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方展年拎着一袋子的卤肉凉菜回来,放在桌子上。
朱提翘着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很难看。
“又输钱了?”方展年一边掀开电饭煲盖子,看了眼里面的剩饭,闻了闻,还没馊,就插上电继续温一下。
方展年走过去,推了下朱提。“又发什么神经?”
朱提没理他。
方展年掀开他身上的薄被单,眼睛迅速睁大——操!!“朱提!你发财了?!”
朱提的床上全是钱!全是美元!美元!是美元!
方展年爬上床,抓起一叠钱,用力捏了捏,又用力扇了下自己的脸。痛!很痛!这不是梦!他抬起头,看向朱提:“朱提!你赢钱了?!”
朱提伸直右腿,迅速起身,左胳膊搭在曲起的左膝上。他看了看床上的钱,语气轻描淡写:“知道这是多少钱嘛?”
方展年一脸兴奋,摇头。
朱提笑了,拿起一叠钱,用力往半空一甩,全哗啦啦的洒下来。“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他妈的全是美元!全是美元!”
美元就等于是所有钱币当中的大佬。美国,是人人向往的自由国度,是人人向往的淘金世界,在那里赚到的美元就好像人人都从美国挖到了什么。
“朱提!这么多钱你哪来的?赢得?你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方展年一边数着钱一边问。
朱提抓住一把钱,眼神沉了下来,他盯着床上的美元,:“这是海乐的钱,这是海乐拿命换来的钱!”
方展年松开了手,手里的钱全回到了床上。他愣神了几秒,“你什么?海乐哪来这么多钱?”
“不知道!”朱提起身,拉出床底下的箱子,“把钱全部装进去!”
方展年腾地下床,用力推了下朱提,“哪来的?!”
“我了不知道!”
“朱提!”
朱提站起身,将钱砸进箱子里,:“我不知道这些钱哪来的!我只知道这些钱是海乐的命换的!是海乐的!海乐的!”朱提眼睛泛红,怒气让他失去了理智,可紧接而来的是痛,失去朋友的痛——他抬脚用力踢向床板,脆弱的床板立即被踢移了位置。朱提抬起手,用手掌根用力推着疲惫的眼睛皮,“就因为这些东西,海乐那笨蛋死了。”
方展年憋住了气,“朱提啊......”他想开口安慰,却不从何安慰。几个兄弟中,朱提是最吊儿郎当的,表面看到的永远是自由的潇洒,但实际上,他是几个兄弟中受苦最多,也是他将几个兄弟带到澳门中心,在澳门混吃混喝,成长到至今,他承受的比别人要重的多。
方展年用力抹了抹脸。
朱提沉沉地吸了口气,将钱全部塞进箱子里,方展年也跟着帮忙。
“我想过了,”朱提拉上箱子拉链,:“如果这笔钱跟段跛子有关系,那么,”他突然狠笑,“我就拿这笔钱去云顶跟他赌!”
“你疯了!你开什么玩笑?!四年前你还嫌输得不够?!”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我不会输!”朱提看着方展年。那双眼睛里,蕴着方展年看不清楚的坚定。“朱提!”
朱提坚定决绝,方展年知道再怎么劝都没用。他要赌,就绝对会赌,他不赌就绝对不会赌,四年前莲姐替他还清那一亿的债务,他当着莲姐的面绝不会将自己输到一无所有,所以,他就真的不再疯赌,而是保持理智上赌场,有了钱就随便去赌,运气没了当成是游戏玩玩也好。
赌徒就是赌徒,朱提他天生就必须跟赌有关,在妈妈肚子里时就已经开始借着妈妈的手享受赌博,在赌场女厕出生,这一切一切都注定了他这一生都跟赌博有关,即便是关了一阵子,赌徒还是会重新回到赌场,孤注一掷,赢得全部,失去理性,押上全部,输掉全部,连自尊心都可以押进赌场输掉!
朱提输掉了自尊心,成了澳门几乎人人皆知的“朱垃圾”。
他不想再看朱提重蹈覆辙。
“朱提,你忘了你老妈的下场吗?”
