边,她一样危险,在外面也许还没那么多束手束脚。再她不是我的附属品,曲水是单独的个人,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秦致远,你当情种,我不反对,可你若连基本的判断和该有的雄心都没有,我看不起你。追不追杀,随你!”

    南宫碧落完将断剑塞入他手里就走,秦致远却叫住了她,“南宫,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我是失忆,不是失智,我不会像一个白痴一样任人摆布,也不会和你们口中的南宫碧落一样做事,你也当那个南宫碧落就死在金陵了吧。以后只有一个南宫碧落,那就是我!”她完头也不回离开。

    “暗卫听令,追杀曲水、秦嫣然!”

    “是!”

    南宫碧落还未走远听到秦致远的命令和暗卫离开的声音,露出了一抹笑意。

    秦致远却看着远方,失神呢喃:“南宫,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灰衣人站在屋檐暗角,手里已经拿出的暗器又收了回去,他看了看秦致远,却是跟着南宫碧落而去。

    城郊。

    曲水拉着凝烟一路从偏巷离开了京城,凝烟看着一脸湿润愣是一路都没出一点声的曲水有些不忍,但奇怪的是丝毫没有以往的烦躁。

    她的手忘了松开,凝烟也就任由她拉着。

    “水儿,你想哭的话……”

    曲水一下停顿了下来,凝烟半截话就咽了下去,哪知曲水只是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松了手,“秦嫣然,快吃解药!”

    凝烟挑了挑眉,看着曲水倒在掌心的解药,拿起来量着,“会不会被下了毒呀?毕竟是大内毒针,解药也是从王瑾那里来的吧。”

    曲水倒好,一把拿过丢进嘴里一嚼一咽,重新又倒了一颗出来。“吃吧,没事。”

    凝烟看得一阵错愕,继而一股气顶上来,“你发什么疯,万一有毒呢?”

    “那我们就一起死呀。”

    凝烟哑口无言,看着曲水的脸,她拿起药吃了下去,也挪开了眼睛。

    “秦嫣然,你知道风姐姐在哪儿吧?带我去见她。”

    “好。”

    木屋处,给俞点苍等人送去解药后的风飘絮一行人,也在流觞的帮助下,等来了暮云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