朱提抬起头——
朱提妈妈在脸上留疤之前,去赌场好歹还能靠那张脸得到一些赌客的费,那张脸留疤之后,她就彻底没钱了,还欠了很多钱,只剩下那一万元筹码,她不敢去赌场,怕去了就输完一切了,甚至连儿子都要输掉,这种理智的想法没有坚持多久。几天后,朱提妈妈拜完佛祖,就带着朱提和那剩下的一万元筹码去赌场。
那一天下着雨,很。
朱提妈妈上赌场,一开始运气很好。朱提甚至拉了妈妈的衣服,叫她不要赌要回家。接着,朱提妈妈几乎是红了眼的赌,大输,赢,继续大输,输!输!怎么着都是输!
朱提看着妈妈头上的纱巾渐渐滑落下来,露出那张丑陋的脸,引起身边的人注意,赌桌一片几秒的静默后,有人大喊大叫:鬼!
朱提哭了,他跑出去,跑进雨里,跑到某个角落里躲着。他才不要看别人用那种眼神看他妈妈!他妈妈不是鬼!可……他妈妈是赌鬼!
后来,雨停了。
朱提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妈妈。中间那一段记忆,消失了,隐藏了起来。他从没告诉别人,也不敢告诉别人。
她放了一场大火,烧掉了那赢来的但实际上输掉的一千万,还有她自己。那一千万也等于她自己,等于她的一生以及朱提的一生。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朱提:“朱提,你长大要替妈妈报仇!你要替妈妈赢赌场!你要替妈妈赢世界所有的赌场!”
“我没忘,每一分每一秒都没忘。”朱提。
方展年抬手扫了下额头,反反复复的转身,来来回回。他真不知道,为什么朱提的命非要跟赌徒沾上关系,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肯放过。难道,命就真的只能是那个命?无论你怎么折腾、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掉?
“朱提,我们难得兄弟一场,下辈子就没得做了,这辈子就好好做,你要去拼命,可以,带上我。”方展年。
朱提眼神复杂地看向方展年。
方展年推了下他,“你别那么看我,嘿,鸡皮疙瘩起一地。”
朱提笑了。泛红的眼睛里是兄弟之间不必言的感谢。“谢谢年哥。”
“哎哟,朱提,你怎么跟我那些弟一样?”
“不是,年哥很厉害啊,年哥,年哥,你听听看,就很有气势啊!”
“呸!”
方展年抬脚就假模假样地踹朱提,:“吃饭吃饭!”
卤肉凉菜,几块钱,几口就干没了。朱提吃完,摸了摸嘴,问:“最近皇城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方展年将碗放进外面的水槽里,开了自来水,倒了点洗洁精,拿着管子对着碗冲洗。朱提推开他,“有你这么洗的嘛?浪费水啊我’操。”
方展年坐到一边,看着快要下山的太阳。他点上廉价香烟,自己抽了一口,拿着香烟盒递到朱提面前。
朱提洗完碗,擦干手,拿出一支叼在嘴里,拿出自己的金属火机。看到方展年投过来的羡慕的眼神,他乐了,:“莲姐送的,高档货,啧。”
方展年对他“呸”了一声。
“昨天,有人跳楼了,就在我面前。”
朱提抿了口烟,听到这话,呛了口,“又是追赌债?”
方展年眯起眼睛,抽了一口,拿着烟指着澳门日落的方向,:“你,那些人是不是脑抽了?还是脑子里的东西都被裤裆那家伙给射没了?早知道会输到什么都没有,怎么偏偏还要赌?”
“深有体会。”朱提,“全世界发财最快的地方,独一无二,只有赌场,人人都想发财快,靠着赌场钱生大钱,输了没关系,下一把不定就赢了,又输了,没关系,下下把不定赢了,哎哟,终于赢了,下一把不定还能赢更多,输了,反反复复的来输赢,谁知道尽头是什么,正因为赌博里的未知数,才让人着迷,因为不定,下一秒就成了千万富翁。”
朱提抬起眼,看向渐渐往下沉的夕阳,突然问:“你干叠码几年了?”
“差不多有五年多了吧。”
“你想过吗?”
“什么 ?”
朱提笑了一声,嘴鼻都喷出烟雾。“你要你没想过上台子摸牌,我还真不信。”
方展年沉默着,正想什么时,朱提话了:“见人人话,见鬼鬼话,你们干这一行的都遵循这句话,该不会见兄弟兄弟话吧?”他转过脸,看着方展年。那一双眼睛泛着红,泛着方展年看不懂的情绪。方展年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呼吸间吐出烟雾。“想过,手早就痒了,痒的又怕又爱。”
朱提嗤笑一声:“所以就不懂你们这一行的,想赌又不敢赌,怎么有胆子干这血腥的一行呢?追债追到人跳楼,沾的孽可比赌博狠,你不怕日后真有什么报应?”
方展年静默着。他也在想也在怕,但总得找一口饭吃吧,人在吃人的社会上,哪能那么容易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还开始迷信了?”
“不得不信。”朱提起身,捏着烟头用力甩在地上,“但也不想信。”
他渡过漫长的26年的人生,前一段人生是在老妈的世界活着,后一段人生莫名其妙还是活在老妈的世界里,活在澳门岛上。这中间的“命”——赌徒的命,欠债的命,赢钱的命,发财的命......还是活着的命,都是他朱提自己的命。
他看着眼前海面上漂浮的夕阳。
“走吧,总得把海乐接回来。”
*
海乐的尸体已经在冰柜放了好几天了,几个兄弟守着一个死了好几天的人,怪渗人的。
船上漆黑的仓库房里,再往里头,就是很多欠债还不了的人被关在笼子里,像对待畜生一样,只给一些吃喝管活就好,给他们吃太多了他们就有力气叫喊。这些人啊,全是赌徒,赌到不要命的那种,赌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即便是房产大亨还是什么大亨,进了这儿足够明某某大亨已经穷到什么地步了。
这笼子里的人比过去可少多了,算谁的责任呢?当然算特区政府的,澳门赌场可是越来越合法化了,想要乱来,澳门司警全都盯着你。但是欠债总是要还的,只要不死人不人,澳门司警也管不了太多,可如果要有人频繁报案就很头疼了。
内地年轻伙来澳门当警察,勇气和热情都太大,大的没地方消耗,所以当方展年和朱提来报案的时候,柳启意是一万个热心要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完全不在乎自己要去招惹什么人,也不知道。
捡到便宜了?居然碰上了一个内地来的警察,这这位貌似还不太低,能管事儿。
朱提把自己安徽那边的方言口音全扒拉出来了。老乡碰老乡,可不光是热情那么简单了。
柳启意听着朱提讲自己的朋友被几个流氓混混扣在船上,吧啦吧啦的,一堆乱七八糟但很触动警察内心的不公平事件。柳启意当即就:“走!咱去救你朋友去!”
“就你一个?”朱提看了眼屋里,空荡荡的,没有别的警察了,倒还有一个女的,文员警察,不合适冲锋陷阵。
“三个男的,还不够?”柳启意眯起单眼皮的眼睛,“难道对方还是一个社团级别的大佬不成?”
“不不不,就几个混混。”朱提笑着,“我们俩老实人不敢惹,怕人家报复,只能来找警官你了。”
方展年憋着笑,全程看着朱提东扯西扯。
“走!我在部队练的功夫不是白练的!还怕几个混混!”
就冲柳启意的热心和勇气,朱提被动了,决定就今晚去接海乐回家。柳启意初来澳门没多久,没车子,就跟朱提方展年三个共用一辆摩托车了。
方展年托人听了几天,段跛子那家伙人在香港,没在澳门,所以这是最好的机会。
三个人在澳门的夜景里突然就成了一个默契,一个即将要上战场的默契。一个初来澳门的警察和两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家伙临时组成了一个团体,要去压欺负“朋友”的大佬混混。这是他们和警察柳启意的第一次见面与接触。